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归邪 ...
-
弦月从雪山的东方升起，在天穹划过一道圆弧，慢慢沉入了西方。
不远处的天际，已然浮现出一抹鱼肚白。
一整夜跋涉，疲劳和寒冷不断，但她们终于翻过了最顶端，已经到了慕士塔格另一面的山腰。
“哇，那是什么？”
少女在齐膝深的雪地里睁大了双眼，遥遥指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巨塔，即便隔了很远很远，但在此地，她也能看见那通天般的白色高塔。
没有错，就是白塔。
“那个啊，叫白塔，”白华也在看着那巨大的白塔，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六万四千尺高，特别特别高，在里面可以俯瞰整个云荒大陆。”
“这么高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塔，中州人可造不出这么高的塔，云荒人是神仙吗？”那笙叽叽喳喳地问，显然很兴奋。
“神仙……倒也不是，就是会些法术，”白华晃了晃指尖，一团豆大的火焰又升腾起来，笑，“就像我一样，只不过有些人比我更厉害，或许就像是神仙？”
“白华你好厉害啊！”
那笙夸了一句，又突然想起什么，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白华一顿，下意识就摸了摸鼻子，她完全没注意到这个动作学自某个人，“呃这个，我祖上有人来过云荒，所以知道。”
“可你之前不是说你脑子烧坏了，都记不起来了吗？”那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依旧看着她。
“……我现在记起来了。”
说了一个谎，果然要靠更多的谎去圆，她曾是空桑人这件事、她自杀献祭后又附体这件事——说清楚太麻烦了，暂时还是别解释了。
那笙眨了眨眼睛，她也不傻，没再抓着白华问，继续眼光熠熠地远眺，高举起双手欢呼，“云荒！这就是云荒！”
“好漂亮！”
此时太阳还未升起，但晨曦的微光已然铺洒了整片大地。
站在万仞绝巅，遥遥俯瞰，神秘的新大陆已经展现出了真容，青色、蓝色、白色还有透亮的红色，奇异又美丽的色彩交织在这块大陆之上，目之所及，仿若一块上好的五彩绸缎，还有中心那无垠的大片湖泊，映照着熹微的光，好似和天穹连接在一起。
“桃源！果然像世外桃源一样！比中州好看太多了。”
那笙十分高兴，可白华却有些笑不出来，她对这片大地最后的记忆，是泼天的雨幕，冰族铁血的军队，到处是动乱和血火——云荒，真的是桃源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安，又涌上来更多焦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无色城已经开启了吗？璎姐和真岚如何了？
“那笙，我们快走吧。”
白华催促了一声，少女转头看她，觉得她似乎很急，“怎么了？”
“天快大亮了，我们赶紧下山吧。”她找了另一个理由。
“哦，对，天要亮了。”
两人加快了下山的步子。
……
熹微的天色里，那个被风衣裹束的人已然到达山野之下。
那人看向眼前的山野，兜帽下、碧色的瞳孔映着微微的光，翻过雪山，再越过天阙，才算是到达真正的云荒，但天阙之名，向来比那座高耸的慕士塔格峰更加凶险。
无数追寻云荒的旅人，都折在这座低矮的山野之中。
“云荒，我回来了。”
他冷沉地吐出这句话，坐在肩头的傀儡也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似乎在欢呼这次时隔百年的回归。
呼——
就在这时，寂静的山野里忽然起了一阵风。
攀坐在肩头的小人偶“咯哒”一声，偏了脑袋，他也转了头。
簌簌簌，是草木杂乱地伏倒声响起，黑黢的山林里，一只硕大的吊睛白虎缓缓出现，在它背上，侧坐的少女有长至脚踝的黑发，一双漆黑的眼睛幽深又神秘，“归邪，想不到是你回来了。”
邪？
他的回来，是“归邪”吗？
冷冷地“看着”对方，他声线冷沉，“别挡路，滚开！”
他对于少女并不陌生，当年自己离开云荒之时，就遇到过这位所谓的“阴灵女神”，她盘桓在天阙之上，被称呼为“鬼姬”。
少女横挡在路上，眼神坚持，“你不能回来，你的回归，只会给云荒带来动荡和血火。”
“如此，正合我意，”他嗤笑一声，更是讥诮，“魅婀，别忘了，你们一族的规矩和天命——不得擅自扰乱天纲、不得干涉星辰流程，我要过天阙，你不能拦。”
少女的表情当即有些僵硬，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规矩？！”
“咯咯咯……”
那人肩上的小人偶率先笑起来，而后是他低哑的笑声，那双碧绿又无神的眼睛“看着”少女，缓缓开口，“我知道很多东西，你们这些所谓的神……也不过是活得更久一些、力量更强一些罢了，既然自诩为神，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还定下了‘不干涉’的规矩，那么你们就好好遵守，别轻易自我食言。”
“当然，你要是执意拦我，也无妨，你拦不住的。”
说话间，他手中隐隐有玄奥的力量溢散出来，看得少女心惊，她已经顾不得对方如何知道她们一族的“规矩”，而是郑重又警惕地看着他，“你很强，你从哪里得来的力量？”
“天底下，并不是只有云荒才有力量，只要能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得到足够的力量。”
少女脸色不佳，他肩头的人偶笑得十足邪恶，“可你得来的力量太过黑暗，只会伤人伤己。”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他声音变得更加阴冷，似乎已然十分不耐，“我没有时间与你废话，要么你滚开，要么我让你滚开！”
感受到了他散发出的煞气，少女眉头皱紧，可最后还是缓缓让白虎放开了直行的路。
咔哒！
他肩头的小偶人跳到了地上，朝少女做了一个丑陋的鬼脸，随后蹦跳着，牵引他缓缓向前走去。
