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春花(6) ...

  •   调教下人本就是青霁的职责,就算林玉不问,也会有人教他怎么做。

      青霁的目光扫过林玉喝过的茶杯,那是大少爷用过的白瓷盏,里面剩下一层铺底的茶叶。他收回视线,手里端着奉茶的托盘,犹豫着点了头。

      尽管有了青霁的教导,林玉不懂的还有很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通彻。

      然而年关将至,府中便忙碌起来。

      他们伺候少爷,年节那天是不能回家的,院里的下人都提前放了假,相继回家看望家人。

      院里多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盛府,他们要回家团圆很是方便,唯独林玉走一趟估摸半个月,所以他是最早离开的。

      林玉拿着盛景的红包,去找了林砚。他告诉兄长,自己找到了一份好差事,让他不必担心。兄弟二人一起回村,林玉在家里待了一晚,便迫不及待随着兄长去了楼彰他们的住处。
      林砚陪着他一起,带着礼物上门拜访,全了先前的礼数。

      短暂的小聚过后,林玉回到盛府。

      刚回来就听其他人说,常年在外奔波的老爷将要回府。

      林玉在府中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老爷,他没有见过少爷的母亲,即便是姨娘也没有。府中管事的是几个管家,主子便只有两位少爷。

      听说大少爷和二少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两人的母亲都在他们小时候过世了。

      他私下里听人说活,大少爷生下来腿是好的,只是后来出了场意外。至于什么意外,又见那人讳莫如深,不敢提起。
      别人不说了,他便只当耳旁风,听过了没往心里去。林玉很清楚,府中的秘辛,知道的越多,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旁人能说出来的,是他能听的,不能说的,他也不强求。

      他学不会像白霜和青霁那样事事周到,没办法只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大少爷的想法,他生来就这样粗苯,只好尽可能地贴心、诚意。

      夜间轮值,到了林玉守夜那晚。
      前日落了场小雪,他换上更厚的夹袄,迈过门槛时,挪开水盆偏头向脸下看去,因为穿的厚不方便,因此动作略显笨拙。

      屋里的人各有各的事情要做,林玉走到盛景身边蹲下身。盛景背后是一个丫鬟在梳理一头长发,小厮递上漱口的茶水。

      铜盆放在地上,林玉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淡薄的暖色。他秀致的眉眼低垂着,手臂抬起脱去盛景的鞋袜又挽起裤脚,将他的双脚放入水盆中。

      自上而下看去,林玉小巧的鼻尖下一抹清淡的浅粉,一双手浸入水中,接触热水没一会儿,皮肤渐渐泛红。

      那双手按在大少爷青白的脚踝上,一边拨动铜盆里的热水浇在腿上,一边抚过盛景的腿脚。

      林玉掌心摸到冰凉的脚背,同时双手泡在热水中,一时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他动作很轻,并不着急,闲下来的功夫便想,若是少爷的腿有知觉,就不会这么凉了。

      眼看着其他人都收拾好了,他才拿着帕子擦干盛景的双脚,和一个小厮合力将大少爷搬到床上去。

      其他人陆续退出房间,
      林玉没有走,他低着头请示:“我之前在医馆跟医师学了点按摩的手法,医师说能活络筋骨,少爷不嫌弃的话,我给你按按。”

      他说完话,一时没有得到回应,偷偷看了盛景一眼。

      盛景靠在床上,半身盖着一床锦绣织的被子,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两人的视线差点在空中撞个正着,林玉躲闪着垂下。

      盛景闭上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林玉脸上一喜,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放进被子底下,摸索着盛景的膝盖,转而挪到小腿,按照医师教他的几个穴位,找准地方用力按揉。

      楼彰说他不必比别人会伺候,只要另辟蹊径得了少爷的青眼,便可高枕无忧。林玉一直在想他能做些什么。直到他发现,少爷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自己的残疾无动于衷。

      林玉从没有学过按摩,也不懂人体穴位,他特意找医师求教,学了些皮毛,就有了邀功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没有在其他人身上试过。给盛景按的时候,甚至想问问少爷,他按的怎么样。

      好在他没有昏了头,在开口之前急忙停下。

      但林玉抬起头,正看见盛景合上双目,脸上无悲无喜,有点像摆在供台上的菩萨,少爷没有悲天悯人的眼神……

      盛景睁开眼,眼中平静如古谭,掀不起波澜,“你这次回去,家里人还好吗?”

