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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血舞嬿(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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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莉莺并没有急着回姑妈的家,而是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徘徊。华灯初上的城市满目繁华,连天上的繁星也黯淡失色。每走一步,一幕回忆便在脑海里浮现,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可回忆却仍不断地涌现,迷离的视野里,她看见炎枫的面容,健康的浅麦色皮肤,线条刚硬的眉眼,只是那能令最寒冷的冬日变得温暖的微笑,再不会为了她。
她惊异于自己的淡然,竟丝毫不想去留住炎枫。
又有什么好恨的?
她开始对自己之前的幼稚嗤之以鼻,甚至想要大笑自己的愚蠢,有什么好恨他的?天要下雨,他要爱上别人,何必用他的错误折磨自己?如果他认为那个女孩会让他更快乐,那让他快乐去便是。既已是命运的弃儿,那便索性不再争取了吧!
他是那么傲气的少年,而她,只是被命运和世界抛弃的异能者。她对他自是出于真心,而他,或许只是怜悯和同情她。
站在灯火阑珊的街头,霓虹闪烁,映着莉莺木无表情的脸。她已经不想哭泣了,那不是她现在该做的。
手机铃声《假面的告白》狂响不止,那是她为炎枫的电话设定的专有铃声,她不接,也不挂断,只是漠然地听着忧伤的女音唱“我想离开,我想离开,可是我还期待。假面的告白,对自己不坦白。”,直至沉寂。
她或许还是期待的吧?可是,期待得久了,便忘了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于是便不再期待了。对自己坦白,其实一切都已不再挽回。
“若有来生,愿永世只做朝生暮死的蜉蝣,也不愿再为人。”林慕雪的话仍在耳畔回响,透着说不出的悲凉绝望。
“慕雪,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们都不要再做人了。”莉莺低声自语。
人真的是一种很会伪装的生物,比变色蜥蜴更擅长伪装自己。明明宣称彼此已经平等,却仍肆无忌惮地践踏着爱与恨,炎枫的所作所为,和林慕雪说的石老师、李老师她们的行为又有什么区别?只是炎枫并不会像石老师她们那般,总自认为社会阅历丰富罢了。
“就这样吧,炎枫,我们再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
莉莺仰望纯黑无瑕的夜空,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却没有痛楚,仿佛破碎的不是自己的心,而是路边顽童用泥沙堆起的,无关紧要的沙堆。
林慕雪和炎枫一连三个月都没和她联系,她倒不在意炎枫,只是担忧自己的姐姐——那一日的变故之后,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除夕凌晨,瀚云市飞雪漫天,似羽,似泪。街道、房屋都已被白雪覆盖。一片纯白,看上去是那么美好,那么安详,只是这美好与安详,又有几分真实?纯白只是表象,在纯白的背后,还有太多的无奈、伤痛和虚假、污浊。
莉莺从床上坐起,披上羽绒服,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偏过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听着烟火炸开时震耳欲聋的响声,虽是深夜,她却毫不困倦。
她想起了林慕雪,想起林慕雪神女般的风姿,想起她泪流满面时的模样,想起那样优秀而近乎完美的女子,也会站到这个世界的对面。她本该是世界的宠儿,可如今却如莉莺自己一样,成为了命运的弃儿。
或许,那个近乎完美的林慕雪,根本只是一个幻影,只是人们被分数的光环耀花了双眼之后产生的幻觉。
天近黎明,新的开始,或许,也是一个结束吧……
枕边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亮了,一条未读短信。
“楚轩他还是离开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去了那个似乎很遥远的世界。他原谅了我,但我无法原谅自己。是我害了他。”
发信人只有两个字,慕雪。
楚轩……那个永远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少年,便这样永远地离世而去。窗外,似有一抹流星划过,似陨落的神之泪珠,又似是谁用锋锐的刀刃,在天空上划下的见骨伤痕。
她没有回拨——慕雪此时已经听不进任何劝慰之词了,哪怕是出自最亲密的姐妹之口。此时的慕雪,需要的是一个人静一静。
大年初一,她强装出喜庆的笑脸,跟着姑妈四处走亲访友,笑容满面地给来访的亲友开门,甜甜地对每个人打招呼,和一个受人称赞的好孩子并无二致。只有一人独处时,她才会面露忧伤之色,握着手机怔怔地坐着,一言不发,神情茫然。她担心她的姐姐,虽然以姐姐的性格,并不会一时冲动自尽殉情,但她也知道,从三个月前起,姐姐便已有了死意。
有时她尝试着拨打林慕雪的手机,可不是毫无回应便是关机,再后来便只剩下一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三。
初四的傍晚,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却是完全陌生的号码。接通电话,另一端是一个少年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是林慕雪的妹妹莉莺么?”
