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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故里映红袖(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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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川漠上空,雷公驱使祥云,载着乾坤与王落闲往宿平府中赶。
乾坤蹙眉道:“莫问真人怎会认识珂摩?他把他劫走做甚?”
王落闲也有些费解:“难不成是我离开之后,师父又新招了个小徒弟?”
“原来是你的小师弟,怪不得茫茫人海那么多宾客,偏偏找上了你。”
“哎呀刘兄,我这不是瞎猜么,谁知道师父又抽什么风呢?”
“少君莫急,”雷公摸了摸耳边簪花,“小仙脚力很快,定能追上那位真人。”
乾坤微微颔首,算是道谢。
蚕祝家宅之中,一听到莫问真人将珂摩劫走了,雷公便自告奋勇说要帮忙。乾坤想着跑的肯定比不上飞的快,便答应了。
眼下,珂摩是一定要追回来的,但长女所说的那番话,却也让乾坤十分在意。
数十年前,蚕祝曾招过一批门客,而其中最厉害的一个与长女有了私情。
蚕祝当年为何要招那些门客,而既然决定要共谋所图之事,那名门客最后又为何要离开一川漠,反而到帝都做了国师?
而且蚕祝当年只不过是一个混混,诡法都不曾习得,究竟攀上了怎样的势力,才能在短短时间内成为长老?
他杀死伽兰长老一家,可是受这股势力指使?他又是否知晓家宅下压了一座阎罗殿?
十七年前,驻守阵点的九幽死了近一半。外界传言是因为王落闲降生所引来的天灾,致使九幽罹难,可事情的真相当真如此?就没有人假借传言,却暗行害人之事?
不知为何,乾坤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控世间的一切。
不论北国、一川漠,还是帝都、长生阁,甚至是当年的青龙山,仿佛都早已被安排好了自己的结局……
就在这时,雷公却突然调转云头,向东北方疾驰而去。
“大仙,你这是?”王落闲有些不明所以。
乾坤看着不远处的两颗黑点,道:“你师父找到了。”
一片山林之中。
糙胡子老道正吭哧吭哧的背着稚童往前跑,一朵祥云从天而降,险些将他吹飞出去。
他揉了揉差点断了的老腰,正要骂人,瞧见云上的三个人后不由愣了愣。
王落闲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师父,有了新徒弟就把旧徒弟忘啦?”
“什么新徒弟旧徒弟,为师可从来只有你这一个徒弟。”老道被他揪得脸都皱了,“快点放手,为师着急赶路呢。”
“莫问真人好久不见,不若说说为何劫人?”
老道转头就看到乾坤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底不由直冒凉意,僵硬的扯着面皮道:“少侠莫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贫道还以为这孩子要被人欺负,才出手相救。贫道又不是土匪,劫人作甚?”
“真人说笑了吧?宿平的侍从你不认识?”
“哎呀,少侠,贫道年纪大了眼力不济。原来方才是漠主的侍从,如此,好商量,都好商量。”
“这位真人又说笑了,”这时雷公开口道,耳边的簪花不知何时已被他攥在了手中,“你的脚力可比许多年轻人都要厉害,何来年事已高这一说?从你劫人之地到此处,少说也有五六百里,怕是寻常的神仙驾云也难赶上。”
老道没想到雷公会开口,不由怔了怔,随即腆着一张老脸陪笑道:“大仙可莫再取笑老儿。老儿就是庸人一个,怎敢与神仙比肩?”
一人一仙你来我往,就在这时,老道背上的稚童突然出手。
一时间,周遭只能听到丝线划过的呼呼声,以及被丝线割断之后树木噼里啪啦的倾倒声。
乾坤当即滑出袖剑,割断了丝线,与此同时揽住王落闲,从断口处飞身而上,踏上了高地。
雷公便没那么幸运了,丝线相连,仿佛天罗地网一般险些将他兜个正着。好在老神仙也有两把刷子,一道响雷落下,将丝线烧了个精光。
虽然三人皆毫发无伤,老道与稚童却凭此契机,又向远处逃去。且他二人已兵分两路,一个东至山顶,一个南向浊湖。
雷公直到稚童出手才留意到他,不由眉间微蹙,随即飞身落到乾坤身旁道:“这小童便是你们口中的珂摩?”
