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NPC叛逆日常》诤一

15、小兔子乖乖（十五）

　　姜漠凡弯下身，随手拾起墙壁里最后一块白骨。
　　那块白骨看上去像是一块头盖骨，雪白色，淹没在白色的墙壁中，终于得见天日。

　　姜漠凡给那块骨头涂上了粘合胶，他垂着眼眸，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三月兔怒吼道：“——你毁了我的天堂！！”

　　岑西一本正经地回过头，温和地，缓缓地跟三月兔说：“请闭嘴。”
　　“不要大声喧哗。”

　　三月兔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它气得血液从身体的裂缝中迸射出来，踉踉跄跄地走了两步，喉咙里忽然发出尖啸。
　　爱丽丝眼睛里浮现出恐惧的神色：“兔子先生……”

　　三月兔跪倒在地上，喉咙里沁出血沫。它开始剧烈地咳嗽，所有的内脏都成了碎片，从三瓣嘴里吐了出来。这只兔子兀自对这样的疼痛一无所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指甲狠狠地抠着地板，喉咙里的血一直在流淌。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

　　“那不是你的。”
　　岑西的声音依旧是缓缓的，他的脸上甚至带着一点愉悦又轻松的笑：“你什么都没有。”

　　三月兔两条腿抽搐，它的血流得太快了，怎么都止不住。浑圆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一张皮，裹着骨架似的身体。
　　看上去简直像是骷髅借肉衣。

　　——但是三月兔竟然还没死！它仍旧睁着血红的眼珠，眼底的血丝疯狂蔓延。
　　它的心脏还在跳动，一下又一下，剧烈而旺盛的生命力又重新在干瘪的皮肤之下生根发芽。

　　爱丽丝跪在它旁边，害怕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三月兔状似崩溃：“给我滚！都给我滚！！……你们都得去死，你们没有一个能活下去的……”
　　那声音越来越小，三月兔的眼睛从干枯的皮毛之上浮起，它阴嗖嗖地盯着岑西：“……你们竟然找到了！”

　　——隐藏在二楼墙壁之间的，被重重水泥和沙子搅拌在一起的，无数人体尸骸！
　　这些尸体碎片被拼在一起，刚好是一具尸体。

　　尸体大部分已经白骨化了，但是一些地方还粘连着皮肉。皮肉整个呈现出暗红色，显得肮脏又令人作呕。他的指甲还在，因为水分残缺，显得干枯又丑陋，上面有零零星星没掉完的指甲油。
　　这具尸体并不像成年人的，像是还处于成长期的小朋友。

　　“昨天晚上，墙壁里有东西蠕动。”
　　岑西微微歪着头想了想：“我猜你没有注意到。”
　　“晚上童话屋没有灯，正是‘这些东西’活动的时候。”

　　疯狂的、被砍碎又被砌在墙壁里的人体器官终于能在不被人注意到的夜晚透一口气。

　　“好，很好。”
　　三月兔看样子非常想吐血，但它也没血可吐了，浑身的血都流干了。

　　只有心脏在徒劳地跳动。

　　光滑洁白的镜子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它连接了楼顶与地板，旁边是那句被拼接好的半大不小的尸体。
　　上面有偌大的一行字。
　　“莉莉是个怎样的人？”

　　——莉莉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整个游戏的核心人物，故事围绕着她展开。
　　她在广播里唱童谣，唱小兔子乖乖。

　　——她是那个小兔子吗？

　　三月兔万分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用那具皮毛冷冷地说：“请玩家答题。”
　　听起来像是在说：请你们去死。

　　“哦——”
　　姜漠凡拉长了音调，他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声音含笑。
　　“答完题就能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月兔终于笑了起来，它的眼中满是那种疯狂的，像是要毁灭一切一样的情绪：“答错了可是会死得很惨哦。”
　　爱丽丝跪坐在它旁边，表情呆滞。

　　乔盟谨慎地问：“这个‘答错’是什么样的概念？是踩点得分还是写错哪怕一个字就算是答错？”
　　他现在还处于伟大的应试教育的光辉沐浴之下，对于答题格式万分注意。

　　王民生拿起了那根马克笔。
　　刚拿起来的时候，他就反应了过来，左看看岑西又看看姜漠凡。

　　王民生在之前的两个游戏副本中当惯了领导者，到了现在还没改掉这个习惯。
　　但是在这个游戏里，他之前的那些经验就不够看了。
　　岑西和姜漠凡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是实力是一等一的强。

　　于情于理，这种事都应该由他们两个来做。
　　因此那根笔在王民生手中一下子就变成了烫手山芋。

　　他把笔递给了一旁的岑西，更加谨慎地问：“要不……您来写？”
　　岑西迷惑：“给我干什么？我字又不好看。”

　　还是姜漠凡笑了一下：“我来吧。”
　　王民生宛如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连忙把笔递了过去。

