21、春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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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佑七年，初春。
明庶风又起，万物复苏，蒙蒙的雨从南至北而来，笼住了整个姑射郡，细密又缠绵地下了三日都未曾停歇。
此时入着夜，雨幕朦胧。
重重的楼阁里燃着一盏黄灯，将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照得清楚：
“我又长高了一截，虽然还是矮了些，不过总算高了许多……我猜是练武练多了让我不长个儿？”
年轻女子看到此处，又笑着摇头往下去看。
“……我最近学会了一个新法术，可以变出各种花和草，什么红的绿的都可以，到时候变给你看看……”
“伽蓝有一家叫万香记的，重华糕特别好吃，璎姐可以试试……”
“对了，你让爹别给我送甜果了，月月两筐，我都快吃腻了……”
“……”
瞧着信上每个字里都透出鲜活的生气，白璎忍不住笑出来，这两年见不着白华，就只能通信，虽然见不着面，倒像是眼见着她在自己眼前似的。
“嗯，阿华的字，有进步。”
她夸了一句，继续往下看，可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直到最后，白璎豁然起身，提起裙角就快步出了房间。
虽然已然时候不早，但她必须现在去找白王，只因为那张信纸上的最后几句话——“对了璎姐，我要是跑了，会连累你们吗？你要不要和爹提前打好招呼，做个准备？”
什么叫“我要是跑了”？
白璎脑中刹那闪过一个念头，白华要逃走？要躲避？要不做太子妃？
她知道白华并不想做什么太子妃，白华那样的性子，也的确不适合深宫禁城，可生于此身，有太多身不由己。
此时的书房里，也燃着一盏明灯，细蒙蒙的雨幕之中，晕开昏黄的颜色。
“……出去！”
只听得一声低斥，白璎正跑至门口，大门忽然打开。
房内走出来的华服妇人面色阴沉，抬眼便看见了她，白璎略略点头，“母妃。”
青玫一声冷哼，甩袖离去，向来会“做戏”的白王妃此次居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想维持了，白璎略略一愣，也没在意，赶紧进门，“父王！”
“父王！”
面上的怒意还未收敛干净，白王看见向来恬静的大女儿急匆匆跑进来，惊诧起来，“阿璎，怎么了？”
白璎反手关上门，才匆匆上来，将袖中的那封信递过去，“阿华要跑！”
白王粗眉一挑，“跑？什么跑？”
接过信一看，歪七扭八的字一瞧就知道出自他那位庶女，一目十行看到最后，白王胡子都飞了起来，又带着几分好笑，“她要逃？她要怎么逃？”
“我知道她不甘心当太子妃，可她要从白塔逃成功，才是天大的奇事。”
“先不说禁城内的诸多守卫，就说大司命封在她眉心的十字印记便是可追踪她的，还有太子……”
白王顿了顿，才继续道，“只要太子不放手，阿华要跑，十有八九跑不脱。”
白璎诧异地看着他，白王笑了笑，“我们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和手段可是厉害，你瞧这两年来，太子代政，虽然积重难消，但朝堂内外、上下之中，已然清明太多，我相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定能改换天地。”
“至于太子殿下放不放手，我估摸着……大约是不会放手的。”
他说到此处，笑起来，“銮殿那次事情，便可看出一二来，殿下虽然要清除异己，但是真心想要护住阿华的，还有之后……你以为这两年我们与青王大小争斗不断，只是我要替阿华报仇么？”
白璎思绪迅速变化，这两年在两王交接之地，青、白两族攻伐不断，她还劝过几次，可白王很是坚持，“您是说这两年与青之一族争斗，是太子殿下授意的？”
白王笑容略深，“他是说要我替阿华讨个公道，但藩王势大终究动摇皇权，他让我去压制野心勃勃的青王……或许是认为我与青王都是势大，所以两方相斗、互相削弱，才是最好的。”
