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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述千年(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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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印?
那是一种不同于仙法与诡术的力量,并非天界独有。
阴阳此言,便是说明下手之人来自天界。
咒印之术并不难破,比之仙法,倒与诡术更为接近。
而乾坤能破世间万法,身上却还是被种下咒印,甚至一开始无法确定气息阻塞缘由为何。
他蹙了蹙眉,当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阴阳见他不语,又道:“小乾坤,以你的能耐,非亲近之人不能伤你……”
“阿姊,”乾坤头一次打断了阴阳的话,“若你信我,在你我消亡之前,我定能找出幕后真凶。”
“小乾坤……”
阴阳还欲说什么,乾坤已驱云离开了无名山。
他一路驾云,径直入了九天混沌境。
彼时,朝夕正坐在莲花池旁认真封坛,脸上还蹭了些许黄泥。
乾坤驻足了许久,终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朝夕。”
朝夕转头就看到一名玄衣少年立在满树梨花之下,正神色认真的望着他。
少年的身量很高,周身戾气盘绕,但即便是在恢弘的三十六殿之中,也依旧醒目非常。
他不由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便也一直回望着他。
直到玄衣少年再次唤了声他的名字,朝夕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乾坤?”
少年笑了笑,大步走了过去。
朝夕眸中尽是翻涌的情绪,将酒坛埋入莲花池旁,随后,又在旁边挖开了一个土坑,从里面翻出一坛陈酿来:“可有兴致与我饮一杯?”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朝夕了。
乾坤想也未想便应道:“好啊。”
这十年前来,乾坤只要有空,便会偷偷来九天看他。
他时而逗花弄草,时而又饮酒读书。
但更多时候,朝夕会待在混沌境中酿酒。
乾坤没想到那一日他在宴席之中说的话,竟是认真的。
一壶十年的陈酿,在天界并不稀有。
黄泉酒楼之中,甚至还有上万年的窖藏。
但在乾坤眼中,无论是佳酿,还是仙饮,都比不过此刻杯中的一口。
朝夕确然又没有骗他。
这酒既醇且烈,堪称当世绝品。
朝夕见乾坤一直小啄,不由无奈的笑道:“少君大人尽管放开了喝,此酒管够。看到这一地新泥了吗?下面都是我埋的酒。以后你想喝了,便来此处挖一坛,喝个万八千年不是问题。”
他说此话时,颇有些豪气,听在乾坤耳中却心下一酸。
十年间,他一直看着他,自然知晓他究竟留下了多少酒。
他自知自己时日无多,才会日日拼命酿酒,将愿望都埋入了黄土之中。
他为他留下了万年的念想,既怕他忘掉,又盼着他能借酒浇愁。
乾坤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他,会害他。
万事万物自生缘由,而他不告诉他,亦有他的缘由。
“朝夕,我记得许久以前,你曾应允我一桩事情。不知事到如今,可还作数?”
朝夕看着他:“要我应允何事?”
“我要你日后事事从心,活得自在,如同你年少时那样,如同我初见你时那样,拥有面对天地的勇气,无忧亦无虑。”
朝夕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双眸不由微微睁大。
旭日浅雾下,俊逸的少年神色微怔,眸中倒映着乾坤的脸,这是世上最锐利也最叫人忌惮的一张脸,然而此刻这张脸上却全是真挚的神色,他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不知为何,朝夕心中隐隐作痛,蹙了蹙眉:“怎么了?没头没尾的,为何要我应允这样的事?”
“没什么,”乾坤喝了一口酒,随即看向莲池中的锦鲤,“这鱼好像又肥了许多,正好缺下酒菜,不如烤两条。”
正游得欢快的鱼儿们,闻言不由脊背一阵发凉,纷纷翻起肚白装死。
乾坤不由半提了眉,正想说小东西倒挺精,一旁的朝夕又追问道:“乾坤,到底怎么了?”
他问的很是认真,乾坤不由一怔。
随即,看着池中鱼,沉默良久后才恍如叹息般道了一句:“……或许,你能成为唯一的变数。”
变数?