      林玉顿了顿,“没什么不好的。”

      也没什么好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林玉这次回去,只觉得从小长大的地方变得很陌生了。

      盛景又问:“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林玉不知道少爷是什么意思,他的手还放在被子里,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盛景,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地回答说:“没有。”

      外人听到这话,会以为少爷是在关心,但林玉亲眼所见,大少爷看他的眼神好像在审问犯人。
      他想不起自己犯了什么错。
      在盛景沉默的注视下,林玉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他心中惊慌,眼神四处乱看,不经意落在盛景脸上,随后立刻移开向下,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身后压着他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

      林玉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撒谎,可他只是为了留在少爷身边,想要讨好少爷,并没有很坏。

      他嗫嚅着想问却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嘴唇像涂了浆糊,怎么也张不开,心情蓦地沉重起来。

      好在盛景问了这一句,什么也没说就让他出去。他这是赶人,不过即使是赶人,林玉也觉得轻松,忙不迭地转身去偏方躺下了。

      之后,林玉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盛景却没有再提起。可不知为什么,他对大少爷有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那双眼睛能够穿过他的身体看透一切,让他无所遁形。

      无论怎样的谎言,在大少爷面前都会被一眼拆穿似的。
      *
      腊月,宅院的主人回来了,管家要求所有人打起精神,一定要给老爷留下好印象。老爷若是高兴,他们能多拿赏钱。

      青霁伺候少爷的时间最久,在他们之中算是个“老人”,他将所有人叫在一起,训话道:

      “我不管平时怎样,今天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伺候。做的好了,人人都有赏。但我丑话说在前面,不守规矩触怒了老爷,后果自负,各位莫怪我不念情分。”

      林玉没见过老爷,但他知道青霁鲜少有这么严肃的神情,青霁不会说瞎话,说了就要做到。

      原本并不紧张,但身边人高马大的仆从都低着头肩膀抖动,他便不自觉被这股气氛带动,手指微微攥起,严阵以待了。

      但这位老爷并没有长得三头六臂,容颜可怖,甚至五官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英俊,即便生了白发也不失威严。

      林玉偷摸看了一眼,又飞速低下头。

      从屋子到院子里满是人,有的是伺候大少爷的,也有跟着老爷一起来的。

      他大气都不敢出,此刻便是地上落根针都能听见。父子俩进了屋,只留了几人伺候,他们在外面听不清说了什么。

      林玉躲在人群里偷看,看见少爷坐在轮椅上,回话时吐字清晰,字正腔圆,却没有他臆想中的濡沫之情,父子间严肃得仿佛例行公事。

      老爷点了点头,夸盛景有出息,读书习字年复一年未曾有一日懈怠,不愧是他的嫡长子。

      但老爷说完,还没有待多久,便看着天色眉头一皱,略带了一丝歉意,“景儿,爹怕是不能……”

      “无妨,父亲去忙就是。”盛景颔首应下,脸上没有意外,也没有不舍挽留的意思,“下人自会照顾我,父亲放心。”

      老爷又叮嘱了两句,方才安心离去。

      青霁迎上前,一脸不忍,“少爷怎么不留,这不公平。”

      盛景道:“往年都是如此,还不习惯吗?”

      他说这话时,林玉透过昏黄的烛光,看到少爷低垂的侧脸。

      少年人尚未长成,无论是骨骼线条还是眉眼,都没到锋利的程度,远远看去像从画上走出来的。只是平日里少年老成,总让人忽视,大少爷如今未及弱冠。

      “都下去吧,让厨房准备饭菜。”盛景挺直腰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府中光风霁月的大公子。

      当晚是林玉侍候,他察觉少爷心情不好,规规矩矩地没有生事,在其他人退下之后给盛景掖好了被子,就准备去偏房。

      盛景忽然出声,吓了他一跳,“你不是会按摩吗?怎么不给我揉腿了?”

