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令》醉卧林中

100、追问

　　马车内。
　　雷公双眸微怔，难以置信道：“不可能，道尊不可能害死少君，一定是少君记错了罢……”
　　这自然只是乾坤的猜测，但眼下他却想探一探雷公的口风。
　　“本君有件事情一直不明，不知可否问一问雷公？”
　　窈窕仙子不明白他为何又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眉间染上几分踌躇，但还是点头应道：“少君莫客气，有什么便尽管问。”
　　“长生阁之变前，朝夕与你不惜化作一对坑蒙拐骗的商人也要前往极寒之地，不知是为何事？”
　　提到长生阁，雷公心下不妙，但还是强装镇定道：“自然是去体察民情，小仙与上主……”
　　“这句话说出来，雷公自己信吗？”乾坤打断了他，“长生阁中若没有要紧事，九天上主如何能放下脸面，演那泼皮无赖？”
　　怎是泼皮无赖，分明是正经商人，雷公不由腹诽。
　　乾坤就这样径直看着他，雷公知道躲不过去，只得道：“少君究竟想要问什么？”
　　“你们是不是在找广德？”
　　广德两个字一出来，雷公彻底愣住了。
　　他蹙了蹙眉，沉默了许久才拾起簪花，重新将它戴好，自言自语般的道了一句：“果真如此……”
　　雷公如此反应，倒是乾坤始料未及的，何叫“果真如此”？
　　难道朝夕来长生阁时，并未向雷公言明自己的目的？
　　为何？
　　防备雷公？
　　这时，九十九忽然道：“可是道尊当年绝无生还的可能，长生阁中的气息会不会是旁人有意为之，引你们上钩？”
　　乾坤此刻并未提及长生阁中有广德的气息，土地此言不免叫人生疑。
　　他忽然想起此前九十九曾劝说他别去长生阁，显然当时便已知晓广德的存在，有意阻拦。
　　土地如何知晓，又为何要隐瞒此事？
　　朝夕、土地与雷公三人各有心思，显然都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乾坤不动声色的展了展眉，如此，或许能为他所用。
　　“那气息确实是道尊自己留下的，”这头，雷公回答道，“只是彼时小仙以为自己弄错了，现下看来，当日上主或许真是为寻道尊而至。其实细想起来，道尊当年死得尸骨全无确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话到此处，乾坤便继续道：“雷公，你有没有想过若广德真的还活着，他当年为何要诈死？”
　　乾坤此言，意在挑明当年是广德假死做局，挑起天地纷争。
　　雷公心中五味陈杂，并未接下话头，只是推开车窗，看着高天之上的霭霭阴云，轻轻叹了一口气：“如今雷电二神，全由小仙一人在演，少君可知为何？”
　　乾坤双眸瞥向他，等他下文。
　　雷公便又自言自语般叹道：“两千年前，上主查明道尊确死于少君之手，引得一众仙家群情激愤。然而家妻誓死力保少君，自九天叛逃，两千年来一直杳无音信。自神祇陨落，九天重塑之后，这些往事便被尘封，但如同家妻愿意相信少君那般，小仙也愿意相信道尊绝非如此心狠手辣之徒。当年之事定有蹊跷，使得少君与道尊双双被构陷。”
　　乾坤没想到电母竟从九天叛逃。
　　整整两千年，正神缺位。
　　若电母与雷公自那时起便联手做局，代价太高，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两千年后乾坤一定能重归于世。若他回不来，天界岂非白白承担损失。
　　乾坤不由蹙了蹙眉，眼下的局势倒是比预计的复杂了些。
　　雷公见状，忍不住道：“少君，不管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否一致，但至少天地复位前，我们是同盟，这一点小仙愿以性命作保。”
　　他难得讲了一句实话，乾坤复看向土地，若是能让此二仙相互掣肘，倒是不介意“盟友”多些。
　　“本君再好奇一问，复生之法是谁教与你的？”
　　雷公不由一怔，就听乾坤又道：“你曾问过本君死因，便意味着你对本君当年的死仍有许多疑惑。‘死’尚未解，又如何知晓‘生’？”
　　一句话就差把“高人指点”四个字直接说出来，雷公抖了抖被生生刮薄的面皮，无奈道：“是帝君当年告知的，小仙曾给少君的那张地图，也是照着帝君所留临摹的。”
　　“地图？”乾坤从怀中抽出一张绢帛，“你是说这张图？封印本君记忆之处，竟是阿姊所留？”
