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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年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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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种事物都有自己记忆的方式,比如树木,那圈圈环环的年轮就记录着它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那深深浅浅的痕迹,是树一生抹不去的点点滴滴,只是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它自己能够体会。
人亦如此,只不过,人的记忆,是融入自己的血肉与呼吸之中的,直到深深的埋入内心的一个死角,最后成为一块连自己也不敢去碰触的地方,只是怕如果揭开一个角,那么所有的一切曾经属于自己而却成为一生的遗憾的那些人那些事,会全部倾泻而出,让自己无法呼吸。
牧绅一自己也说不清楚,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到底是幸运的还是不幸。
旁人自然是用一种羡慕得近乎嫉妒的眼光看着他,但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小时候是因为不懂,而懂了之后又觉得那些人实在无聊,这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而且这种生活方式,也不见得有什么值得艳羡的地方。
从他那客气得不像一家人的父母就可以看出来--母亲在父亲面前永远微低着头,带着一成不变的浅浅的笑容,而父亲,哪怕是从母亲手里接过一杯茶,也必定要起身,说一声谢谢。
他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着,从他们的身上学习那些无可挑剔的礼仪以及一些做人的道理,一直到上小学的年龄。
祖父是一个认为孩子是需要磨练的人,于是把他送到了离家并不算近的一个普通的小学,并告诉他,要学会独立。
独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算是陌生的字眼,当时的牧绅一对此体会也不深,只是和任何一个同龄的孩子一样,开始了在那里学习和生活。
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打篮球的,开始不过是因为觉得似乎挺有意思的,也可以认识更多的伙伴,于是便加入了学校的篮球队,而他和诸星大的友谊也是从那里开始的。
诸星大当时还只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孩子,但是骨子里的倔强却给牧绅一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不管教练教给什么样的动作,他总是拼命地练习,学会,熟练运用,然后使之与自己融为一体。
诸星也是一个不安份的孩子,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的好斗而又不服输的天性在他的身上也展露无遗,而且,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他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牧和诸星是篮球队里最出色的孩子,连教练也愿意多教他们一些,而且根据两人不同的性格,分别把他们安排在了一号位和二号位。
牧在当时就颇受教练的器重,因为教练也承认,这个年龄的孩子,很少有像牧这样懂得什么叫责任的人,一号位这个位置,确实很适合他,而且他的表现也一直非常的好。
这样的日子说快也快,诸星在五年级的时候,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转学去了爱知县,之后两人的再见面,就是几年后的高中联赛了。
牧的初中,在父亲的执意下,进了一所贵族学校。说实话,牧并不喜欢这个学校,但是,这是父亲的安排,他没有表示任何的异议,就开始了在那里的三年。
学校的篮球社是被遗忘的角落--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很少会有喜欢这种“野蛮”的活动。于是学校里的篮球队几乎成了牧的一人球队,整整三年皆是如此,这也练就了他可以打任何一个位置以一敌N的“怪物”体质。
有时候他也会想念以前的伙伴诸星大,只是他一去爱知就断了联系。
国中毕业那年,他受了篮球名校海南大学附属中学的邀请,教练高头力需要他这样一名球员,也认为海南是他发展的最好的空间。