白璎眼睛微微瞪大，片刻之后才回神过来，略有感慨，“殿下的确聪颖异常……所以阿华想逃，若不是殿下同意，她很难逃掉。”
“所以不必忧心于她，”白王笑了笑，“她是天生剑胎，或许剑术一道上天赋超脱，可惜脑子不算好使。”
吐槽完了二女儿，他又拍了拍大女儿的肩膀，语气沉沉，“以后，离你母妃远一些。”
白璎一愣，想起刚才遇到的白王妃，“父王？”
“她的确是白王妃……但也是青之一族的人，更是青王的妹妹。”
白王闭了闭眼睛，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几道，“她方才来找我，建议你与青之一族的世子联姻，被我拒了。”
白璎愣了愣，紧接着又感受到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力道变柔，“我和阿华，其实都是身不由己……但总希望有人可以自由自在的。”
白璎看着白王发鬓又白了一些的头发，最后点了点头。
屋内的烛火噼啪，屋外的夜雨淅淅沥沥，都发出细密的声响。
春雨不停，明庶风带着微凉的雨，从望海郡吹起，一路向北，吹红桃花、吹皱春水。
万里之外的帝都伽蓝。
啪！
经天阁里，大司命枯瘦的手上，一支黑烛忽然熄灭。
他顿了很久，干瘪的唇瓣才上下开合，“祸乱从北而生，从南而盛……”
一旁的少司命恭敬地站着，此时快声道，“据军部不久前传来的消息，冰族大股部队围在红莲海上，似乎要在望海郡和神木郡登陆，紫王和玄王已经率军驻守。”
“冰族……”
大司命喃喃念着。
那些被星尊帝驱逐的冰族人，当年被北向赶入冰海，七千年后，他们却自红莲海来、跨过鬼神渊……居然回来了。
他下意识想要去卜算下文，可看了一眼手中熄灭的黑烛，眼中晦暗不明。
烛灭，不详、大凶。
经天阁里一时陷入了寂静，直到许久之后，还是少司命开了口，“大司命，上吉之日已经选好，就在下月初十，乃是火旺日，宜嫁娶……”
“好。”
大司命应了一声，笃定道，“殿下的大婚之日，就定在那日。”
大凶，或许可以用大喜去冲淡？
就在南边渐起动荡之时，远隔万里的帝都却是喜气非凡——当今太子殿下的婚典，已经逐步开始筹措，自皇太子代理朝政以来，这两年的梦华朝的确愈见起色，似乎一切都会随着一位新生帝王的到来而变得更好。
“你说什么？”
“下月婚典……？！”
白塔之尖，女子拔高的声音在略显空荡的神殿里回响。
侍女看了一眼明显惊诧、害怕多于高兴的姑娘，小心翼翼道，“对的，下月婚典。”
蹭的一声站起，动作之大差点还撞翻了凳子。
一身雪白衣裙的女子面上惊疑不定，呼吸粗重，重重吸气几口之后才平缓下来，然后对侍女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不用陪我。”
侍女一顿，犹疑了片刻，才点了点头，然后慢慢退去。
神殿之中，只剩下站在原地不动的那位白裙姑娘。
白裙姑娘自然是白华。
白华在这个世界已然待了五年，她从瘦小干瘪的小姑娘长成了纤细窈窕的大姑娘，虽然矮了一些，同时，她法术学得七七八八、“击铗九问”的剑法练熟了大半、一手蝌蚪文也写得龙飞凤舞……她的变化很大，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想跑路的心思了。
“不行，来不及了，我得跑路！”
白华站在原地思索了许久，转身就开始收拾东西。
“印记一时半会儿我是除不掉了……天知道大司命法术为什么这么强……”
“算了，人要动脑子，定位就定位吧，先跑再说！然后找个男的亲一口……”
吱呀一声，窗门忽然大开。
有个浑身漆黑的男人踩着窗棱探身进来，乌黑的眼睛看向她，“什么找个男的亲一口？”
白华愣了愣，片刻后压不住惊叫，“大师兄……？！”
然后眼睛大亮，“快，亲我一口！”
西京愣住，愣了许久之后，疑惑地瞪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春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