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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长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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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间,王落闲坐在马车内,提了半道眉:“刘兄为何认为国师同一川漠有关?”
“国师通诡法,而漠中之人所使用的秘法,便是诡法。”乾坤看着杯中茶,淡淡道,“纵观天下,道法盛行,诡法绝迹。如今还能善用诡法之人,早已了了。唯二见过的,都与一川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于是不免有此猜想。”
“若那国师真出自一川漠,倒好办了。”王落闲又煮上一壶新茶,“只要去明净堂查一查近些年是否有离开的‘九幽’便可。”
“‘九幽’?”乾坤记得十余年前在明净堂处置王落闲的,似乎就是“九幽”。
“一川漠并非人人都会秘法,只有极少数者可以进入明净堂修习,而其中翘楚就会被尊称为‘九幽’,历来只有九个,每死去一个才会补上下一个。”
“那你所说的离开?”
“十七年前,因为我的降生,漠中遭过劫难。‘九幽’为了守护一川漠,几乎消损了半数。原本‘九幽’会在身死前,找好下一位继任者,教授其独门秘法。然而灾祸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们离世时,尚未来得及选定继任者。一川漠中有九个阵点,分别由‘九幽’镇守,如此空缺,定然会让灾祸愈发凶猛。于是,各长老只能让座下弟子先行暂代。”王落闲看着壶中翻腾的气泡,“但凡事有一便有二,一旦权力在手,谁还肯轻易交还。如今的明净堂,早已是长老们私欲相争之地,‘九幽’自然也交叠了几番,也远不止九人而已了。”
难怪当日“九幽”的阵法被他轻易破了,原来都是冒牌货。
“如贤弟所言,‘九幽’的秘法就此失传?”
“四个秘法早在当年便已失传,这些年因为权力争斗又逼走了几个‘九幽’,如今明净堂中只剩下两个秘法。”
“那九个阵点又是什么?可是压着何物?”
“九个阵点乃前人留下,没听说下面压着什么。不过九个阵点关乎一川漠的气运,若九点全开,必会招致灾厄。”
乾坤闻此,抬眸瞥向九十九:“土地,你可知九个阵点是什么?”
九十九正忙着吐荔枝核,不明白话头怎么又突然带到了他,差点被核卡住,拍了半天胸口才顺了气。
他连喝了几口茶,苦了一张脸道:“少君呐,小爷虽然掌山川地脉,但地上的人可不归小爷管。这些年,光是让少君复活,便已经让小爷焦头烂额。他的先辈留下啥,我咋知道?”
不知道便不知道,这么大反应作何?
乾坤蹙了蹙眉,总觉得这小子没跟他说实话。
“阿落,入一川漠后,能否先带我去九个阵点看看?”
九十九闻言,又皱了一张脸,苦口婆心道:“少君,既然是人家秘法镇守之处,自然不可能随意让外人进出,你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孩。”
“谁是小孩?”王落闲不高兴的蹙起了眉,“刘兄是我兄长,不是外人。一川漠中,他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九十九噎了一噎,嘟哝道:“小爷分明是帮你开脱,你这小孩怎么好赖不分?”
乾坤不由再次蹙了蹙眉。
土地此番哪里是开脱,分明是阻拦。
只是没想到碰到硬茬了,阻拦不成。
看来这小子确实没说实话。
三日后。
当马车进入一川漠时,九十九又满血复活,忍不住一顿吹嘘——
“小爷说什么来着?三日就三日,一刻不多,一刻不少。讲究的就是一个分毫不差!
“少君,看看这山,看看这河,都是小爷管的。怎么样?阔气不阔气?
“你再瞧瞧那里的人烟?热闹不热闹?”
九十九一面不承认一川漠就是曾经的地府,一面却又忍不住向乾坤邀功。
乾坤看破不说破,默默喝了一口茶。
就在这时,原本静谧的山林间忽然尘土飞扬。
只见一队车马,滚滚而来。
为首的那人几乎驾马疾驰,一边扬鞭,一边泪流满面的大声喊道:“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为父好想你啊!为父来接你啦!”
乾坤、土地和雷公:“……”
一群人被漠主宿平花团锦簇的迎了回去。
沿路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宿平还亲自拿了几串炮仗,驾马走在最前头。
漠中人民挤在道路两旁,整齐划一的喊道——
“恭迎少主!”