　　三月兔没有回答乔盟的话，它的眼中光芒更盛，几乎是灼灼地望着姜漠凡的背影。

　　姜漠凡轻轻把玩着那支马克笔，半晌没动。

　　“莉莉。”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油性笔笔尖落在光滑的镜面上，落笔行云流水，摩擦声滋滋啦啦的。

　　但是写完这两个字，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乔盟性子急躁，急急忙忙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倒豆子般说出来：“莉莉她家里重男轻女，她想去游乐园但是父母总是忽略她的愿望，所以她跟着一个叔叔来了游乐园。”
　　顿了顿，他仿佛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后跳了一步，目光落在地上那具拼凑起来的骨架上。

　　虽然心里早已有了推测，但是乔盟仍然觉得非常不可置信，他甚至连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杀……杀人分尸？”
　　“尸体被砌进了墙里？”

　　姜漠凡不慌不忙地把玩着手里那根笔，他笑了一下，眼睛里的那种红色仿佛更加浓郁了。

　　王民生远远比乔盟镇定，他点了点头：“莉莉确实被杀人分尸了。她跟着陌生的叔叔出门，来到游乐园。但是原因呢？总不能是莫名其妙地就……”

　　“裙子。”
　　姜漠凡声音温和，他的目光落在李君笑身上。

　　李君笑没有穿昨天的裙子，她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看不清表情。

　　乔盟迷惑：“裙子？卧槽裙子——”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如梦方醒。

　　——裙子是原罪。

　　漂亮的十四五岁的小女孩，与灿烂的，柔软的，裙摆里藏着整个盛夏温柔的裙摆。

　　有人迷恋这个年纪的人，觉得在这些孩子身上能找到勃勃的生机。
　　新鲜又美好，纯洁又热烈。

　　于是那些人的灵魂中住进了恶魔，无数双手扭曲变形，成了遍布荆棘与鲜血的藤蔓。纯白色的鲜花被刺破，流出苍白的血，被搅碎，被玷污，被肮脏的水所拥抱，被浓墨重彩的太阳刺死。
　　——她可以褪色，可以枯萎。
　　——没人会在乎。

　　撕碎花朵的瞬间带来的快感，已经吞噬了心脏所有的白色。

　　“三月兔只在三月发疯。”
　　姜漠凡微微挑眉，表情看上去漫不经心的。
　　“兔子在三月发情。”

　　在门口，几乎要贴在姜漠凡身上的女孩。
　　她说出了一句暧昧性极强的话。

　　“吃我。”

　　从那个时候开始，关于性的暗示似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小红帽的裙子，大灰狼的眼睛，猎人的枪。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这个“门”，说不定也不是现实中的门。
　　最有可能的，是人们腿间的“门”。

　　李君笑低着头，一直没说话。
　　她兴许是害怕，毕竟她现在是人类玩家里的唯一一个女孩了，昨天又穿了一天的裙子。

　　昨晚上穿睡裙的池月已经死在了她的前面。

　　“‘叔叔’对莉莉做了一些事，他要求莉莉不准叫出声，要求莉莉乖乖听他的话。”姜漠凡用笔在玻璃上划过去，那声音太尖利了，让人心脏都开始不舒服了起来。
　　但是他恍若未闻，甚至脸上的笑越来越浓郁。

　　他在享受这种刺耳的声音。

　　琉璃一样的月光从童话屋的七彩玻璃顶上洒下来。屋子里狼藉一片，尸骨和建筑零散地堆在一起，地面上有黏稠而腥气扑鼻的红色液体。所有人脸色各异，沉默不言，一只只剩下皮的死兔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岑西应该算得上是最平静的那个了。
　　他身上有种沉静又温和的气场，仿佛天塌下来在他这儿都不算一回事儿。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头发漆黑，眼珠黑曜石一样。他长长的眼梢微微上挑，向眉尾绵延，显得一张清隽的脸都带上了莫名其妙的娇。
　　兴许是听不惯马克笔划玻璃的声音，他望向了姜漠凡。

　　然而却没有出声阻止。
　　他只是看着镜子前站着的人，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但是。”
　　“但是莉莉却被分尸了，也许是因为反抗，也许什么都没做……”
　　姜漠凡慢条斯理地在镜子上写字，在他的笔下，莉莉的形象慢慢地立体化。

　　“因为裙子，莉莉遇害了。”
　　“那条裙子穿在身位女性的莉莉身上，给莉莉带来了灾难。”
　　“裙子穿在身为男性的李立身上，同样也带来了灾难。”

　　姜漠凡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像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他近乎喃喃道：“你是这样想的吧……”

　　他给自己写下的形象收尾。

　　“莉莉并不被父母重视，跟着陌生的叔叔来到了游乐园……”
　　“莉莉喜欢美好的东西……”
　　“莉莉是一个被现实扭曲又不断否定自己的……”

　　——“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