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出篱嫣然笑》大唐昭仪

36、第 36 章

　　胤祐坐着宫里派出的轿子，带着随身的小厮一起进了宫。到了午门口，他一下轿，就看见几位兄弟的轿子也已经纷纷的朝这边赶来。他停下脚步，等了一会儿，就见先到的五哥笑着朝自己招了招手，随即便小跑了几步上前，拱手招呼道：
　　“五哥！”
　　“呦，老七，我府上离着皇宫已经算是哥几个里最近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快哪！这么早就到了？喝，这天倒春寒，够冷的，你瞧我裹的，被你五嫂都说成熊瞎子了，你身子骨自小就不好，可得多穿点，别伤风了啊！”
　　五阿哥胤祺温厚的笑着对胤祐说着，关心的着自己这个有残疾的弟弟。胤祐点头应承的时候，心中不禁想到了乐青适才和自己的一番谈话。确实如乐青说的那样，五哥是他们几个兄弟里出了名的好心人，他虽没有什么才学，可就是这份仁厚之心足以抵消那些不足，要是自己兄弟里多些象五哥这样的人就好了！他正想着，三哥、四哥也都到了，兄弟几个纷纷见了礼，说了会子寒暄的话，便一起进宫见驾。
　　几人刚进了乾清宫，却没见到皇帝的身影，正纳闷呢，就见李德全小跑着赶了过来，对几位王爷贝勒行礼后道：
　　“几位主子，皇上不在这儿召见，改在了毓庆宫。几位主子快随老奴去吧，皇上已经在那儿候着呢！”
　　几人听了，都不由得微微的吃了一惊，大家面面相觑的看了看，心里的疑团顿时都结在了一起。三阿哥是个实诚人，平时总与那些酸腐文人在一起掉书袋，时间一长，心中更没什么城府，觉得想不明白了，便禁不住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毓庆宫？怎么跑那儿去了？那不是皇阿玛为二哥专门建的地方么？他老人家怎么会在那里？难不成皇阿玛惦记二哥了？”
　　四阿哥心思细，四下扫了一眼，发现除了李德全外，没什么旁人，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
　　“三哥，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三阿哥被四弟这么一提醒，陡然发觉自己失言，忙闭了嘴，敛了目，与几位兄弟一起跟在李德全身后朝毓庆宫走去。这四个人虽说都安静的跟在李总管身后走着，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心事：
　　三阿哥：二哥不是被废了么，平时皇阿玛都不让人提起他，现在怎么自己跑去毓庆宫了？还把我们几个都叫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四阿哥：毓庆宫是皇太子居住的地方，是当年皇阿玛特意为二哥建造的，这么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为什么皇阿玛会选在这个地方召见呢？难道他老人家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不会是想再给二哥一次悔过的机会吧！
　　五阿哥：真是可惜了二哥，皇阿玛对他抱有那么大的希望，他却知道珍惜，反倒乖张起来，不知礼贤下士，还总是与一些爱钻营投机的浑人搅和在一起，如今做出这么失德悖行的祸事来，怎么能不伤了皇阿玛的心啊！
　　七阿哥：反正我也没打算和你们谁争什么，不论皇阿玛选了谁做下一任皇上，我都没有意见。
　　几人各怀心事的想着，出了乾清宫，走过端凝殿，穿过咸和左门直走，刚到继德堂，迎面就见另外几位兄弟也都由小太监带着走了过来。领头的就是前不久才刚恢复爵位的八阿哥胤禩。
　　兄弟众人见面，经历过了那么大的风波后，大家都有些尴尬，互相之间心存芥蒂。纵然没说出来，可看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所以，在继德堂前众人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便再没旁的话闲叙，默默地由李德全领着进了毓庆宫。
