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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述千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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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的宴席大都千篇一律,饶是广德寿辰也不例外,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姹紫嫣红之中添了许多热闹。
乾坤看着被一众仙家簇拥的翩翩少年,提步走了过去。
缭缭仙雾中,朝夕头戴一顶紫金冠,七十二只白鹭开道,宝剑在侧,金袍在身,同往日和煦的华彩不同,庄重之中透出几分贵气。
如同所有神仙所敬畏的那样,神圣而肃穆。
他看到乾坤,眉目间露出浅浅的笑意,犹如清风化冬,夏花入池,极尽绚烂。
乾坤不由愣了愣,一旁仙家们已纷沓而至,纷纷作揖行礼。
“少君大人,同我一道入殿吧?”朝夕朝他伸出了手,脸上的笑意又甚了几分。
殿宇之中,皆是相互寒暄的神仙。
广德姗姗来迟,最后一个才踏入大殿。
但饶是这样,却依旧引得众仙齐齐侧目。
道尊避世万年,许多后来才晋升的小仙们,其实都未见过他的真容。
此刻,看到绵延福泽腾腾卷起,惊诧之余纷纷起身作揖。
青年道士温润的眉眼间添了几分抱歉的笑意:“诸位随意,尽兴便是。”
他说着瞥向乾坤,乾坤觉得他定是又要同自己唠叨,当即躲开了他的视线,对着一旁的朝夕道:“今日的酒可管够?”
朝夕觉得他与广德之间似是气氛微妙,却也未点破,笑道:“自是管够,你尽管喝便是。”
天界的酒,万年如一日,寡淡的很。
乾坤喝了两口便觉得没意思,摘下了腰间的玉瓷酒瓶。
酒瓶连接黄泉酒楼的酒窖,想喝多少喝多少。
乾坤正饮酒饮得痛快,一只酒杯凑了过来。
他抬头便看到朝夕弯了一双眼睛,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声音和煦:“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
乾坤愣了一愣,给他倒了一杯,但还是提醒道:“烈得很,同席上的酒可不同,当心醉了。”
“有你看着,怕什么?”朝夕一饮而尽,还不忘砸吧两下嘴,“确实是好酒。你可当真不够意思,竟藏了这样的宝贝。”
他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将酒瓶塞进朝夕手里:“送你总行了吧?孟婆酿多少,你便能喝多少。”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一滴解千愁的黄泉酒。”朝夕不客气的将酒瓶系在了自己腰间,“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亲自酿一壶世上最烈的酒给你。”
“最烈的酒?”乾坤见他如此夸海口,不由道,“你喝过多少烈酒,就敢说这样的话?杜康见到你的嘴,怕是也要让三分。”
“从前没喝过,但往后便不一样了。你的酒,我要日日喝,时时喝,总有一日会酿出比它更好的。”
乾坤见他只喝了一杯便已经醉了,忍不住哄小孩:“好,本君等着喝你酿的酒。”
宴席之上,广德坐在一旁左右插不进嘴,听到有好酒,忍不住道:“乾坤,酒呢?也给我来一杯。”
“给朝夕了。”乾坤半提了眉,“要么自己同他讨,要么去黄泉酒楼喝,小孟婆可念你好几回了。”
“别,估计又要我给他试菜。”广德害怕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朝夕,神情渴望而又真挚,“想喝酒。”
“不给。”没想到天界上主斩钉截铁的拒绝。
一瞬间,乾坤好像听到有什么碎了的声音。
“啊呀,没良心,真是没良心。”广德受伤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起了身,“算了,还是试菜去吧。”
看着孤寡老人忧伤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口,乾坤忍不住道:“不就是一杯酒么?他不是你最喜欢的道尊?”
“但凡你送的,我都不给。”朝夕此刻还有些醉意,嘟囔着又添了一句,“就算是道尊,也不给。”
乾坤没想到天界上主醉了还挺任性,无奈的笑了笑。
整场宴席,朝夕一杯接一杯的与他喝酒,乾坤看着脚边越来越多的空坛子,真怕他喝坏了。
待宴席结束时,朝夕凑近他,悄悄开口道:“少君,可愿重游混沌境?”
诺大的三十六殿中,乾坤与朝夕并排而坐,如同往日一般赏着脚下的尘世千景。
乾坤看着身边的少年面如皎月,眉目如画,忍不住想自己当年好似便是看上了这张脸,此后便再未与他分开。
他与他走过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看着四季更迭,看着人事变迁,这些时光仿佛比他之前漫长的生命还要久远,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乾坤从怀中摸出一枚赤色长玉,认认真真的挂在了朝夕的腰间。
朝夕不由一怔,问道:“这是?”
“今日是广德寿辰,亦是你的生辰,惟愿你能一世长安。”
兴许是揣在怀中太久,长玉上还留有温热,朝夕握着玉,眸色动了动。
“朝夕,这些景致若能永远这般看下去,你可愿与我一起?”
