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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王的葬礼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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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西南,左城市中心,明江县,四月初,清明。
早上七点,丁宋词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天空飘着蒙蒙细雨,他看着窗外,想起那首著名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种天气,仿佛是特意为追悼会准备的。
丁宋词是左城明江县公安局特警总队突击队,二队副队长。今天他要去的,是一队队长岳大庆的追悼会。地铁坐了一个小时,八点多,丁宋词到了殡仪馆门口。他应该是到的早的,殡仪馆里挽联高悬,花圈绕护,他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同样早到的突击队二队女队长,杜佳仪。
丁宋词今年29岁,杜佳仪年龄上大他五岁,但在突击队的时间比丁宋词长好几倍。丁宋词以前是排爆大队的,一个月前因为表现优秀、被提拔升职,来到突击队二队当副队长,而杜佳仪从入职起就在突击队工作,业务突出、能力优秀,成为明江县特警总队里第一位女队长。
“来了。” 杜佳仪穿了警服,神色疲惫。
“嗯,队长早。”丁宋词走过去,站到她身旁。
“唉……”杜佳仪叹了口气,“待会亢队,和公安局副局长都会来。”
“嗯。”丁宋词点点头。
去世的这位岳大庆,是突击队一队的一位前辈,立过两个“三等功”,“先进工作者”、“优秀人民警察”等等称号得了不少。丁宋词刚来突击队一个月,跟岳大庆接触不多,但岳大庆为人非常谦和,口碑极好。本来要升职往上走的,结果在不久前一次突击队一队、二队的联合任务中,岳大庆意外牺牲,给警队上下添了一层沉重的气氛。
杜佳仪认识岳大庆很久,两人都是突击队队长,但杜佳仪经常谦虚地说“岳队是自己半个师父”。丁宋词自打来了突击队,一直觉得杜佳仪雷利风向、气势很足,从没见过她这般惆怅模样。
“队长,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下?”丁宋词关心地问。
杜佳仪好像走神了,顿了几秒才说:“嗯,我去休息室看看岳队的家属,要是咱们队的人来了,你组织一下大家。”
“好。”
杜佳仪走后,丁宋词一个人在殡仪馆里站了一会,一队的人陆续来了。有几个人客气地跟他点点头打招呼,不客气地干脆无视他。
明江县特警总队突击队,表面上是一个“组织”,但一队和二队速来是竞争关系。追根溯源起来,二十多年前,突击队原本是一个大队,后来作为左城的中心县,明江县逐年发展,防爆、反恐、侦查任务渐重,就把一队里比较年轻的队员挑出来,再从其它部门调来一些综合能力较强的警员,组成了突击二队,所以突击队里向来有“一队不如二队”的传闻。
到了杜佳仪这一批,她不仅成为突击队第一位女队长,还是明江县特警总队历史上的第一位女队长,强者大多遭人嫉妒,而特警队又以男性居多,对杜佳仪不服的大有人在。
另一方面,突击队二队的副队长丁宋词,是刚从防爆大队调来的“新人”,一队和二队的关系也仅仅是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岳大庆在世时,他资历高,和杜佳仪熟悉,对年轻人照料有加,岳大庆一牺牲,两队的隔阂更重了。
丁宋词孤孤单单地站着,大概八点半左右,突击二队的队员一起来了。他们对丁宋词的态度较为热情,但只是工作中、同事之间那种普通的热情。丁宋词来二队的时间不长,再加上他性格比较内向,不算开朗,做事镇定,给人一种能熟悉却不可亲近的感觉。
追悼会预定九点开始,八点五十左右,现场来的人越来越多,杜佳仪和岳大庆的亲属出来了,杜佳仪走到自己队员这边,对丁宋词说:“亢队和副局长来了。”
