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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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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合齐的贪污案一审就从康熙五十年十月案发,断断续续地审到了康熙五十一年的二月。长达近半年的案件审理,皇帝借此一案,陆续便揪出了“太子党”中数名重要的角色,沉重打击了皇太子在复位后不可一世的气焰,使得朝廷上下的官声为之一清。
二月,刚过了宫中一年一度的祭日,宗人府便来报,说是首犯托合齐死在狱中。年逾六旬的康熙皇帝听闻这个消息,似乎是从托合齐的死中悟出了什么,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大怒不止,当即下旨要将已死了的托合齐碎其尸,焚其肉,扬其灰,誓要让这个罪人永世不得超生,从此在这个世间彻底的消失。
消息传了出去,凡是听闻的人无不咋舌,从中也都看出了皇帝震怒难平之心。皇上素来讲究仁爱治国,尤其在步入老年之后,心性越发讲究宽泛,悉心向佛。每年秋后,勾决斩监侯的犯人时,也从来都是手下留情,不是十恶不赦,大奸大恶的罪人,通常一般都会被改判流刑或终身监禁。
此次托合齐的案子其实不过平常而普通的贪污腐败案,如果按照正常的刑部审查手续,他不过也就是丢官罢职,吃上几年免费牢饭;或者运气差点,发配到宁古塔去给披甲人为奴而已。可是,现在,这位当年的一品重臣却落得个搓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怜下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皇上在借机发挥,一来杀杀“太子党”的锐气,二来也是拿来消消心头之恨。
托合齐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狱中,几乎所有参与办案的人都觉察到了他的死背后的阴谋,还有一只手在无形的阻挠着他们继续查下去,也就是说还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与皇帝进行着角力,在进行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朝廷之上的风云变幻,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国家的根本,牵动着每个相关人等的心,尤其是所有成年的皇子们。因为向来嗅觉灵敏的他们,在这个时候,似乎又闻到了味道,从皇上对“太子党”人士的着手打击来看,他们又感到了隐隐的希望在升腾。太子之位恐怕又有生变的迹象,那么接下去,如果皇上一旦再废太子,谁又能堪当重任呢?
皇子们或蠢蠢欲动,或冷眼旁观,又或是暗中伺机,总之,他们的生活中,谋夺储位已经成为他们最重要的人生重心,而他们的女人们却又是在过着另一种与之惜惜相关的生活。
三月初三,是民间的上巳节,这一天里,百姓们,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呼朋引伴的结伴出游去,为的就是在春天到来之际感受春回大地的气息,荡涤一下整个冬天的沉闷气氛。因此,一大早,市面上就开始热闹起来,贩夫走卒们的吆喝声也更卖力了。
这天中午时分,雍亲王的王府里也是格外的热闹。由四福晋做东,叫上了几位要好的亲王、贝勒福晋一起,带着自己的孩子们都到雍王府里做客,大家伙都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也算是过了民间的上巳节。她们身为皇家的媳妇,自然不能象普通人家那样抛头露面,可为了应应景,也可以聚在一起说说话,散散心,索性就借着这个由子,女人们和孩子们在一起玩闹着过节,也倒是有几分意思。
皇子们都上朝去了,领着朝廷差事的几位也都去了衙门,因此,福晋们闲来无事,便带着孩子们陆续的来到了雍亲王府,在四福晋家的花厅里坐成了一圈,喝茶说话,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女孩子们由大丫头陪着,坐在一起轻声絮语玩着娃娃,男孩子们则由几个小厮伺候着,凑在了一起打闹,整个花厅吵闹的几乎都要被他们给掀翻了。
只是,孩子们在一边玩归玩,坐着一起说着话的大人们看着天真的孩童,话题便不由得从当今朝政转到了他们身上。四福晋的神色有些落寞起来。她看着五阿哥家的四小子弘昂和七阿哥家的六小子弘景搂在一起玩摔交,追逐嬉笑打闹,又见十三弟家的二丫正和五阿哥家的五丫坐在一起逗弄着一只小波斯猫,不由得叹了口气,语带羡慕的看着几位妯娌,不无遗憾的说道:
“看你们家的孩子们都长得挺好挺结实的,怎么我们家的孩子总是长不大呢?我们府里也不时的有孩子出生,可王爷的子息就是弱,生下来没过几年,都一个个的去了。你们看,如今长大的拢共就我带着的这么些。再看看你们的孩子,一个个都那么大了,乐青,你家的老大,明年都要给你们抱孙子了吧。还有那出嫁了的重静,怕是明年也该有好消息了。
我们家的啊,最大的也就这么一个弘时了,十岁还不到,我们真是把他当宝一样的疼着,生怕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家里还有一个小的弘历,才刚几个月,还没断奶。唉!我看要等我抱上孙子的时候,乐青,素云,恐怕你们家的孙子都会念三字经了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就想不明白了,儿子是这样,闺女也是这样,当初可有三个女儿呢,可如今,好容易才长大那么一个,可今年九月就要嫁人了,我这身边也呆不了多久。看着你们膝下那么多孩子,乐青你和茗薇还都有了身孕,过不了多久,府上又要多个孩子,成天热热闹闹的,多好啊!再看看我,膝下至今无子无女,这些孩子还都不是我亲生的,我就是再疼他们,也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将来到老了,都没个依靠,想来真是觉得晚景凄凉啊!”