当然这封邀请函,成了全家的焦点。父亲直接表示反对,母亲一如既往的沉默,而有着最终决定权的祖父在深思。
牧绅一和家人谈了很久,内容是什么,他大多已经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是他自己的最后那句话:
“给我这三年的自由,接下来我可以听你们的。”
用一辈子去换三年,这到底值不值得?一生都在生意场上和各种人打交道的牧绅一到最后也没有想明白或者说,已不愿去想明白。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想,如果再回到15岁的那年,他会不会走另一条路。
然而,三年既是一生,一生便是三年,其实不过是将人生有限的焰火,在某一个夜晚全然燃尽,然后用剩下的时光去回味天空的绮丽。
祖父放下烟,点了点头,不过父亲的脸色并不好看,而母亲,依旧没有表情。
在前往学校之前,父亲带他去参加了一个酒会,这是一个汇集了各大商界名流的晚宴,他跟在父亲的后面,挂着得体的笑容。
人来人往,笑容也渐渐开始僵硬,他开始觉得累,却没有休息的机会。
一直到晚宴的结束,父亲把他领到了宴会厅的一角。远远的,他便看到了那里坐着和他父亲一直有合作关系的某位银行家和他的太太,以及他们身边的,一位看上去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生。
他认得那是刚才在宴会上弹钢琴的女生,他对音乐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只不过是刚刚眼光扫过那里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印象中,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在大厅的一角弹钢琴,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和表情。后来不知怎的,母亲就很少弹了,然后,连带那种笑容,也没有了。
那女生微微的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坐姿也是标准到如同礼仪教科书上的示范图片一般。
双方的父亲在寒暄了一番之后便切入了正题。原来那女孩是他家世交铃木家的独生女,名叫铃木仟惠,她和牧绅一同龄,而更“巧”的是,她今年也将要进入海南附中。
当时牧绅一并不明白为什么她也要读海南,如果说自己去海南是为了打篮球的话,那么她去那里干什么--虽说海南是私校,但全国范围内比海南更贵族的学校有的是,那么她……
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原因,然后苦笑的摇了摇头--原来那所谓的三年“自由”也是有限度的,那自己的命运“轮盘”,在那一刻,已然启动。
最后,他们并没有在同一个班,隔着一道墙,往来也不多。
牧绅一,一如他的名字一般,他对待每一个,特别是女生,都有着“绅士”一般的举动,不会表现得过于亲密,也不会显得高高在上,永远让人觉得,从他那里,你会得到最大的尊重一般。而他对待铃木也是这样的,并没有显出什么不同,而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也不外乎只有学业问题,其他方面,他们并没有什么接触。
牧绅一的时间,除了学业之外,最大的一部份都花在了篮球上。海南不愧为全国级的球队,训练的艰苦程度可想而知。但是这一切他甘之若饴,或者说,他更喜欢这样的生活。
高头力是一个以严格出名的教练,而且他并不偏向任何一个学生,既便是牧绅一这样优秀的选手,他也从来不会多担待你一些,他的信条就是“海南不需要天才,也不需要明星,不是海南需要你,而是你需要海南”。这样的信条和牧本人的人生信条不谋而合,因此他更确认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高头力的严格仅限于训练和比赛时,平时他还算是一个和蔼的长辈,偶尔也会和学生们开开玩笑。
要说牧绅一对高头力的除了篮球以外的印象的话,那么,和花色俗不可耐的衬衫,从不离身的纸扇并列的,就是他那颗有时也会按捺不住的八卦的心。
他竟然会关心球员们谈恋爱,或者更确切的说,他竟然关心球队的队长谈恋爱,而且不是那种以“学生不宜早恋/恋爱影响成绩”为名来阻止,而是想尽办法推波助澜!
对于牧的不解,给予解答的人是高他一年级的真田,然后他带着疑惑不解的眼神,第一次听到了那个叫做“神球侠侣”的近乎荒诞的传统。
十几岁的孩子都处在一个叫做叛逆期的阶段,表现就是,对于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抱着一种鄙夷的态度,他们总是想着自己会是终结者以及开创者,都在幻想着把一些古老董踩在脚底下的场景。
牧绅一并不是那样的人,对于那个传统他只是淡然一笑,然而多少也有不放在心上的感觉--现在才一年级,三年级了再说吧。
