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出篱嫣然笑》大唐昭仪

26、第 26 章

　　胤禛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刚刚恢复了一点知觉，就觉得双手上的创伤之处如被火烧般的钻心痛楚，禁不住呻吟了一声。立刻，就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探到他面前，用紧张而兴奋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胤禛，胤禛？你醒了？手上的伤还疼么？”
　　熟悉的声音和满含着惊喜的呼唤，令他不由得挣扎着想要看清眼前的容颜。终于，当他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时，他看到了一张梨花带雨的憔悴面容。哭红的双眼，惨白的面色，紧蹙的双眉，瘦削的面庞，不过才短短几日没见，这哪里还是他离府前见到的人儿，分明就象是换了个人一般。
　　她竟也会为自己哭成这样吗？她还会担心自己的死活么？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早就不存在了。这些年来，她的心里只有她死去的弘晖，只有她的观音菩萨，哪里还曾有过他的一丝影子。这些年来，她不断的将他从自己身前推开，将他推到其他女人的床上去，甚至不断的替他物色合适的适龄女子，为的只是不让他碰她的身体，为的只是想要远远的离开他这个丈夫。如今她居然会为了他憔悴如斯模样，简直令他有种想要仰天大笑的嘲讽之感。
　　“好端端的，哭什么！我又没死。”
　　心中充满了愤懑的他开口说了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象是被砂纸磨过了似的，听起来那样的沙哑。
　　“胤禛，胤禛……”
　　喜极而泣的四福晋只是一个劲的默默叫着他的名字，其他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泪如泉涌，他的心如刀割。没人能说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本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何至于因为一个孩子的夭折而竟生出了嫌隙，走到这个地步。两个人就这么一个人躺着，一个人坐着，相对无言。
　　“别哭了，我只是手上受了点伤，又没什么大病，你不用担心。”
　　终于，他不愿再见她伤心，忍不住开口劝道，口气也不似刚才那样强硬。
　　“可你流了好多血，太医说要是刀口再深些，恐怕，恐怕你的手将来就要废了！幸好，幸好……”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想要哭，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她都禁不住会打几个冷颤。他是那样优秀的皇子，有着卓越的能力和过人的才识，如果变成双手不能用的残废之人，对他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她不愿见到他变成那样，如果可以，她宁愿现在躺在床上的是她自己。
　　“原来你还会为我担心啊，我以为在你心里，早就没我的位置了。”
　　胤禛说着，面容有些扭曲，他将脸转向一侧，不再看她。每每见到她那张脸，他都不由自主的会想起她刚怀上弘晖时的娇羞模样。他竟没想到，弘晖活着的那几年，竟是他人生最快活的时候，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多好！
　　弘晖的死就好象把她所有的人生乐趣与希望都带走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那个孩子有着如此难以放下的感情。弘晖是他的长子，而且也是和她的第一个孩子，将来要继承他爵位的也只有弘晖。
　　他可以说比任何人都看重这个孩子，甚至已经对他寄予了无限的期望。他想好了将来如何培养弘晖成为一个有用之材，想好了将来要亲自教他读书习字，骑马射箭，可是，这一切都在还没来得及实现之前就戛然而止，这实在是让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只是，虽然他也很伤心，很难过，但是他还是对未来抱以美好的期盼。孩子是没了，可他们还年轻，将来完全可以再生，如果她嫌一个不够不放心，他可以给她更多的孩子。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他就会给！可是，一切都不是他以为的那么简单，她变了，变得令他难以理解！
　　她就象是走进了一个紧紧封闭着自己的壳，钻进了永远不愿意走出来的牛角尖，死死地抱着对过去的回忆，对那个过早死去孩子的追思，怎么也不愿意向前看。她开始抗拒与他亲近，回避与他单独相处，对他的态度也益发的冷淡。即使他心有不甘对她发了狠使了强，紧紧抱住她的时候，他会感觉身下的女人再没了以往的柔媚，没了曾经令他痴迷的婉转承应，有的只是木然无趣的承受。
　　被她如此拒绝了几次之后，恼羞成怒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夭折，对她的打击真有那么大么？难道这能比将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么？想想皇阿玛有过多少死去的孩子，如果皇阿玛对每个孩子的夭折都痛不欲生，对今后的生活感到了失望，无欲无求，象个苦行僧一样的话，那么他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