“是啊,他方才的身手,可不像是五年能练成的。”
“此子身上有发带的气息,那是小仙当日赠给道然之物。他可能是道然,你们小心些。”雷公说完便又重新驱云,“小仙去追真人,少君,我们事成之后会合。”
他说完便呼啸而去。
王落闲难以置信的看着远处:“大仙方才说什么?道然?珂摩是道然?”
雷公此言也超出了乾坤的预料:“先追上去再说。”
珂摩如今也不再遮掩,脚力之迅敏,让王落闲也有些吃惊。就在乾坤将将追上之时,珂摩先一步脚踏入了浊湖。
浊湖之中分明被九十九下了禁制,稚童却如入无人之境。乾坤怕王落闲进去有危险,便道:“你在此等着,若两炷香之后为兄还没出来,你就去找酆都和九十九。”
王落闲点了点头:“刘兄一切小心。”
稚童正奋力往前跑,还未到达黄泉处却停了下来,他望着面前漫天的黄沙,似是若有所思。
浊湖外,王落闲看着乾坤的背影渐渐被黄沙吞没,却忽觉一股力道自背后击向他。
他忙旋身避过,想看清出手之人到底是谁,然而那股力道竟自空中转向,直接击中了他,将他推入了浊湖之中。
王落闲心中诧异,周遭分明没有任何人的气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尘世间居然有这样的高手?
浊湖之中。
乾坤见珂摩不跑了,不由出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他此前以为珂摩或许也是盼娘留下的机关人偶,只是制作的更为精良,所以不易被人察觉。但方才交手之时,他可以肯定珂摩就是活人。且雷公的提醒实在叫人在意,若他真是道然所化,北国之时,他如何分身两地,扮演不同的角色?所谋又为何物?
珂摩正要开口,却看到王落闲自空中飞落,脸色不由变了变,下一刻已甩出丝线缠向他。
乾坤看到王落闲时也有些意外,只怕是浊湖外生了什么变故。他来不及细想究竟发生了何事,滑出袖剑,出手救下了他。
丝线被人齐齐斩断,珂摩蹙眉啧了一声:“他怎么进来了?”随即脚力一转,向浊湖外跑去。
乾坤自然不可能让他逃走,正要提步跟上,身后爆出一阵巨大的白光,继而怀中的王落闲惊呼了一声。
只见无数柳枝不知从何处冒出,紧紧的缠住了他。
乾坤不由睁大了眸子。
这是……“夺魄”?
酆都留下的十弦之一?
浊湖之中果然也有柳木,可“夺魄”为何会对王落闲有感应?
难道——
乾坤忙用袖剑斩开柳枝,想带王落闲离开浊湖。
袖剑撞在枝条上却被弹开,脚下轰隆作响,仿佛天崩地裂,继而从地底裂缝之中长出了一棵巨大的柳树,枝条蔓蔓,通体生光。
它威严赫赫的伫立在浊湖之中,且愈长愈大。
就在柳枝欲将王落闲拖走之时,乾坤一把拽住了它:“不行,这个人不行。”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手触到的一刹那,巨大的柳树居然瑟缩了一下。
“阎罗殿上的封印,本君会替你破开,但今日这个人你要还给我。”
柳树虽然依旧紧紧的缠着王落闲,但动作却停了下来。因为“夺魄”吸食过度,王落闲已经昏了过去,乾坤不由蹙了蹙眉:“否则,本君便斩了你这根弦。”
隐隐约约间,仿佛能听到烬杀的争鸣声,巨大的柳树几乎抖了抖,终于战战兢兢的松开了王落闲。
乾坤给王落闲喂了一整瓶金丹才放下心来,昏睡中的少年只觉有一股力量直冲灵台,不由睁开了双目,他看到自己浑身发光,忍不住道:“刘兄,方才怎么了?为何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还有这么大一棵树是怎么回事?浊湖居然还有活物?”
“没什么?□□去。”
“哎?找何人报仇?”