像以往的任何一个教练一样,高头力对牧绅一一直都很器重,因为牧身上那与生俱来的责任感和气度胸襟,使得高头认为,牧同学一定能大有作为,所以当“怪物”,“神奈川第一球员”以及“帝王牧”这些称号接二连三的落在他头上的时候,高头力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阿牧啊,你是海南篮球队有史以来最有男人味的球员啊……”高头力在那天训练完之后,拍了拍牧的肩膀说道。
牧绅一被手里的宝矿力给噎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自家教练,在教练那寒光闪闪的镜片之下,他觉得有一股凉意顺着自己的脊梁骨往上爬。
好吧,也许两年后高头教练也会像关心现任队长一样的来“关怀”我,但至少,我现在还是安全的,至于那回事,到时候再说吧……
当然,好奇也是人的天性,既便是王者到牧绅一这种程度的,也会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想像两年后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某个场景--只是女主角是谁,长什么样子,现在还无从知晓。
管他呢,反正我是不会成为受传统摆布的人,牧绅一一直坚信这点。
他的这种信念,一直持续到县大会联合决赛的第一场,也就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一天。
他记得赛前,真田就指着旁边看台上一堆身着红黑色运动服的女生说,“看,那就是传说中的流氓球队,湘北,那个,就是中间那个,她们队长,也就是我们队长的女朋友。”
当然他也扫了一眼,但是没有太放在心上,然后就开始了比赛。
比赛的中场休息,他鬼使神差般地又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然后看到看台的边上,一个中年女人在训一个一样身着红黑运动服的女生,那个中年女人他认识,是他们教练的太太,而那个女生,双手背在后面,晃着一罐可乐,低着头,眼睛却不断地往各个方向瞄着,一脸毫不在意的表情。
牧绅一不自觉地笑了一下,然后晃进了更衣室。
比赛结束的时候,牧作为一年级的学生,帮忙收拾器材和其他一些东西而晚了一步离开。关上更衣室的门往外走的时候,在拐角的地方,看到了刚才的那个女生。
近看那个女生,算不上很惊艳的那种,只能说,长得很清秀也很干净,皮肤略显苍白,身材比较单簿,看上去不像是打篮球的。
她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伸出背在后面的手,手上是一听没有开封的可乐,顺手丢给了他。
“打得很好啊,牧绅一同学。”
他只觉得心里面某一块地方动了一下,然后略迟疑了一下,拧开了那听可乐,喝了一口。
他从来不喝这种垃圾饮料,但是这次却破例了:他只觉得有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从喉咙一路到胃,然后在心里升腾起小泡泡。
人的心不是木制的,自然会有感觉,既便沉稳如他,也能感觉到从心底泛起的小小的涟漪。
多年以后,他依旧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她的表情她的声音,只不过这一切一切已化为了昨日那泛黄的记忆,搁在那里,连去掀起的力气都没有。
当初的那股甜终究化作了今日的涩,苦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每每听到那个名字看见那个人,总要忍不住去想,若是没有遇见该多好,但是终究这个念头还是被自己否定:若是没有她,那么那作为一生的交换的三年,还什么意义?
但是依旧会痛的,关于青春的痛总是刻骨铭心的,更何况,那是一生唯一一次能听清自己心跳声,从此之后,心动这个词,再也与他无关。
上原美黛子,也许你永远也不知道,或者说,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知道,我用了十二年的时间爱你,然后,用了整个后半生来忘记你,以及,把那个爱着你的自己,亲手杀死,接着亲手埋掉。
有些人便是如此,原则上只能坚持某一种信念,而之前的一切,便只能连根拔起,哪怕是万里长的缠绵,此后只是枯木而已,空守着年轮,却无从追寻记忆。
她看到他喝了可乐,淡然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这样的场景上演过很多次,以至于牧绅一每一次都会迟一步离开,然后在那个拐角处,接过她抛过来的可乐。
他愿意看到她,不论是之前是赢球还是输球,她总会站在那里,给他一听可乐,然后说,“打得很好。”
没有多余的话,也不需要多余的话,十几岁的孩子仅需如此,那些太重的话,不适合那飞扬的青春。
当然他也看过她打球。看她打球的时候,他想起了小时候的好友诸星大,他们有着一样倔强的眼神和骄傲的方式,都是那样的飘逸灵动。