朝夕意识到他瞒他之事非同寻常,还要再追问,视线却开始渐渐模糊。
分明是同一坛酒,他神色清明,他却醉意朦胧。
朝夕当即明白过来,定是乾坤暗暗做了手脚,模糊之间抓住了他的衣角。
玄衣少年看着他,缓缓笑了笑。
笑意之中尽是诀别……
朝夕心下一惊,衣角已自他手中滑落,他只能看着那个背影,渐行渐远。
天门处。
乾坤方走了两步,便哇的吐了一口血。
稳住心脉果然还是勉强了些,险些露了破绽。
幸好及时将朝夕放倒了。
他踉踉跄跄的出了天门,谁知还没走几步,便撞上了一个小童子。
那童子他认识,是从前与他打过交道的草木灵。
童子见到他的伤,吓得咋咋呼呼,乾坤怕惊动镇守天门的神将,便捂住了他的嘴。
他在仙童额间留了一个阵法,以应对日后有可能发生的局面。
草木长寿,若有朝一日波及天界,此法阵或许可以助他们脱困。
“有枝,你好好修行,早日成为天界的砥柱,好好帮衬朝夕。”
他嘱托完这一句,便自顾下了天界。
凡尘依旧怨灵四起。
他站在山顶,看着草原上渺如尘埃的牛羊。
被留下阵法的八十一处村落,无一例外皆在山巅。
乾坤隐隐察觉此人或许对高处情有独钟,不由蹙了蹙眉。
高处有什么?
除了一轮赤日,便是层层叠叠的云雾。
云雾之上还有什么?
乾坤抬头望去,随即神色一凛。
难道那人想接近的是九重天阙?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朝他的脖颈刮来。
那风带着汹涌的杀意,乾坤忙侧身躲避,旋身看向偷袭之人。
阴风刮过山林,当即将树木尽数击断。在摧枯拉朽的落木声中,几个黑影若隐若现。
它们空有四肢,却没有头,同他在村落中见过的诡物一模一样。
乾坤蹙眉看着它们,从袖中摸出了几枚妄念珠。
那些黑影露出森森獠牙,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乾坤,你果真在这里。”
此言一出,乾坤不由睁大了眸子。
他没想到“楔”竟然还会说话,甚至它们清楚的认出了他是谁。
这意味着它们正在启智,而生灵一旦启智,便自生祸福,很难再轻易掌控。
他不确定“烬杀”是否还能将它们压在基石上,不由心下沉了沉,眼下只怕真的时日无多了。
“楔”见他无视它们,声音间添了几分不悦:“乾坤,你还以为自己仍是高高在上的少君?你的‘烬杀’呢?亮出来让我们看看。”
乾坤眸色冷了冷。
“哑巴了?还是害怕了?”它们说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下一刻,两枚妄念珠已将它们禁锢其中。
即便无魂无魄者,只要心有欲念,便能被妄念珠所杀。
乾坤面无表情的看着它们,捏紧了手中剩余的两颗。
它们似是知晓珠子的威力,吓的大叫道:“乾坤,你若杀了我们,便永远不知道世间的秘密!”
乾坤垂眸看着它们,神色不悦:“本君斩下了基石,方有这世间。你们来告诉本君秘密?好大的脸。”
被禁锢着的黑影们明显抖了抖,又厉声尖叫道:“那你不想知道世间为何会有恶灵作祟?又为何斩杀不尽吗?!”