“什么?”她一个激灵,从床边跳了起来,“你认识我姐姐?”
“我是你姐姐的朋友,我叫上官祺。”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少年用焦急的语气道,“你姐姐她出事了!”
宛如凭空一道惊雷劈落,莉莺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出事了?慕雪还是出事了么?
“你姐姐下午三点就出去了,说是去买东西,可现在还没回家,她妈妈打电话到我家来找,我就去了她家,按她电话本上的记录打给你的!”少年接着说,“你可以到她家来一趟么?”
“你在她家么?”莉莺问。
“是啊,望仙苑小区B座,二十层,你记得么?”
“好,我现在去。”说着,啪地一声合上了手机,莉莺抓起一件大衣便冲出了门。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坐满了林家的亲戚,印象中林慕雪似乎没有这么多的亲人,这些远远近近的亲戚似乎是一夜间从地底冒出来的一般。
莉莺见到了方才给她打电话的少年上官祺。虽是零下的气温,少年仍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披了一件风衣,漆黑的短发有些凌乱,鼻梁上淡蓝框的近视眼镜为他平添了一重书卷气——若是肤色不那么黝黑,当是文弱书生无疑。
不去看林家人焦急的表情,莉莺一把拉过上官祺,低声问道:“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之类的?”
“客厅里那些人说没有,可我知道她会把纸条留在哪里。”上官祺神秘地说,“跟我过来吧。”
莉莺跟着上官祺进了林慕雪的房间。身为瀚云市一大富商林棣的女儿,她的卧室自然颇为华美,只是不如客厅那般富丽堂皇,这里的一切都以水粉色和白色为主,灯罩也是水粉色的,洒落柔和的光,红木的架子古色古香,清瓷的花瓶里,白色的玫瑰静静地绽放着。床单上印着白色的羽毛,纯洁而静美,床边的书架上整齐地排着花花绿绿的书籍,奖状贴满了床边的墙,书柜朝向床的侧面上,贴满了莉莺与她的合影。
窗上挂着浅粉色的窗帘,颜色略深的碎花,窗下有一张木制的书桌,不愧是大家之物,做工甚是精致,连小小的抽屉都做得近乎完美。三个抽屉俱漆成白色,一个金属拉扣嵌于正中,供打开之用,最上面的抽屉上挂着一枚小锁。桌上的书籍纸笔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各归原位,似乎方才被主人整理过。
小屋弥漫着淡淡的幽香。若大厅是一位雍容优雅的贵夫人,小屋便是一位恬淡雅致的荷塘仙子。
“那把锁没有人能打开,锁匠也不行——真正能打开的,只有我。”上官祺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只有我知道你姐姐把信留在了哪里,可我不说。”
他走到桌前,将钥匙插入锁孔一转,锁便开了。抽屉被轻易地打开,里面的笔记本、首饰盒、信纸都安静地躺着,井然有序。一股幽幽的花香冲了出来,莉莺嗅出那是林慕雪平素最爱用的玫瑰香水的气味。
上官祺熟练地从抽屉的最底层取出一个密码储蓄盒,在转盘上转了几下,便打开了。那里本该放着林慕雪的零用钱,此时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张折叠着的天蓝色信纸,带着清雅的草木芳香。
打开来,上面只有六行字:
“半天风雨兮梵铃轻响百年梦断兮云低天长。
凤舞九天兮悠悠黄粱沧海流弥兮西风断浪。
俯仰洪荒兮潜蛟终翔,烽烟万里兮卧龙仰望。
马鸣风啸兮星落千行,云倾苍山兮帝女宣桑。
千秋弹指兮赤火南阳,黄沙瀚海兮策马北疆。
一梦流光兮余生茫茫,诸神寂灭兮看穹宇苍苍!”
“这是什么……一点都看不懂呢。”见是古词,莉莺一头雾水。
“要是能看懂的话,你认为她还有必要留下这封信么?”上官祺说,“真不愧是副校长的女儿。”
“得了,那这首词又说明什么?”莉莺不耐烦地说。
“黄沙瀚海兮策马北疆,黄沙瀚海兮策马北疆……”上官祺似是没有听见,喃喃地念着这几句词,突然大喊了一声:“我明白了!”
他跳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