　　他的额娘德妃曾经在生有十四弟之前，还生育过一个弟弟，三个妹妹，他的这个弟弟在皇阿玛的众多儿子中排行第六，也是只活到了六岁上夭折；自己的三个妹妹中，两个都未成年便已夭折，唯一一个活到成年，自己疼爱有加的妹妹也在出嫁后不久便驾鹤西去。
　　想母亲入宫二十余年，人生之中经历了四次儿女先后早于她夭亡的打击，这对一个做母亲的女人来说，难道她受的打击不够大么？记得他五岁的时候，额娘生的第一个女儿只活了两个月便不幸夭折，那时他虽年幼，一直养在佟贵妃膝下，但是他还是清晰的记得额娘当时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样子。
　　可是，没过多久，额娘她就从丧女的悲痛中恢复过来，第二年，他的第二个妹妹便呱呱坠地。倘若额娘她受到一次打击便痛不欲生，对皇阿玛冷淡如冰，那怎么可能还会有后面的孩子出世呢？
　　失去孩子固然令人遗憾痛苦，可再次得到孩子难道不是对一个丧子的女人来说最大也是最好的抚慰么？额娘明白，她是那么聪慧的女子，为什么她就不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她根本不愿意明白！
　　“我……”
　　四福晋听了他暗含着指控和怨气的话，抬起头来看着他，渐渐地止了哭泣，用手绢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欲言又止。胤禛无力的摆摆手，不想在这个时候，听见她说出什么让自己难受的话，于是他疲累地说道：
　　“我累了，你回去吧。家里的事，就靠你照应着了。我这儿，你不用担心，手上的伤太医已经给瞧过了，总是会好的，皇阿玛也不可能将我们兄弟几个一直软禁在宫里，事情总有解决之法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我单独相处，他们也是不知道，所以才去把你叫来，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还是早些回去吧。”
　　四福晋拼命的摇着头，死死地拉住他的衣袖，咬着下唇，坐在他的床边，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在一起。胤禛自嘲似的轻轻地低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微微摇头低语道：
　　“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一点都摸不透你。我想要亲近你的时候，你死命的把我往外推。现在我让你走了，你却又要留下来。惠如，你到底要我怎样！你到底想怎样！我也是人，你这么若即若离，对我忽冷忽热，难道你不知道，我也是会感到累的！”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嫡福晋，是贝勒府的女主人，现在夫君受了难，我做福晋的自然要和夫君一起承受。来的时候，我都把府里的事情交代好了，家中一切事情由侧福晋做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我要和一起回到府里。”
　　四福晋回答的声音虽然轻，但却听得出来意志非常坚定。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脸上最后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整理好心情站起身来，轻柔地替他将露在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掖好了被角，又拿起手帕将他额上因为疼痛而冒出来冷汗仔细的擦了，这些动作做的那样自然，顺手，从来都不曾生分过，依然那样熟练，一如过往。
　　当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的时候，她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
　　“刚才额娘还打发人来问你的情况，想是很担心你的伤势，如今你醒了，我该亲自去禀告额娘一声，让她放心。你先好好休息，别想旁的事，我去去就来。”
　　“惠如！”
　　胤禛见她转身要走，不知为何心中忽地发慌起来，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唤她，四福晋按住了他想要起来的身子，看着他凝重的表情，低头微顿了片刻后，凑上前，在他颊上轻轻一吻道：
　　“等我回来。”
　　说罢，悄然而去。胤禛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眼前，包裹着纱布的手缓缓地抚着被她亲吻过的脸庞，眼神不由得闪烁而复杂起来，胸腔里的心在剧烈的跳动着，感觉自己的心中忽得滋长出一种莫名的热烈的期待之情。
　　她这么坚持的要守在自己身旁，那就说明，她，应该还是很在意他，关心他的吧，她的心里应该还是有他的位置存在的吧！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可能回到当初?
　　惠如，惠如，这么多年来，你始终教我这么猜不透，摸不清，究竟你的心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