丁宋词看向门口,亢广清和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亢广清是明江县公安局特警总队队长,简单解释就是整个特警总队的一把手,下面管着突击队、排爆大队等等部门,是杜佳仪的直属上司。走在亢广清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丁宋词见的比较少,那人是明江县公安局副局长。
两个人走向岳大庆的亲属,简单说了几句话,九点一到,追悼会就开始了。先是致敬、默哀,然后领导宣读唁电及省领导作出的重要批示,最后岳大庆的妻子含泪讲话。
丁宋词全程站在比较靠前的位置,一直盯着岳大庆的黑白照片。他余光看到身边有突击队一队的队员偷偷抹眼泪,杜佳仪也红了眼睛,丁宋词心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这是丁宋词参加工作以后,第二次参加追悼会。第一次是他刚入职那年,排爆大队的一名老前辈牺牲了。当时丁宋词刚来特警总队,对生死之事非常敏感,虽然那场追悼会去世的前辈他并不熟悉,但他非常伤心地哭了一场。
丁宋词的家境不好,他来自左城最边远的山村,家中三个男孩,他是长子,另外两个弟弟是双胞胎。丁爸爸在双胞胎儿子出生后不久,车祸去世了,他妈妈拿着低保,拼死拼活把三个孩子拉扯大。丁宋词读书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妈妈说的,“儿子,我只有你了”,因为丁宋词比两个弟弟大11岁,在他母亲以一人之力对抗世界的时候,丁宋词是母亲唯一的寄托。
所以丁宋词很小就知道努力,认真学习,考上警校,入职警队。当他得知特警总队的工资更高时,主动申请了调岗,去了排爆大队。他工作后拿到的第一笔工资,大部分都打到母亲的卡上,供两个弟弟读书,供妈妈生活。那天他参加排爆大队前辈的追悼会,想着自己即将要冒的风险,不知怎的,突然产生了一丝委屈。
可他没有把这份委屈告诉过任何人,他甚至从来不跟家里人仔细说自己的工作内容,那些拼命的、危险的、见血的日常,丁宋词从来不说。他年轻时不敢说,怕妈妈和弟弟担心,后来年龄渐长,索性埋在心里不说了,不管他受过多少伤,第二天擦干血泪,又是一条好汉,又是一位听命令、听指挥、埋头干的好警察。
此刻站在追悼会现场的丁宋词,望着岳大庆的黑白照片,反问自己,和当初刚来特警总队的小年轻相比,现在的他是否有进步呢?有的,至少,他不会哭鼻子了。
追悼会在一个半小时后结束了,几位领导上前和岳大庆的家属说话。其他一些非警队系统前来悼念的人陆续走了,突击队队员因为有领导在场,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离开。好不容易特警总队队长亢广清和副局长走了,丁宋词今天是轮休日,也打算撤,便小声跟杜佳仪说:“队长,我……”
杜佳仪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嗯,你先走吧。”
丁宋词看她脸色一直不好,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小小的骚动。他转身看追悼会门口,有个穿着黑色衣服的高个男人走进来,突击队一队几个队员立刻跑到那个男人身前。而丁宋词身后自家二队的几个警员,也在小声耳语。
“我去,这不是那谁吗?”
“对啊,他重新回来了?”
“怎么回事,追悼会都结束了他才来?”
“呵呵,这就是他口口声声说的对他师父的关心。”
丁宋词好奇地望向那个男人,一边的杜佳仪不自觉皱了眉。那高个男人被突击队一队队员簇拥着,走到岳大庆遗孀面前,先是鞠了个躬,又跟他们说话。那个男人一直背对着丁宋词,他看不到那人的表情,只觉得身边人的氛围有些奇怪。
过了一会,那高个男人与遗孀说完了话,转头看见杜佳仪。丁宋词有一种敏锐的感觉,这是他当警察多年练就的,他感到杜佳仪从方才哀伤的状态中迅速出来,换上一副警惕的面孔。虽然她没说话,没动作,但丁宋词就是能感觉到,他不免对这个陌生男人更加好奇,也多了一分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