虽然他从来没有像她一样,在某个角落等她,但是,那眼神,却一直追随着她,一直到再也看不到。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十五岁那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他遇到的是诸星大,几年前那个瘦弱的男生如今出落得潇洒俊朗,不变的是那他依旧锋芒毕露的性格和惊才绝艳的篮球技术。
于是以下的事情也只有可能在那个凡是认定的事都会坚持到底的诸星大的身上,在那年赛后的聚会上,他向某个他一见钟情的女生表白了,而那个女生,就是上原美黛子。
牧绅一在那一刻有一点失落。
15岁的年龄就应该像那样,喜欢一个人就轰轰烈烈的表白,哪怕被拒绝,我也要知道,到底天时地利人和,我错过了哪一项。
看着远处在风中翻飞的两抹红色,牧绅一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羡慕,然后他眼前一片模糊,那两抹红就化作了两只他从来没见过的美丽的鸟,向远方飞去,再也没有飞回来。
其实他是知道,上原美黛子那时并没有接受诸星,但是原因却没有人知道,牧绅一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有一种希望,希望那个原因与自己有关,或者说,干脆就是因为自己。
15岁的孩子说到底还是有着超凡的自信亦或说自恋的,他们认定的是,我有这样的心情,那么你也应该有,也就是说,如果我喜欢你,那么,没有理由你不喜欢我,因为我是如此的优秀。
16岁的国少队训练营,他们在一个可以看到焰火的小岛,男孩子女孩子们就嘻嘻哈哈地玩成一团,属于16岁的快乐便是如此简单。
女孩子们大多穿着和服,在一堆运动服的男生中显得十分可爱,唯有她依旧是那身运动装,坐在一边,喝着可乐。
“你怎么没有穿和服呢?”牧绅一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档,挪过去问道。
“忘带了。”她扬起头,回答得很干脆,脸上还是那种笑容。
焰火升腾的时候,大家都在欢呼,牧绅一在看了一会儿之后,又看向了她的方向,她也仰着头,看着天空中绽放的花朵,脸被映成了绯红。
他突然觉得这一刻很安宁,若是让一生都停留在这一刻,他也愿意。
或者说,至少让那三年都停止在那一刻,那么,也许也没有什么遗憾吧。
于是这种感觉就伴随了他两年,一直埋在心底,生根发芽。
还有整整齐齐的40听可乐,带着她的体温和笑容,一直就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以致于若干年后,他在看到那红色的罐子的时候,依旧记得她那一声“打得很好啊”,只是,再也不可能听到了。
上原美黛子,如果那个时候我就告诉你,其实我很喜欢你,那么接下来会不会不一样?
虽然我也知道,属于我自己的,其实也就只有那短短的时光,但是,如果给我一个理由,我愿意为你也为自己,做最后的一搏。
可惜你没有给我机会,于是,我也没有给自己机会。
17岁对于牧绅一来说是重要的一年,因为所谓的三年之约,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自由了。
毫不意外的,牧绅一成了海南的队长,而上原成为了湘北的队长。然后,顺理成章的,他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去面对那所谓的“神球侠侣”。
本来以为自己会抗拒的,或者说,成为所谓的“终结者”,然而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倒希望可以顺其自然,或者说,延续这个传统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真的可以在一起,其实也不错。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那半年的时光在后来想来就像是做梦一般,伸手的时候发现早已遥不可及,那些关于青春关于心动的故事,终于在那一年画上了句号,永无后续。
只是有时候,想起那个翻墙而过的身影,某根神经依旧是隐隐作痛,那些遗失的美好,终归是成为了一生的遗憾,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和她距离最近的时候,他伸手就可以抓到她的手,只是他从来就没来这样做。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疑惑什么,只是觉得,知道她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就安心了。然后在她被点名提问的时候,小声地告诉她答案,帮她整理好笔记,细心的体会她留在杂志上的每一个字眼。
17岁的喜欢,也只能是这样,不过在同一间教室里沐浴同一片阳光,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切的一切,结束在17年夏天的夕阳余辉中,湘南海岸边的身影终归只能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模糊的影像一遍一遍的出现,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八年。