“少主辛苦!”
乾坤、土地和雷公再次:“……”
这……怎么同他之前在石境里看到的不大一样?
九十九凑过来,小声道:“少君,他们……该不会都邪风入体了吧?我好害怕。”
雷公也僵了僵,耳边的簪花都快掉了:“……小友啊,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脑子都……”
他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处于礼貌,没有把话说完。
王落闲把脸埋在手里:“……”
宅邸内。
宿平忙东忙西,吩咐完那个,又叮嘱起这个,眼神却片刻不离王落闲。
“儿啊,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为父已命人备好热水,你且先好好休息。”
“儿啊,衣物都已备齐,挑你喜欢的穿便是。”
“儿啊,你爱吃的糕点,为父都已命人放在屋里了,记得……”
“阿父,”王落闲实在忍不住,打断道,“此次前来,儿子有事要同阿父商量。”
“不急不急,”宿平慈爱的笑了笑,“儿的小友们也都累了,都先好好的歇息。为父会等你的,去吧。”
傍晚,宅邸前厅。
乾坤、土地和雷公坐在桌旁,看着上头堆叠了起码三四层的菜肴,终于忍不住道——
“王落闲,能不能管管你爹?”
王落闲再次捂住了脸:“……”
宿平姗姗来迟,小步疾跑:“几位贤侄等急了吧,动筷啊,不用拘束。”
他身上的围裙都来不及摘,看样子刚掌厨回来。
王落闲见状,不由愣了一愣。
宿平这才反应过来,将围裙摘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端起一杯酒道:“贤侄们,多谢你们照拂小儿,自家酿的酒,各位都尝尝。”
“漠主客气。”乾坤先干为敬。
“噢、噢。”众人随即也端起酒,一饮而尽。
“挺好喝呀,”九十九擦了擦嘴,“漠主这手艺屈才了,一会儿能给小爷灌点么?”
他说着不客气的掏出葫芦,被雷公一把按下,窈窕仙子柳眉微弯,笑得芙蓉满面:“漠主如此款待,实乃我辈荣幸。平日里小少主也对我辈多有关照,这般盛情,倒是受之有愧了。”
“贤侄哪里话?喜欢便多喝些,把这里当成在自己家,莫要客气。”
王落闲低头吃着菜,一言不发。
宿平见状,正要出声关心,忽然,厅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只见一个老者步履蹒跚的冲了进来,身旁几个侍从正着急的拦他:“长老,主君今日设的是家宴,您实在不宜进去。”
乾坤一眼就认出此人是蚕祝。
没想到这个老匹夫居然还活着。
蚕祝不管不顾的冲到厅内,指着宿平道:“听说那祸子又回来了?”
好好一场家宴被人搅了,漠主不悦的看着他:“长老慎言。”
蚕祝却不依不饶,瞧见了席上的王落闲,叫嚷道:“果然是他!此子当年害得族中血流成河,主君难道都忘了?此次,若任由他在族中肆意妄为,只怕我族流的血,要比上次更多!”
他说的义正言辞,神情激愤。
宿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长老,逾矩了。立威立到本君府内,当真好大的派头。”
蚕祝似是没想到漠主敢与他呛声,一双浊目中染上了几分惊愕,随即道:“宿平,当年老夫分明想出法子,可以救下整个部族,你却一意孤行,生生处死了祸子。那一场灾祸死了多少族人,你至今都未给出交待,如今竟还敢再添祸事?”
不提当年之事还好,一提当年之事,宿平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长老,你可看仔细了?”
“怎么?你还要同老夫动手不成?”蚕祝的眼中也染上了几分狠厉,“老夫当年便怀疑你动了手脚,只可惜祸子就此消失,难以查证。如今倒是人赃并获了。别以为祸子改名换姓,成了北国世子,风光无限,便可瞒过老夫。族中之人虽消息闭塞,但老夫却不是。在外界,黄金面具者生有异瞳的消息可早就传遍了。主君,你可敢叫此子摘下面具,让老夫一验?”
王落闲确实曾在双食镇中露出过自己的双眸,但也不可能就此传遍整个中原。
这个老匹夫分明有意夸大。
但他如何知晓此等细碎的消息?又是如何探得公子常欢便是北国世子的密辛?