乾坤笑着望向他,因为鲜少露出这样的神色,便连莲花池中的鱼也看呆了。朝夕也有些愣怔,下一刻已抱住乾坤,吻上了他的唇。
那吻缠绵而不舍,尽是浓浓情愫,乾坤能感觉到他鼻尖呼出的热气,吹在脸上痒痒的。
他有些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僵了,就听到朝夕在他耳边道:“乾坤,你我今夜便结成道侣吧。”
朝夕说这话时有很浓的醉意,神情真挚。
乾坤总觉得今日的朝夕有些不同,对方已将他扑倒在地。
别看朝夕平时瘦弱,力道却很足,乾坤怕弄伤他,也不敢奋力挣扎,只能道:“你先等等……”
“不行。”他还未说完,朝夕已经蛮不讲理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一时间,衣袖滑落,露出了乾坤的手臂,上面赫然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从手腕处一直延伸至手肘。
朝夕看到那道疤时,微微怔了怔,随即酒醒了几分,难以置信的问道——
“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乾坤忙扯回手,笑了笑:“不小心摔的,很快便会好。”
朝夕自是不信他的话:“……可是因为那三十万怨灵?”
“自然不是,莫瞎猜了。”乾坤说着站起了身,“今夜似是不宜风月,我送你回去吧。”
天宫寝殿,轻烟缭绕。
不知香炉之中点了什么,很好闻,让人心绪宁静。
乾坤本想将朝夕送至便走,但天界上主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一言不发。
他虽未再追问他手上的伤痕究竟从何而来,但形容沉默,不知是酒仍未醒,还是有心事。
乾坤正思索应寻个什么由头,才能让他开怀,就见到他眨着眼睛看着他,看得十分认真。
“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沾染着些许酒意的脸上,竟然有些孤寂。
乾坤总觉得今日的朝夕着实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判官的密音——
“乾坤,凡尘有变,速速支援黑白无常。”
他眉心微蹙,当即破开手指,用血召了四只衔魂鸟。灵鸟振翅而飞,纷纷落下凡尘。
“发生了何事?”
“我可能得走了。”
“乾坤。”这时,朝夕叫住了他,眸中翻涌的情绪叫人有些看不明白。
他闻声停了脚步,疑惑的看着他,朝夕摇了摇头,随即轻缓的笑了一声:“万事小心。”
乾坤不由一怔,但判官的催促让他来不及细想,只得点了点头叫他放心,便踩着火烧云入了凡尘。
凡尘一处城镇,到处都是惨叫声。
四只衔魂鸟正与城中的怨灵缠斗,不远处两个庞然大物大张着嘴巴,不断的吞噬着游荡的魂魄,但身上却已被作祟的怨灵咬的鲜血淋漓。
他们艰难的向前行走,用力的踏碎纠缠着的怨灵。
街上,不论是活人还是死魂皆被怨灵侵染,相互纠缠在一起。远远望去,恍如一团巨大的肉块,只剩下无数只头颅从缝隙中挣扎出来,嘶吼惨叫。
那种景象,既恐怖又令人作呕。
恍如人间炼狱。
下一刻,一道剑气冲天而下,将充斥的怨灵生生斩开,给这炼狱劈开了一条生路。
活人与死魂趁着这片刻的清明,纷纷逃了出来。
只见一名玄衣少年手握黑色长刃,脚踏赤红的火烧云,一路斩杀。一时间竟分不清是云本来的颜色,还是鲜血浸染的颜色。
不过须臾,方才还暴乱的城镇,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生灵,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向外奔逃而去。
不远处,庞然巨物渐渐化小,变成了两个俊美的少年,随即向乾坤跑来。
“师父,你可算来了,险些撑不住。”
“是啊,再晚一刻,这座城怕是保不住了。”
他们身上皆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却恍若未觉一般,一边跳上乾坤的云头,一边道:“师父,凡尘的怨灵不都消了么,为何又冒出来?”
“是啊师父,不过几日光景,不该又生出这么多怨灵?”
“师父,该不会是我们当时漏了吧?”
“不可能,师父除祟,何时漏过?”
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乾坤有点头疼。他正要开口喝止,嘴里却咳出了一口血。
黑白无常当即大惊失色,便连乾坤也心下一怔。
不过一城的怨灵而已,照理不可能让他受伤。
但方才除祟之时,乾坤却觉气血受阻,此刻更是心脉沸腾。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侵蚀他的力量……
乾坤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两个少年已经伸手扶住了他:“师父你怎么了?”
“师父,是不是被怨灵伤到了?”
乾坤此时疼得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拂开他们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黑白无常见他神色冰冷、一言不发,也不敢再吵闹。片刻后,阿白试探道:“师父,要不让判官替你瞧一瞧?”
乾坤强压下喉头的血气,道:“这几日我会查一查凡尘究竟生了什么变故,你与阿黑先回地府疗伤。”他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我的事暂时不要同地府的人讲。待我查明后,会回地府的。”
“可是师父你的伤……”
“听懂了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