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初央

3、叁.楼下王子

　　每天早上起来给花草浇水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我一直这么认为。
　　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坛，里面挤挤挨挨地种满了雏菊花，白百合，君子兰，还有桔梗花。母亲最喜欢的是父亲种下的白百合，每天都会早起看看花坛里生长的白色花朵。那些大而简单的花瓣向外舒展开一个优美的弧度，嫩黄的花芯芬芳馥郁。我不一样，我喜欢桔梗花。有着淡淡的苦味的花朵更让人回味无穷。桔梗其实可以用来入药，止咳利咽什么的，但是我更喜欢拿它们做干花，夹在厚厚的大和词典里。等待纤细饱满的花瓣由浓郁变为透明，书页也印染上清减的香气和若有若无的蓝色。

　　这是多么美好，你说是不是？

　　※
　　已经开始闷热的六月，学校里曾经葱茏喧闹的樱花填满操场的空隙，落樱满地。取而代之的是清爽的槐树和梧桐，凉风习习，走过成片成片的树荫时沁入心脾的幽香让人立时神清气爽。也许是夏天到了。我坐在课桌前望着窗外葱郁的槐树叶子想到，随即思维又短路跳闸到月末将要举办的化妆晚会上。我不清楚为什么突然要办化装晚会，可能是因为今年的夏日祭不准备举办，所以校方决定要搞个新鲜一点的活动。但是石川校长因为年纪太大，脑袋秀逗了也不一定——干什么举办这种麻烦的活动？以往的修学旅行还嫌我们不够忙么？

　　无力地倚在窗边，我朝楼下看去，不期然的看到网球场上运动员们来回跑步的身影。那些蓝白相间的制服后摆在风中飞扬，显得青春又充满活力。清脆的击球声把我从幻想拉进现实，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挥汗如雨的样子，便忽然觉得心里有某种欲望蠢蠢欲动。明黄色的小球在绿色的场地上穿梭，网球部成员们年轻的笑脸上洋溢着生命的美丽。我发觉自己看得有些呆。

　　后来我没去参加社团活动。
　　原因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偶尔翘掉部活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茶道部也没几个人参加。我把自己的目光从擦得干干净净的黑板上再度转移到球场上。

　　赛场上的他似乎完全不同于往日那个有着温和微笑的少年，动作异常的敏捷迅速，目光锐利，眼睛里澄澈的海蓝色几乎凝结成冰蓝色。我摒住了呼吸，他在球场上的搏杀就像新撰组的冲田总司的攻击一样准确无比。温柔的少年在战斗的时候往往会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比赛结束后我看到他恢复了一贯的微笑，走到长椅旁边拿起毛巾擦汗，蓝色的运动饮料瓶上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我眯起眼睛看着他一口气喝掉小半瓶饮料，起身和三年级的乾说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向教学楼的方向走来。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探身向前，看到他噙着的微笑有一个温暖美好的圆弧，心口溢满了安心的感觉。

　　他走到离教学楼不远的树下站定，笑着抬起头看向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然后他的微笑似乎又变得更加灿烂了一点。
　　“阿梓。”我辨认着他的口型。“化装舞会做我的舞伴吧。”

　　……我呆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阳光停留在他脸颊上的那一束是如此的流光溢彩，那个时候白云停止了滑动，鸟儿停止了飞翔，树叶翠绿得好像要从枝头滴落下来，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世界里只剩下树荫里微笑的他，仿佛站在高塔下准备救出公主的骑士一样，他唇边干净纯粹的微笑简直如同天使的羽翼一般洁白。
　　我没出息的反应迟钝许多。然后才笑着点点头说：“好。”

　　微醺的暖风漏过树叶的缝隙迎面拂过，蝉噪的声音单调悠长，仿佛一首连绵不绝的歌，唱响在他身后的盛夏。

　　※
　　家里的和式房间很小，我和母亲一起进去坐下以后真个空间感觉明显缩水一圈。我坐在靠窗边的榻榻米上看母亲为我准备衣服，空气里有阳光暖暖的气息。房间的角落里点着淡淡的熏香，肉桂的味道，可以安神。房间里的榻榻米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褪色，浅浅的草黄色看起来就像是春天刚发芽的嫩草芽，挣扎着抽动身体扯出幼小的根苗，向着天空中的太阳生长。母亲含笑着整理华丽的衣裳，白皙的手指仔仔细细地压平衣服上的每一个褶皱，小心又细致。她在叠好的衣服里塞进小香包，幽谧的梅香从纯棉质的衣裙里散发出来，我入迷地看着她的动作，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母亲笑得那样的恬美，淡然得像是四月的春花，细密的感情陈在心底慢慢发酵。

　　脖颈有些酸痛，我偏偏脑袋换了一个观察视角，目光所及之处便纳入放在窗框边的相框。幽深的褐色实木上有不易察觉的纹路，玻璃与木头的缝隙间稀稀疏疏的落了一些灰尘。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我看见阳光下笑靥如花的母亲，还有，我的父亲
　　相片里的父亲搂着母亲，他怀里的母亲目光并没有直视取景器，而是停留在父亲英俊的面容上——哦，也许算不上很英俊，但是看起来却高大挺拔得很。有些时候母亲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细细地注视一会儿相框上曾经那些安静的面容，拢起鬓边滑落的碎发，然后低下头继续。我看不仔细她脸上的表情。

　　“阿梓，不要走神哦。”
　　母亲笑着看看我，目光再次划过相片中的父亲。

　　“哦，好。”
　　我恍然回神，对着母亲拿着针线翩飞的手指发愣。

　　手边的柠檬茶散发出袅袅的热气，湿热的水雾模糊的房间的背景、模糊了我的眼睛、模糊了母亲的面容，我还能看到衣饰华美的边线流苏，绣着精致细腻的花纹。角落里的熏香已经烧尽，如雾的灰烟在香炉上方升腾起来。
　　似乎还能够闻到肉桂浅淡静谧的香味。时钟的声音在耳边滴滴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