　　毓庆宫原为明代奉慈殿，康熙十八年时在原址上重新添建并重修。康熙皇帝立了嫡子为皇太子后，为了精心培养和教育皇太子，也为了让他能有一个舒适和符合身份的地方居住，便特意做了如此改建。这座宫殿的装祯极其考究，一切规制都是按照皇帝的身份精心打造，不难看出当时康熙皇帝为了这个皇太子，可谓是费尽了心力，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可是，今时今日，站在这座早已没了皇太子身影的毓庆宫里，这里的一砖一瓦，屋中摆设，倒象是变成了一个偌大的讽刺，在深深地刺激着康熙皇帝老迈的心灵。当时为了让太子能有一个符合身份的住处，为了能让文武百官对太子心生敬畏，更为了尽早让太子能适应起他尊贵和特殊的身份，他才允许在这个宫殿的规制按照皇帝的等级装饰整修。
　　柱子上的五爪金龙，屋顶上的明黄琉璃瓦，还有那些用明黄色绸缎装点的床铺卧榻，一切一切，都是他的苦心。他本希望太子能从中体会到他望子成龙的谆谆之心，用心学习治国之道，将来可以顺利的接过自己身上的重任。可没想到，正是这些僭越的规制令太子的野心日益膨胀，令他变成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心中再无君臣父子的狂妄之徒！
　　爱之实以害之！康熙皇帝痛苦的站在正殿中的宝座之前，仰头看着那块自己御笔亲题的“毓庆宫”三个大字，想到这几年来朝廷闹出的废储风波，想到他与赫舍里的儿子居然是这样一个不忠不孝、企图弑父夺宫的悖逆之人，想到他的众多儿子们对那张宝座的窥伺之意，年迈的他实在的感到了痛心疾首与力不从心。他可以得心应手的治理国家，处理任何危机大事，可是为什么他却对自己的这些亲生骨肉没有丝毫的办法，难道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教育孩子太失败么？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身体有些不支的滑坐在了宝座之上，微眯着眼睛，低着头，似乎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当李德全带着诸多阿哥来到他面前时，他抬起头，凌厉的视线一一地从座下十个儿子隐隐相似的面孔上扫过，一语不发。
　　这十个儿子里，谁的心在想些什么，谁的办差能力强，谁是道貌岸然之人，谁是实心用事可堪托付的即位人选，他的心里都如明镜一样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他还想再看看，还想再看的清楚些，看得再明白些，因为他知道，这个国家现在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吏治废弛，天灾不断，边陲战乱，国库空虚，这些他已经没有再多的力气去管理，只能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他的下一任。
　　也正因如此，这个国家，这个被成为“康熙盛世”的大清朝，一定需要一个英明果敢，有作为有担当的人来治理，倘若所托非人，那么对这个国家来说，将是灭顶之灾！他不能选错人，他也不敢再看走眼，他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将来等他百年之后，他哪里还有颜面去见自己的父亲和祖母，更没有脸面去见他的列祖列宗。
　　“十日后，你们几个随朕一起前去谒凌。”
　　康熙皇帝低沉的声音自殿上响起，在空旷的大殿上听起来有袅袅的回音。众位皇子纷纷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们的皇阿玛。谒陵和祭陵一般都是在清明、中元、冬至、除夕、帝后忌辰以及国有大庆的时候才会举行。平时这样隆重的礼仪是不轻易操办的。为什么皇阿玛会突然在这个前不着节日，后不着忌辰，更别说国有什么大庆的时候来搞这么一出，座下的众位皇子都摸不透皇帝此时的心意。
　　“皇阿玛，现下离清明尚有月余，为何突然提前谒陵，十日之期，如此仓促，恐怕内务府、太常寺他们来不及准备一应祭品。是不是等清明之时，再行祭拜呢？”
　　说话的是八阿哥胤禩，他的爵位自从废而复封之后，倒是变得比以前沉稳许多，过去上蹿下跳的行为明显减少，看来着实打消了夺储的念头，修心养性起来。他拱手对着皇帝行礼而且言辞恳切的说了这番话，听得其余几位阿哥也觉得很有道理，都不由得微微点头。
　　“不用那许多规矩，就朕和你们几个去，十日的时间，足够一切准备，到时只需带上一队侍卫亲军轻车前往即可。李德全会安排好一切，你们几个届时听宣吧。”