“害你的人。”乾坤背起王落闲,向蚕祝家宅而去。
蚕祝家宅之中,此刻皆是凄厉的惨叫声。书房、卧室,亦或是院中,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几乎溅满了整个宅院,所有活着的人都挤在门边,疯狂的叫喊。
然而一个也逃不出去,任他们拿斧子劈,拿刀砍,大门却始终紧闭,仿佛要将他们困死在里面。
宅邸上下,几乎充斥着恐惧与绝望。
长女冷漠的看着这一幕,当年蚕祝杀害盼娘一家时,也是这般赶尽杀绝。蚕祝算计了一辈子,终究一报还一报,谁也逃不过。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打破了他们的绝望。
只见一名身量极高的玄衣少年,一脚踹碎了大门,从家宅外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背了一个黄衣少年,似是不忍见到这般惨状,微微蹙了蹙眉。
目及之处,皆是尸体,有男丁,亦有女眷,甚至稚儿……这些孩子尚且蹒跚学步,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间,就被卷进这样的是非,早早的丢了性命。
府中还活着的那些,眼见终于能逃出生天,道谢都来不及便一窝蜂的跑了。
乾坤发现酆都与土地已不在宅中,啧了一声,道:“珂摩,即便你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往事也终究无法追回,停手吧。”
此时家宅之中只剩下满地的尸体,一时间竟显得空荡荡的。
乾坤的话语在院中回荡,继而一个稚童从屋顶上落了下来。
他脸上还溅着血,眨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看上去有些渗人。
“眼下我该如何称呼你?”乾坤沉声道,“珂摩,还是盼娘,亦或是伽兰长老?”
稚儿轻笑了一声,随即摇身一变,已化作了一位妙龄少女。
长女在见到她时,老态龙钟的脸上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愣愣的望着她。
盼娘看着乾坤,挑了几分兴致:“你如何知晓的?”
乾坤本来就是猜的,硬要解释的话,只能是这三个人都擅长机关术。五岁的孩童显然不可能学会,至于盼娘,据长女所述,她当年的机关术已经出神入化。机关之术,不仅仅有天赋就行,还需要多年的训练经验。即便是盼娘,也依旧太年轻了。
他甚至有个更加大胆的猜测:“那么多年过去,你却还是这副容貌,便说明你可以随意幻化。或许你的年纪远不止如此,伽兰长老其实也是你制作的人偶,那里的所有人都是你造出来的。”
一旁的长女越听,双眸睁得越大,她怕此时再不开口,便真的没有机会了:“盼娘……”
少女转头看向她,方才还轻松自若的神情顿时消散。数十年过去,长女也被岁月侵蚀,脸上早已爬满了深入沟壑般的皱纹,她分明就在她的身旁,却看着她为自己虚耗了一生的光阴。
她有些愧疚,轻声道:“并非故意瞒你,只是……”
“不必讲出来,”她还没说完,长女已经打断了她,“看来果真如这小郎君所说一般,你并非池中物,能与我这样的凡夫俗子相交,我已十分知足。不论如何,蚕祝当年心存歹意,如今断子绝孙也算是活该。原本我不该再与你有所交集,可终究私心太重。我已经老了,怕再也等不着你了。有一句话,我一定要同你说……”
她说到这里,双目红了红,忍不住落下泪来:“盼娘,对不起。”
少女见她如此,神情间愧疚愈盛:“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这些年你所做之事,我皆看在眼里。曾经我无能为力,如今,你真的可以好好的过自己的生活,重新为自己活一次。”
她说着缓缓朝老妇走去,只见她抬手覆上她的双目,下一刻对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然后年逾六旬的老妇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倒转时光,等再回过神来时,居然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盼娘看向阿音:“今后你好好照顾她,前尘往事我已抹去,你也莫再提起。”
阿音点了点头,便背着长女离开了。
经此一幕,乾坤愈发警惕,蹙眉道:“若阁下扮做珂摩时,未去找阿落帮忙,分明可以藏得很好。引王落闲去长女的卧房,也是故意将当年之事摊在我们面前,好让我们一步步调查。故意暴露在我们面前,究竟想做什么?阁下到底是何人?”
少女抬眸看向他,眼神中似是有些满意:“想知道我是谁,来浊湖找我,你一个人来找我。”
她说完便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