少女看着他越走越远，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苏摩，空桑已覆灭一百多年了。”
远走的身形一顿，他停在原地，片刻之后就是大笑，“哈哈，灭得好！原来百年前那场天星尽摇就是空桑的灭亡，果然十分美妙！”
“魅婀，多谢你让我提前知道这个好消息。”
少女欲言又止，最后才道，“空桑覆灭，生灵涂炭，血火连天，那是一场极大的动荡……我不希望你再给云荒带来这样的灾难。”
“灾难，不可阻止。”
他扔下这句话，拂袖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山林里。
少女只怔怔看着这个人离去，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命运注定如此，无法更改吗？”
“或许，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可以带来变化……”
……
“阿嚏——”
“是太冷了感冒了？”
白华揉了揉鼻子，裹紧了褴褛的衣衫。
此时天光越来越盛，她们在雪上轻巧行走，留下了两串不深不浅的脚印。
“呀，天快亮了。”那笙看了看天色。
此时的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天光之下，雪色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天亮了赶路应该比晚上更好，可为什么那个家伙说让我们天黑翻山？天亮会怎么样？”那笙发出疑问。
白华也很疑惑，“不清楚，但那人这么厉害，总不能诓我们玩吧？”
“这可说不定，”那笙撇嘴，显然还记恨那人之前喊的“滚”字，“那人除了长得好看之外，就是个心黑的家伙！保不齐就是想让我们吃苦！”
那人很好看？
白华注意力偏了一下，虽然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但那头蓝灰色的头发应该表明对方是鲛人，“鲛人嘛，都是很好看的。”
那笙眼睛亮了亮，“鲛人是什么？”
“鲛人就是头发是蓝的，眼睛是绿的，长得……”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
那笙奇怪道，“长得怎么样？都很好看？”
“嘘！”
白华做了个轻声的动作，警惕地四下张望，那笙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白华不说话，她隐约感受到了不安，这是作为武夫的直觉——有危险要来了，什么危险？和天亮有关？
她眉头越蹙越深，又过了一会儿，白华似乎嗅到了冰冷的空气里，有什么腥臭的味道。
咔嚓——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猛地绷紧肌肉，抓住了身边少女的手。
“什么声音？！”那笙当然也听见了，吓得缩起了脖子。
“是冰裂开的声音……”
咔嚓咔擦咔擦——就在白华话音刚落，她们周围忽然发出无数冰裂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寒冷的冰块里爬出来。
的确有什么东西从千万年的冰雪里爬出，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瞥见晃动的黑影。
“跑！”
根本没有细看，白华瞬时拉住少女就狂奔起来。
她们跑得很快，可惜，再快也没有快过那些“东西”。
就在她们前路之上，破雪而出的黑影朝他们冲来——白华终于看清了，这些“黑影”是什么东西，那是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具尸体，冻僵的尸体！
穿着褴褛到看不出款式的衣服，周身的肌肤都被冰雪冻成青白之色，甚至还能看清它皮肤之下的淡蓝色血管，它面孔干瘪，眼眶更是深深凹陷下去，只张着一张露出黄黑牙床的嘴，嘶嘶吼叫着。
“啊——！”那笙已经忍不住尖叫起来。
白华镇定得多，瞬时就是一记鞭腿，将冲来的僵尸踹飞了一丈之远。
再落地的时候，伤还未好透的那只脚微微抽搐了一下，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果然，那人没有诓她们——天黑翻山是最安全的，眼下天光大亮，可这雪山之上，却是危机重重。
白华迅速从裙角撕下一块布，缠绕在手掌上作为护手，再从山岩上掰断了一条冰凌当做剑。
“一群反应迟钝的僵尸罢了，我一个打一群，别慌！跟紧我！”
她一只手牵住那笙，另一只手以冰为剑，已然爆出了雪亮的“剑花”——还是当武夫好，暴力可以救命！
分光！
九问！
风起青萍！
若是有识货的人在此，想必会认出这个褴褛少女耍出的剑法——正是剑圣一脉嫡传的剑术。
若是没有意外，以白华的剑术，顺利下山不会太难，可惜，她这具附体的身体却是弱了太多，骤然施展高强度的剑术，不多时就让她力竭，可此刻，她们距离下山还有不短的距离。
“……该死！”
白华低声咒骂一句，挥舞“剑”的臂膀已经开始发抖。
可此时，她们四周，整片山都在动，积雪下落，雪之下，一个个面色青白的僵尸纷纷破雪而出，感受到了她们两个截然不同的热源，嘶吼着就朝她们奔来，越来越多、越聚越多，等到白华再也没有力气挥剑的时刻，或许她们就会被淹没。
那笙苍白着一张脸，忽然道，“你不要管我了，你走吧！”
她明白，这是自己拖累了她，不然依着白华的功夫，一身轻便，早就突围下山了。
白华皱眉，“走什么走，要走一起走！”
“要不是我拖累你，你可以下山的。”
那笙想要挣脱她的手，可白华抓得很死，“说什么拖累，之前要不是你帮我，我可能早就死了！”
白华这么说也没错，在她附体之前，这具身体能活到现在，还是靠那笙这个姑娘的帮助。
她怎么可能抛弃那笙自己跑！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归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