宿平依旧冷冷的盯着他:“长老可真是大神通,但本君还是要提醒一句,坊间传闻多不可信。”
“主君,既有传闻,便不可能空穴来风,”蚕祝继续慷慨陈词,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依老夫之见,此等祸子还是交由老夫看管,以免再生枝节。”
这个老匹夫!
乾坤蹙了蹙眉,弹指一击,直接打在了蚕祝的膝盖上。
只听扑通一声,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老者,就这样跪在了他们面前。
老者自视甚高了一辈子,此刻却给一群小辈行了大礼,几乎都懵了。
许是真的老了,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一脸老脸羞愤的红得发紫,如同一只焉了的老茄子,分外滑稽。
王落闲见状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你这后生好生无礼!”蚕祝自然看清这一击出自何处,气得嘴都歪了,一边指着乾坤,一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但到底老胳膊老腿了,一个没站稳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次,跪的姿势标标准准,整个身子匍匐在地。
边上的侍从哪见过高高在上的长老这副模样,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九十九和雷公就不似他们那样给面子了,一个个捧着肚子,直接笑了出来。
“你们!”蚕祝咬牙切齿的看着他们,又指着乾坤道,“……你叫什么名字?敢让老夫下跪,该当何罪!”
“哦?你也知道是下跪。”桌上玄衣少年一边坦然的应着,一边站起了身,“看你这老匹夫不爽很久了。欠我贤弟的血债,早晚同你讨回来。让你下跪,只是第一步。”
“你……你这竖子好大的口气!老夫可是一川漠的长老,你敢对我不敬!”蚕祝几乎气极,原本便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更是崎岖。
“不敬?”乾坤冷冷的笑了笑,“我还要挖你浑浊肮脏的眼,拔你妖言惑众的舌,掏你贪婪残忍的心。
“对了,你不是问我名字么?听好了,本君叫乾坤,拿你命的人。”
他的身量极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凌厉的眉眼间,此刻染满了渗人的寒意,老者只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逼了过来。
对方分明才十八九岁的年纪,方才的话语也承认了老者猜测是对的,理应可以顺势而起,威胁他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不知为何,蚕祝此刻却心悸得厉害,仿佛自心底里涌出一股恐惧之感,叫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少年应下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后通牒一般,仿佛一刀一刀活剐他的血肉,令他毛骨悚然。
他吓得瘫倒在地,只能望向宿平:“……主君,你便任由此子加害老夫?”
蚕祝本想柿子挑软的捏,没想到漠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蚕祝,今日之事,本君从未看到,也未听到。你就此离去,本君允你颐养天年。”
“你……你此话何意?”
“长老年事已高,不宜再操劳漠中琐事,与儿女团聚才是本分。”宿平冷冷的看着他,“送客。”
他没想到宿平居然敢撤他的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怒喝道:“……你敢!”
宿平看也未看他,挥袖让侍从打发他走。
蚕祝一张老脸几番扭曲,恍然大悟道:“宿平,总算露出真面目了。你等着,老夫定不会饶过你们。”
他狼狈的爬起来,一边扒着墙,一边踉踉跄跄的走了,嘴中还叫嚷着祸子异瞳,要联合众长老废了宿平的漠主之位。
王落闲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爹,宿平见状,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也看那老匹夫不爽很久了,别怕,为父这次一定保护好你。就是这么放跑了,当真有点太便宜他。”
“不会不会,”九十九啃了一只肘子,接话道,“不可能便宜他的。”
听说当晚老者回去时,轿子翻了五六次,到家之后,一把老骨头彻底散了。
第二日,乾坤方睡眼惺忪的来到前厅用餐,就看到王落闲和宿平排排坐着,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乾坤:“……”
九十九和雷公起了个大早,说是去浊湖钓鱼。
也不知道府中的下人有什么大病,居然真的陪着他们去了。
饭桌上,又同昨晚那样堆叠了数层,摆满了各式早点。
乾坤觉得自己替王落闲准备的早点,花样好似没有他爹准备的多。
被比了下去,有点不舒心。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着急忙慌的前来禀报。
说是漠中出事了。
蚕祝长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