      林玉转过身,拘谨地用手指搓着衣摆,低下头试图分清这句话是询问还是吩咐,试探着问了一句:“少爷想让我给你按按吗?”

      他觉得这么说应当不会出错,但盛景没说话,等过了会儿才叫他过去。

      等人靠近的时候,盛景瞥了他一眼,“非要我吩咐了,你才肯吗?”

      林玉抿着嘴没敢吭气,他总不能对少爷说,是上次吓着了,不敢自作主张。听上去像是责怪少爷做的不对。

      他默默坐在床边,将双手塞进盖着腿的被子下。他两只手并排按着脚踝,从小腿逐渐向上越过膝盖,隔着一层里裤,按完小腿外侧又朝里侧一寸寸地揉。

      林玉双手盖在被子底下不方便动作,尽管他很小心,还是灌了不少冷风进去。好在他摸着少爷的腿时,没觉得凉,连自己的双手都暖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下手重了,在林玉按着少爷大腿时,盛景眉头蹙起,发出一声极低的闷哼。

      林玉耳尖一动,像只机灵的小猫抬起头,乌黑的眼珠直直看过去。他看到少爷面如冠玉的脸上竟有几分恼意,一脸厌恶地瞪过来。

      林玉瞬间慌了神,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拿开双手的同时率先道歉,“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盛景双手撑着支起上半身起来,被子向下滑落。他侧着身体,嗓音冷冷的,含着质问以及不悦,“你不是故意的?”

      林玉害怕受到责罚,也害怕克扣月钱,更害怕被赶走,他连连道歉并作出保证,“我下次会轻一些,对不起少爷。”

      他紧张地看着盛景,连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一副可怜相,无声地祈求,少爷能够格外开恩。

      盛景眯起眼,让他下床跪着,“我先前就问过你想要什么,你不肯说。原以为你心性纯良,没想到另有所图。装得这般可怜做什么,还不是个下贱胚子,难道自以为手段高明?”

      林玉膝盖跪在冷硬的脚踏上,头顶传来盛景的呵斥指责,心里一阵委屈难堪。他想不起盛景什么时候问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么重的话。

      他咬着嘴唇闷闷地哭,没人能帮他说话,他在这里孤立无援,盛景一句话就决定了他的去处。

      林玉泪珠子连成线,一下子纷纷滚落。

      “你有什么好哭的,做错了事不许别人说?”盛景垂眸看着,从前他身边就有丫鬟,仗着有几分姿色,自持貌美往他身边凑,无一例外都被打发出去。

      他不许自己身边有野心勃勃的祸害,更不接受自己的长子从奴婢的身下爬出来。

      林玉哭得哽咽,一边抽泣一边辩解说:“我只是,只是想好好伺候少爷,不是故意弄疼你。少爷气我手重,拧回来就是了,做什么要骂我。”

      林玉不会骂人,但总是被骂,这个字对他来说太重了,他在家时不敢反驳,在外面却忍不住辩驳,好像在为自己正名。
      只要有人说他不是下贱胚子,不是贱骨头,他就能得到认可了。

      盛景看着他哭,刚冒出来的怒火都哭灭了不少,他眸光晃了晃,有片刻的迟疑。

      他没有对林玉格外施恩,不相信一个新来的奴才,能有什么忠心可言。一两次的殷勤讨好可以说是表忠心,但林玉什么都不要,又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刻意撩拨……
      不图小利,必有大图谋。
      这不是用巧合能解释得了的,林玉想蒙混,也要他点头才行。

      盛景就算是最恼怒的那会儿,也没想过赶林玉走。他扯着嘴角笑了下,仿佛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

      一只手抬起林玉的下巴,用拇指抹掉眼泪,盛景温声道:“好玉儿,是我错怪你。”

      “我还当你想爬我的床,逼我纳了你做男妾。”

      林玉怔愣在原地,连哭都忘记了。
      他知道什么是妾,大户人家的少爷只有一位妻子是正室,其余的姨娘都是妾。但是男妾,他在小地方长大,都没有听过这种事,男人不是要娶妻生子吗?

      “我没有,我不会……”林玉慌张又结巴地解释,“我坐在床边,没有爬上去。”

      他是男人,怎么能做妾?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