　　皇帝的这个回答，不但没有解开皇子们的疑惑，反倒是让这疑团变得越发的浓密。就他们这些人和皇帝去谒陵？那是个什么意思呢？皇阿玛是想对列祖列宗们禀告些什么事呢？又为什么要带上他们几个？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位皇子正垂着头，面色各异的揣摩着皇上的心思时，就听康熙皇帝的声音低沉的从头上传了过来：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不但是手足兄弟，还是同在一朝听差的大清的栋梁。平时相互之间就应该多关心，多友爱，互相之间多帮助，不要总把心思用在旁的事情上。
　　朕这许多年来，几次走访民间，看见许多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帮助，互相友爱的例子。那些民间的孩子，虽然穷苦，可那兄弟手足之情很是浓郁啊！哥哥病了，弟弟守在一旁几天几夜的照顾，弟弟要娶媳妇可又没什么钱，哥哥一个人兼着几份活计，楞是凑出了一些辛苦钱给弟弟办喜事。姐姐终身不嫁，就是为了照顾有病的傻弟弟，妹妹在婆家受了欺负，做兄弟的全部挺身而出，帮她出头……哎，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得连朕听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嘉许他们。真是觉得心酸之余，也好羡慕这些兄弟姐妹如此深厚的感情啊！
　　朕与你们一样生在帝王之家，你们的皇爷爷过世的早，没给朕多留下几个兄弟姐妹，朕的四个长大的姐妹里，一个个都走在了朕的前头，到今天就只剩下一个同样年迈的端敏公主。朕的兄弟里，能活到长大成人的，也只有你们二叔裕亲王、五叔恭亲王和七叔纯靖亲王这么三个手足兄弟。
　　朕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啊，都没什么玩伴，你们五叔比朕小三岁，七叔比朕小六岁，所以那时能和朕一起上书房读书习字的人只有你们二叔一个人。到后来，大家都大了，这才算是能凑到一起玩玩风筝，抓抓蟋蟀。现在想起来啊，小时侯的事情就象在眼前一样，历历在目。
　　可是你们看看，到今天，他们三个一个都不在了，都那么早的弃我而去，只留下朕一个这么孤苦无依，想一起谈谈往事也没个应和，要是朝廷里有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朕记得，康熙二十九年，你们二叔和五叔奉旨一起分道追缴葛尔丹，替朕立下大功；康熙三十五年，他们跟随朕一起御驾亲征，当时咱们兄弟三人一起上阵杀敌，击溃葛尔丹的残部，把他们打得毫无招架之力！那场仗打的那叫一个痛快！这种感情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朕有他们当左膀右臂，身上的担子轻许多啊！
　　你们七叔命苦，出生刚一年，连皇阿玛长什么样都没见到，你们皇爷爷就去世了，朕一直怜惜这个弟弟那么小就没了阿玛，所以极力的照顾他，关心他，多希望他能过得好，过得开心，只要他想要什么，朕都可以替他准备！可他还是走的那么早，才二十岁啊，二十岁啊，就没了，甚至连个后代都没有！朕只要一想这个事情，就忍不住心酸。
　　你们二叔和五叔这一辈子从来都远权势，轻名利，他们眼睛里没有那些荣华富贵，他们有的就是一个对朕的忠心！他们从来不会埋怨为什么当日皇太后会选择了朕做皇帝而没有选择他们，他们心里只知道，朕是他们的手足，更是他们的皇上！
　　远征葛尔丹那年，大阿哥贪生怕死，对溃逃的贼寇不知追捕，甚至不顾副将们的劝阻，私自撤兵内徙，回京之后还不知悔改，将罪过都推到别人头上，朕要追究责任的时候，还不都是你们这两个皇叔出面替那孽障担了罪名么？
　　这是种什么感情，这就是忠君，这就是兄弟手足之情！可他们却没来得及等朕再多回报他们一些的时候，就象说好了似的一起走了，康熙四十二年啊，朕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年。这一年里，朕的这两个至亲至亲的手足先后的走了，尤其你五叔，他走的时候，朕在塞外巡幸，都没来得及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啊！
