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有令》醉卧林中

125、述千年（四）

　　几个月后。
　　乾坤一剑扎在一只黑影上，看着它渐渐消散。
　　这是一只有口无头的怪物，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斩杀这样的怪物。
　　它全身漆黑，如同黑暗中藏得最深的污秽，空有四肢，却没有头颅，双手中各长了一张血盆大口，见到什么都咬，连作祟的怨灵也不放过。
　　数月间，凡尘时有恶灵伤人事件，异变的源头却始终查不出来。
　　乾坤不知这怪物从何而来，但它的出现，无疑让眼下的局势更加恶化。
　　虽然凡尘暂无怨灵暴动，但他总觉得面前摇摇欲坠的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
　　而下一次，不知又要再死多少性命。
　　他站在村落之中，看着周遭早已被吓坏的凡人，开口问道：“近几日，甚至近些年，村中可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怪事？”村民们仍心惊胆战，喃喃着蹙眉细想，可是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
　　这时，一名书生小心翼翼的问道：“少君大人，怪事没有，奇遇算吗？”
　　乾坤看着他，让他往下说。
　　“大约两年前，有一名神仙曾到此云游，还治好了村里的瘟疫。兴许是神仙留下了神迹，所以半年前怨灵作祟时，只有我们村子是安全的。不过我们也不明白 ，为何半年之后神迹便不管用了，害得村里死了这么多人。”
　　“你们当中，谁被那神仙治过瘟疫？”
　　“死了，”书生恭恭敬敬的摇了摇头：“都被邪祟杀害了。”
　　恰好都死了？
　　“你可还记得那神仙是何样貌？”
　　“一名十分美丽的女神仙，面若芙蓉，比世上所有女子都要好看。对了，她耳边还有一朵很是别致的簪花，应是她的心爱之物，小生见她总是不断摩挲。”
　　雷公？
　　乾坤蹙了蹙眉：“没有看错？”
　　“小生祖上便是做攥相的营生，断不会错。少君大人若是允许，小生可以画出来。”
　　一炷香后，乾坤看着手中的画像，双眉不由锁得更深。
　　画面之上，确然是雷公的脸。
　　此事与他有关？
　　乾坤抬手捏碎了一枚桃木镖，一道流光便飞向了九重天阙。
　　就在这时，整个山村微微震动起来，只见从远处滚来了两块巨石，渐渐逼近村落，沿路的树林被震得不断响动，到处都是枝桠崩裂的声音，吓得刚松口气的村民们再次四下逃散。
　　“少君大人，您也快些躲躲，若伤到了便不好了！”
　　“是啊少君大人，您可千万不能有事。”
　　乾坤抬手扯住了逃在最前头的村民，继而冷冷的看向巨石。
　　两块巨石似是僵了僵，“噗”、“噗”，下一刻已化成了两块拇指大的瓦片，随即又从瓦片中长出了手与脚。
　　它们怪模怪样的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道：“急着赶路，却不是有意吓着你们的，我们是来找乾坤大人的。”
　　村民们见石头们不仅会走路，还会开口说话，反倒更害怕了。乾坤见状，索性领着它们向树林深处走去。
　　两块瓦片站在他手上，奶声奶气道：“乾坤大人，总算找到你了。天界来了一封急函，师父便叫我们给你送来。”
　　“急函？不是能直接传音么，为何还要你们来送？”
　　“师父说传音不牢靠，具体的我们也不大懂。”其中一片长了对犄角的瓦片，挠了挠头。
　　不牢靠？
　　这时，另一个长脸瓦片挥舞小手，在凭空处画了画，一纸信笺便显现出来。
　　其中所书，凡间出了极其凶戾的恶灵，已经屠了整整一座城。
　　凡间恶灵一般都由地府归化，照理如此凶戾的恶灵，地府不该没有察觉，乾坤忍不住道：“罗参城被屠，黑白无常没有去收魂么？为何是天界的急函？”
　　两块小瓦片想了想，有些为难：“据说罗参城满城皆是道士，而且修为都不低，皆是不日即可飞升之人。他们既修了仙道摒弃了鬼道，地府想管也管不了。”
　　“满城皆是道士？”
　　罗参城此地，他曾有所耳闻，踏云行过之时也确然能看到其中腾腾瑞气。
　　据说天界就有不少小神仙自罗参城而来，只是没想到城中居然人人修道。
　　可既然城中之人已有飞升之能，又怎会被恶灵所伤？
　　“乾坤大人，我们可以帮你。”两个小瓦片站在他的手上，跃跃欲试的蹦跳。
　　“不必。你们回去告诉阿姊，待罗参城事了，我会回一趟地府。”