全是乾坤已经知晓的答案,他没耐心的握紧了手掌,就在这时,禁锢着“楔”的那两枚妄念珠却突然出现了裂缝。
乾坤只觉血气翻涌,生生咳出了一口血。
随着大限将至,他身上的灵门也渐渐封闭,只是没想到如今竟连使用法器也有些吃力。
便是这片刻晃神,方才还跪地求饶的诡物,突然一改态势。它们看着勉力支撑的乾坤,嘴中得意的讥笑,下一刻几道劲风已从手中施出。
乾坤此时四肢百骸仿佛要被碾碎一般剧烈的疼痛,他堪堪旋身躲避,手臂处却还是被割出了几道血口。
赤金色的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楔”看着血,居然愈发兴奋起来,跃跃欲试的向他逼近。
在乾坤还未反应过来前,其中一只便咬上了他。
身上的血被“楔”大口吸食,顿时没了力气,随即,“楔”的四肢已化为铁链,将乾坤锁在了地上。
因为缠得太紧,手脚处的骨头当即便碎了。
伴随着清脆的咔擦声,乾坤不由又咳出几口血。
似是从未见过他如此惨状,其余的“楔”不由得意的笑了起来:“乾坤,看来传闻是真的,你果真已经废了。”
一只“楔”一脚踩在了他的右手上,桀桀怪叫道:“你当年除我们仙籍,夺我们生路之时,可曾想过有一日也会落在我们手上?乾坤,今日我便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它说着又狠狠的碾了碾,随即也一口咬在了乾坤身上。
两只“楔”同时允吸他的血,乾坤吃痛的咳了一声,只觉彻骨的寒意袭向四肢百骸。
他有些烦躁的蹙了蹙眉,脑中回响着“楔”方才的话。
什么叫被除仙籍,夺其生路?
阿姊不是说“楔”是基石上的生灵,且一直填补裂缝,从未离开。
这些诡物真的是“楔”么?
见他被困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楔”不免又得意了几分:“乾坤,你若是交出生死簿,我们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生死簿?
它们要生死簿做什么?
还是说,觊觎生死簿的另有其人。
乾坤不由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话套的差不多,乾坤吐了嘴中的血沫:“用不着生死簿,本君现在就可以送你们上路。”
“死到临头还敢说大话,让我先取了你的命!”
其中一只叫嚣着,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脖子。
乾坤左手施力,滑出袖剑,沾染着赤金色血的兵刃便划向了锁住他的那只“楔”。
“楔”的身体在遇到乾坤血液的刹那便化作了黑烟,没了钳制,乾坤随即又一剑斩碎了另一只的脑袋。须臾间,两只“楔”便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化为飞灰。
局势再次颠倒。
余下的“楔”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乾坤,你不是没有‘烬杀’又没有法力了吗!为何……为何……”
它们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乾坤已瞬移至它们面前,一脚踏碎了一只,左手挥刃又斩了两只,不过片刻,重重黑影便只剩下了一只。
它吓的四肢都扭曲了,手掌中的血盆大口反复开合:“你不能杀我……你不可以再杀我,我不想死……”
方才闭塞的灵门,此时总算开了,乾坤活动了下筋骨,有些没耐心的问道:“仙鬼都应身死魂消,既然已经被本君斩了,你们为何是个例外?究竟是如何与‘楔’融合的?”
它听到他的话却不知回想起了什么,一改常态的歇斯底里起来,随即恨之入骨道:“乾坤,你想知道的,我偏不告诉你!”
“那便算了。”乾坤手中袖剑寒光一闪。
“别动!乾坤!要不然我便吃了他!”
这时,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在山峦中回荡,为眼下的场面平添了几分诡异。
只见“楔”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婴孩,锋利的指尖正扼着他的脖子,随时可以将他杀死。
孩子似是刚呱呱坠地,眼神中既懵懂又害怕,啼哭个不停。
乾坤见状却神色未改,下一刻已闪身逼近,一手托住婴孩,随即一剑结果了它。
它到死时仍难以置信,绝望而不甘的厉声尖叫。
随即那尖叫又化作了嘶哑的嘲笑,几近疯癫:“……哈哈哈哈……乾坤,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马上就能尝到身死魂消的滋味!而且这一次,你必不得善终!”
乾坤看着那缕黑烟消散于山风之中,驱云而下,将婴孩交托给了一户牧民。
这几只“楔”的出现定然不是巧合,且背后之人应当就在不远处。
但布下此局意欲何为?
总不可能真以为区区几只“楔”能从他手中抢到生死簿吧。
乾坤思索着掏出了生死簿。
随即踏云飞向九重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