她是在那年的飘雪的季节里离开他的,飞往了文艺复兴的国度,一个人离去,毫无牵挂的走了。她的初吻,留给了追了她三年的诸星大。
诸星在那年的秋天很沉默,他一个人坐在外面吹着风,不知望向哪个方向。
“牧,我不会放弃的。”他记得诸星是这么说的。
三年的自由就结束在18岁那年纷飞的樱花中,牧绅一在大学入学典礼上,再次见到了铃木仟惠,此时,他心如止水。
之前,父亲已经告诉他,这个铃木仟惠,将会是他未来的妻子,希望他们能好好地培养感情。
她像一座女神雕像一般站在人群中,完美得不像真人。
答应过的事情,他当然会照做。于是在傍晚校园的林荫道上,常常会看见那两人的身影。
不过是散步而已,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聊一些话题,但大多数时间,就是沉默着,向前走着。
心一旦成为了死水,就再难以有澎湃的机会,连暗涌早已永沉海底,只是偶尔在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会泛起苦涩。
他收到过她寄来的信和照片,但是仅有一次,像是报平安一般,然后没了下文。
他知道从哪里可以打听到她的联系方式,比如说,深津一成那里,再比如说,诸星大那里。但是他知道,深津是不会告诉他的,而诸星……
诸星和他念的是同一所大学,却选择了最为枯躁的机械专业,与冷冰冰的器械打交道,每次看到他,总是风尘仆仆地来往于实验室与教室之间,彼此只有一个简单的招呼。
依旧在校队打球的他,保持着当年爱知之星的风采和神韵,据说追求他的女生多如当年的流川命,然而他拒绝的理由是:“对不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爱知之星女友的真面目一直是学校里的一个谜,但是牧绅一知道他指的是谁,那个在17岁的夏天如花般绽放又在那年的冬天如风般离去的女孩。
他觉得他是真的羡慕诸星,可以把自己的最深层的爱意表达得如此的淋漓尽致矢志不渝,而自己,却连最简单的思念也无处释怀。
日子便是那样一日如一日的过着,连同以后的人生,都得由家里摆布。他依旧和铃木在那条林荫道上走着,却觉得距离依旧如此的遥远。
大学毕业那年,在家人的安排下,他去了瑞士,而铃木去了英国,家里的要求是每个礼拜他们都必需通两次电话,每次不少于一个小时。
电话的两边依旧是些琐碎的事,从伦敦的天气到苏黎士的雪景,然后是彼此的学业。
最后她问他,牧君,你有过喜欢的人么?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湘南海岸边那红衣的女生,原来她一直都在自己的心底,早已成为了血肉的一部分。
但是,喜欢有什么用,或者说,就算她也喜欢我有什么用?我现在连她在那里都不知道,我能如何?
从瑞士回来的时候,他开始帮父亲的忙,打理他们家名下的各大酒店。
然后,那一天,父亲要求他考虑和铃木订婚的事情。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从来不敢去想,这一天如果到来的话,他该怎么办。
铃木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她喜欢牧——这是很正常的事,因为牧是那般的优秀。
父亲最后说:“不要忘了你之前说过的话。”
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念她,比任何时刻都想见到她。
也许这真的是最后的机会了,若错过,那么就是永远的错过了。
虽然有个十年之约,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等到那个时候了。
于是他终于打电话给深津一成。
“她要我不能告诉你咧。”深津并不隐瞒什么,开门见山的就这么说了。
于是牧绅一便没有往下问了——他知道深津和她的交情,她不让说,深津就绝不会说,这也是他们两个人一直以来互相信赖的基础。
而另一个人,也就是诸星,毕业之后也没了音讯,也有人说他出国了,但具体下落也无人知晓。
转机出现在某个下午,他接到了一个从美国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冰冷得近乎无机质的声音直接问道:“请问你是海南的牧绅一前辈么?”
是当年神奈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超级新人流川枫,同时也是她的亲弟弟。
“我想,请你去看看我姐姐,我觉得,她比较听你的话。”流川枫在电话那头说得一字一顿的,说完,就把电话放下了。
然后,牧绅一就收到了传真,是一个地址。
他找了个借口,在第二天就飞往了欧洲,因为他知道,那个向来我行我素的流川枫开了口,就说明事情应该很严重了。
难道她出事了?
一直到来到那个地址那里,他才稍稍喘了口气,然而,很快的,一颗心又开始提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还记得我么?还记得那个约定么?