　　“大人是不信我们么？”两块小瓦片当即不高兴道，“虽然我们不是大人的徒弟，但师父也教了我们很多本事的。”
　　“阿姊自会有更重要的事情托于你们，本君方才的话听清楚了就照做。”他衣袖一挥，在牛头马面开口之前，将它们送回了来处。
　　与此同时，方才飞走的流光又重新飞回，散落在地上的桃木镖碎屑渐渐聚拢成一行字——
　　“小仙在罗参城御敌，暂脱不开身，来日必登门拜访。”
　　雷公也在罗参城？
　　正好，他想去见一见作祟的恶灵。
　　凡尘罗参城外。
　　无数天兵围在城外，却始终踌躇着不敢入内。
　　高空之中，一朵雷云停驻其中，云上的仙子面若芙蓉，百媚千娇，此刻却紧蹙着一双眉，不知在顾虑什么。
　　就在这时，一朵赤云而下，冲开了满城阴婺。
　　天兵们看到云上之人，皆大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仙子也眉头微展，飞向了他。
　　“少君，你终于来了。”
　　少年并未应声，而是道：“雷公，本君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仙子正预备将城中的情况说与他听，闻言不由一愣：“何事？”
　　玄衣少年此刻神情冷峻，雷公心下一沉，就听他道：“两年前，你可去过狴犴山的牛锅村？”
　　“狴犴山？”雷公疑惑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小仙不曾去过。”
　　“你确定？”
　　“两年前小仙正与家妻闭关，怎会来凡尘？”
　　村人提供的画像上确然是雷公的脸，乾坤不会看错。
　　甚至因为描画的极其精细，无法以容貌相似之由搪塞。
　　如此，便只能是有人冒充。
　　但冒充之由无外乎“栽赃”二字，彼时雷公闭关，只要稍一对质便能查明。
　　何要用此法？
　　乾坤越想越觉得其中古怪之处太多，双眉已微微蹙起。
　　“少君，”雷公见他默不作声却神色不悦，本来就沉了几分的心更是掉到了冰窟窿里，惶恐的问道，“可是小仙出了什么纰漏？”
　　乾坤抬眸就看到窈窕仙子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沉声道：“你们为何都不进去？”
　　因为话头转的太快，雷公一时没反应过来，见玄衣少年又蹙起了眉，才一个激灵道：“城中两千多条人命尽数被屠，现在里头到处都是可怖的黑影。它们有口无首，且刀枪不入，砍杀无用。我怕城中再徒丢性命，便叫天兵们都撤出了罗参城。”
　　又是黑影？
　　“里面一共有几只？”
　　“数不清。”雷公说到这里有些担忧，“少君，眼下当如何？”
　　“你们先在此等着，本君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朝夕望着城墙之上冒出的崇崇黑气，随即一步踏入了城中。
　　砖瓦灰墙上，皆溅满了鲜血。
　　自急函送至乾坤手中已有数日，城中弥漫的血腥气却依旧很新鲜。
　　时间仿佛在此处凝滞了一般，似动非动。
　　残垣断壁间，游走着古怪的黑影，它们漫无目的却又井然有序，仿佛也有灵识一般。
　　这种景象阴森而诡异，乾坤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盘踞其中，向黑影深处走去。
　　烬杀上仍留有乾坤的血，黑影闻到香甜的血腥气后，纷纷聚拢过来，长满利齿的嘴巴贪婪的张合，却似乎又忌惮着他的血而不敢靠近。
　　乾坤有些厌恶的蹙了蹙眉，原本被黑影笼罩的视线却渐渐开阔起来。
　　他已经走到了最深处。
　　目之所及，一片赤红。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赤色的大地，无数法阵影影绰绰，繁复的密文镌刻其上。
　　而此刻，这一方大地却龟裂开道道巨大的沟壑。浓稠的黑色液体自沟壑中渗出，仿佛是它流出的血。
　　那液体汇聚的极慢，最后凝成了城中游荡的怪物。
　　乾坤不由睁大了双眸。
　　这一方大地，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天地之初由他亲手斩下的基石。
　　是整个世间的根本。
　　而现在，这一方根本却裂了。
　　甚至生出许多无妄的罪孽……
　　他心下不由沉了沉。
　　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