　　唉！想起这些事情，朕这心里就难受！看看你们兄弟有这么多个，且不去算今天没叫来的那些，你们中间，有几个是同年出生的吧，其实，朕真的很羡慕你们，有这么多兄弟可以一起念书，一起玩，长大了还在一起办差，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一起办。民间有句话怎么说的？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做兄弟的，有今生没来世。你们能成为手足啊，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一定要好好的珍惜啊！
　　你们生在帝王之家，从小不愁吃穿，用最好的，吃最好的，什么事情都有人替你们操办，不用你们操心，可你们之间的感情却始终不如民间的兄弟那样亲厚，显得凉薄疏远。朕不希望看见你们之间的感情有什么问题，过去的那些不高兴的事儿，就让它们过去，不要再记在心里。朕希望你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大家和和气气的，兄友弟恭，只要你们都好，做阿玛的心里就高兴了！你们几个都听明白了么？都听懂了么？”
　　“是，儿臣听明白了！”
　　十位皇子众口一词的拱手回礼。康熙皇帝的眼睛从他们的脸上一一地扫过，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孔，突然之间觉得很疲惫，原本还想再说什么的嘴巴只是动了动，便没再说下去，他轻叹了口气，无力的摆摆手，道：
　　“朕不管你们是真听明白了，还是假听明白了，反正今天朕叫你们来，想说的话就是这些，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准备十日后与朕一起谒陵。好了，朕乏了，你们跪安吧！”
　　“儿臣告退！”
　　几位皇子恭敬的向皇帝行礼后，一一的退出了毓庆宫。他们十个人的队伍在出了毓庆宫后便自动的分成了三组人马：
　　三阿哥自从出了巫蛊一案后，更是对朝中之事敬而远之，十二阿哥为人内向，能力平庸，自知自己与皇位没有关系，因此平素就对朝政什么大兴趣，十五和十六阿哥两个人年龄还小，站在座下听皇帝训话听得一知半解，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来，只听明白了皇阿玛要他们和众位哥哥相亲相爱。所以，这四个人走的最快，一出毓庆宫便没多做停留，只和其他几人打了招呼便各自散了。
　　八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过去就是死党，而今经历了八阿哥夺爵风波后，依然不改初衷，皇帝的训话，他们都听出点了弦外之音，不免有些忐忑和发急，尤其是向来冲动的十阿哥，刚要说话，便被八阿哥的一个眼色制止了，然后他快步走到四阿哥面前，对其他几位兄弟一拱手，笑道：
　　“啊，你们慢慢聊，我府上还有些事情，要先走了，不耽误你们，告辞告辞。”
　　他这么一走，十阿哥自然也不会再留，呼哧呼哧地跟着也一起去了。十四阿哥毕竟是四阿哥的亲弟弟，即使平日里互相并不亲近，但他临走的时候还是特意的与四阿哥道：
　　“四哥，我也回去了，改明儿我再去四哥府上讨嫂嫂酿的酸梅酒吃！五哥、七哥、十三哥，告辞！”
　　说罢，一拱手，便快步走了出去。四阿哥看着他们三个先后离去的背影，与另外三位弟弟看了一眼，轻轻地冷笑了起来：
　　“象过去一样？皇阿玛是在说笑吧，和和气气，兄友弟恭？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想再回到过去么？恐怕我们想，也有人不打算让我们如意啊！早就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了……”
　　四阿哥并不轻松的冷笑声与叹息声象把大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击在他们几个人的心头，皇阿玛的言外之意他们都听出来了，也听明白了，一股将要窒息的感觉淤塞于他们的胸口，令他们说不出话来。久久地，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古柏树下，仰头看着树上那些新抽生出来的枝叶，听着头顶上飞过的乌鸦呱呱的叫着，无言以对。
　　终于，胤祐轻哼了一声，低下头咧嘴笑了起来：
　　“呵呵，看来，过不了多久，我们的皇太子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