敲门,然后门里便传来了应声。
门被打开了一条逢,然后门被打开,她就那样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比以前更加削瘦,头发挽了起来,披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很大的外套,趿着拖鞋,一脸惊讶的表情望着眼前的人。
“你……你怎么来了?”她指着他的脸,手指有点颤抖。
接下来是迟来了八年的拥抱,这种重新拥有的感觉,曾经幻想过很多遍,但是今天真的发生,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直到听到她的自己的心跳声的时候,他才敢相信其实这并不是梦。
只有她的身体有点僵硬,或者说,没有任何反应。
“外面冷,进里面去吧。”
她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平静得一如严冬结冰的湖面。
她的屋子很小,屋子正中间有一张很长的桌子,其中一头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稿纸,而另一头则是零乱的设计稿。
她让他在整齐的那头坐下,然后去给他冲热茶。
他顺手拿起手边的一张稿纸,却是一个发动机的设计稿,他的心中有什么念头猛地动了一下,然而要细细思考的时候,她把一杯热的红茶放在他的面前。
“将就喝点儿吧,我好久没出门买东西了。”她抱歉地一笑,然后在他的斜对面坐下——桌子的另一角,隐入她的稿纸堆里。
“没事。”牧笑着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她一边在纸上画着什么,一边问道。
“流川枫告诉我的。”牧实话实说。
“哦,那小子啊……”她抬头笑了一下,然后又埋头画画。
“其实,我也很想来见你,因为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他终于要说出口,他就是想让她知道,这几年来,她在他心里的份量,从来就没有减少。
“你和铃木同学……该订婚了吧……”然而,又像当年一样,没等他说出口,她淡淡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笑着看着他。
这一回,他捧着红茶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就倒在了他的手上,然而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
“是啊,你们应该订婚了吧,她真的很漂亮,和你真的很配,虽然我只在八年前的时候远远的看过她一次。”上原晃着手里的铅笔,对他说道。
“那一次……那一次,她只是……”他明白她说的是哪一次,那一次他已经解释过了,不过是社团里的一些事情而已。
“但是她真的很适合你,只有那样的女人,才配站在你的身边,和你分享这个世界。”她的笑容依旧完好,让人看了想哭。
“可是,不是这样的,其实我……”
“对不起,接电话。”电话铃声响起,上原起身。
“……”牧只能看着她走到电话边,举起话筒,背过身去说话,声音很小,但是他能清楚的听到,她说的是日语,开始只是几个“嗯”,然后是“知道了啦,你当我是小孩么”“你自己也要注意,记住了没”
电话持续了挺长的时间,而牧绅一用这段时间打量了一下房间,最后,他的目光,僵在了窗台上的一张照片上。
照片上的男女是那般的亲蜜,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那种在自己的瞳孔中只有对方的姿态在告诉所有的人,他们是幸福的一对。
那是诸星和上原。
“你们……”牧指着照片,对打完电话的上原说道。
“嗯,我们现在在一起,他现在在澳洲,刚才就是他打电话过来的。”上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甜蜜的神情,“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有。”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又坐了一会儿,他便告别,最后一句话是:“祝你和诸星幸福。”
而她点了点头。带着15岁的笑容,犹如他初见她时那一般。
他走出小阁楼的时候,腿一软,差点就摔倒在地上——原来被抽空的感觉就是如此,十年的心事终于在此时被断送。
甚至连“我爱你”都不曾说出口。
上原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15岁时喜欢过的人啊,最终我还是伤害了你,你不用原谅我,因为我没打算要你原谅。
她记得17岁的春天,她在家里一帮九拐十八弯的亲戚的闲谈中得知了牧家和铃木家的关系——流川家在传媒业的名气,也足够让她知道这类的八卦新闻,然后她愣住了。
然而每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都是骄傲的,而骄傲到她这种程度的人,更是在那一瞬间问了一句“凭什么”。
但是铃木仟惠是优秀的,优秀到挑不出一点的瑕疵,以至于让上原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树了白旗。
是啊,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站在那个人的身边,与他相映成辉。
她是公主,她只是丑小鸭,而丑小鸭就算经过历练,也只能变成天鹅,只有公主才能成为皇后。
只是她自己撕掉了帝王的舞会的入场券,连带女巫和水晶鞋,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你知道么,我也会痛的,那一天我就蹲在那里,看着夕阳余辉下的你和她,你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她么?是的,是羡慕,从来都不是嫉妒,因为,她站在你的身边,是那样的完美,那种美,足以让人痛哭出声。
终究我还是没有哭,不是因为清田信长在旁边,而是因为,有一种美,美到了让人足以忘记那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的,我希望你能幸福,而我,只不过是个丢可乐给你的女生罢了,以后,你将不会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
属于我的17岁就在那里结束了,那一刻我决定了去流浪。
不过我还是幸运的,我现在拥有的是人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那个只属于我的人,终于来到我身边,于是我幸福了,所以,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上原摸了摸窗边的合影,绽放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