　　“对。当时为了避免少君真实身份暴露，小仙只能假托寻法力之词。如今少君已寻回全部记忆，小仙也算是功德圆满。”
　　乾坤也懒得计较诓骗之事，道：“阿姊的手稿呢？”
　　“帝君画完就自行毁去了，还叮嘱小仙务必记在心中，届时画与少君看。”
　　“她何时教的你此法与此图？”
　　“临终所托，帝君交待完这些，便身化阴阳了。”
　　阿姊当年究竟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寻得雷公。
　　虽然已在有枝的幻境中亲眼见过阴阳繁衍万物之景，但再次听到死讯时，乾坤还是心下一悲。
　　阿姊终究归于天地，地府众生也荡然无存……
　　“她画此图时，只有你一人在场？”
　　“自然不止小仙一人，”雷公一边摇头，一边扯过了九十九，“土地公当时也在。帝君交待小仙牢牢记住画上内容，然后将两株姬阳花交给了土地公。”
　　“姬阳花？广德当年不是只种活了一株么？”乾坤不由看向土地，“为何广德的花会在阿姊手中？”
　　九十九被问得都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话头怎么突然就到了他这儿：“小、小爷哪儿知道？兴许姬阳花一开始就种了很多，只是没人见过另外那些吧。再说十方花圃本来就谁人都可以进，道尊死了，帝君去里头拔两株很正常。”
　　姬阳罕有，并非想种就能种。
　　一株已是不易，怎还会有第二株？
　　世人皆以为广德道人不善养花，其实不然，相反于此道还颇有造诣，只是他造出来的性命都活不长久，这也是他后来避世的原因，所以姬阳此花从一开始便已超脱了万物法则，是一朵没有命格的花。
　　而且十方花圃在广德避世之地，既是避世，便不可能谁都知道，土地又从何得知这个名字？
　　雷公见乾坤双眉紧锁，便道：“当年帝君交待的很匆忙，只说姬阳是能让少君重归于世的关键，让土地务必好好栽种。”
　　阿姊当年定是想以姬阳塑他的肉身。
　　既无命格，便能承载所有的命格，哪怕凶戾如乾坤也不例外。
　　可是姬阳何等难种，超脱法则便意味着被法则所不容，一旦其枯萎，一切便都功亏于溃。
　　阿姊当年这赌局下的也未免太大了些。
　　乾坤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阿姊虽表面上云淡风轻，却心中自有天地，她尚且敬重每一条性命，又怎会拿万千生灵如此豪赌？
　　“说起来，多亏当年帝君带来了两株姬阳花，否则少君此次怕是复生无望。”提到此，雷公仍心有余悸，“帝君她老人家死前说所化阴阳只能维系两千年，所以在此之前务必要找到少君，方能真正的了结困境。三十六年前，终是让小仙与土地等到了机缘，可惜经验不足，长宫琉璃诞下的第一胎失败了。帝君许是一早便算到了少君会有此劫，便多备了一株，供小仙与土地转圜。否则，若阴阳破裂之时，少君仍未归来，等着我们的只能又是一场浩劫。”
　　难道这便是阿姊留下的防范之万一？
　　可她所化的阴阳即将破裂是何意？
　　困境又是什么？
　　今日雷公所言甚多，乾坤并不急于当下理清，看着车内袅袅轻烟，道：“二位仙公也口渴了吧，不如一边品茶，一边与本君同往一川漠。”
　　此言一出，雷公险些被口水呛到。
　　他犹记得当日乾坤与他分道扬镳之言，不明白葫芦里又卖得什么药，只得道：“少君客气了。”
　　这头雷公战战兢兢，那头九十九已经不客气的掏出了葫芦：“茶闻着就香，快给小爷灌满。”
　　王落闲从茶案后抬头，冲他甜甜一笑：“自然，仙公稍等。”
　　是夜，九十九躺在榻上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被人摇醒，睁眼就看到乾坤正直勾勾的看着他，吓得险些从马车上滚下去。
　　“你、你干嘛？小爷要是吓死了，是不会去你们地府做鬼卒的。”
　　他仍有些骂骂咧咧，乾坤朝他勾了勾手：“你出来。”
　　九十九擦了擦口水，不明所以的跟着他一道下了马车。
　　天空一轮弦月，照的脚下一方大地明明暗暗。
　　九十九也看不清乾坤是什么神色，只听他开口道：“土地，青龙山中封着两仪盘和烬杀，你应当一早便知吧？而一川漠那荒废了的一川，便是曾经的黄泉，你也一早便知吧？你将真正的地府藏起来，甚至让凡人居住，究竟为了什么？”
　　他说的最后一句，几乎直接言明，九十九顿时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