四福晋突然冒出来的丧气话,让在座的几位妯娌都有些吃惊。在她们的心里,四嫂从来都是大度而豁达温文的女人,当年甚至为了让四哥能多些子息,不惜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眼看着别的女人一个个的登堂入室也不曾有过半局怨言。
可如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听起来闺怨重重,难道四嫂对四哥的侧室们接二连三的生下孩子,而自己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也开始心生不满,妒意顿生了么?话也说回来了,四嫂真就是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她们几个也都能理解。因为,四嫂其实心里的苦,她们妯娌几个都清楚,也都挺同情她的处境。
四嫂的身体自从弘晖死后就一直不见好,尽管寻遍了各种方子,吃了不知道多少比黄连还苦的中药,她却还是保不住胎,这些年来,总能听见四嫂怀上,可没过多久就又传来滑胎的消息。四嫂的眼泪掉的能有几大缸,四哥的心情也是益发的沉重起来。
最近这几年,四哥的几个妾室陆续替四哥生了几个儿子女儿,这本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惜的是,这些孩子都没长大,有些是生下来没几个月就夭折了,有些是长到几岁上,一场大病又夺去了他们的生命;可以说四哥府上这几年着实透着愁云惨雾,看着偌大一个府第,堂堂亲王府,百多口人的大院子,拢共只有一个半大小子和两个还在吃奶的婴儿,还有一个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嫁的闺女,如此算来,实在是太冷清了。
乐青与五阿哥的侧福晋素云,还有十三弟家的嫡福晋茗薇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尤其是怀着身孕的乐青与茗薇,本来没料到四嫂会突然说这些话,所以才腆着肚子过来一起热闹的过节,可没曾想,四嫂说了这些话,让她们这两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倒有些坐不住了。如果她们劝四嫂宽心,不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如果不说些什么,又见四嫂这么难受,也觉得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因此,只能使了眼色给唯一可以说上话的素云,请她帮忙多劝慰劝慰四嫂。
素云是个极会说话的人,她接了乐青与茗薇的眼色,转了转眼珠,笑着对四嫂道:
“四嫂,瞧你说的丧气话,这可不象我们认识的四嫂,对不对啊,妹妹们?”
乐青与茗薇忙不迭的在一边笑着点头附和。素云看了看两个抱在奶妈怀里的孩子,怜爱的摸了摸他们的小脸蛋,温言劝慰道:
“瞧这两个孩子长的多好,四嫂,你用心养育培养他们,他们不就是你将来的依靠么?”
四福晋凄然的微微牵了牵唇角,抚着孩子的小脸,低笑道:
“我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没能留住,更何况,他们还不是我亲生的。他们都有自己的额娘,我一个外人,又算得了什么?将来,他们长大了,肩膀是要给自己额娘靠的,怎么可能有我的位子?素云,我知道你这是宽慰我,可我心里,都明白。”
“四嫂,我只说一个人,你就该明白我想说的话了。皇阿玛的生母是孝康章皇后,但孝康皇后早逝,皇阿玛都是由皇太后她老人家一手带大,虽说皇太后不是皇阿玛的亲生母亲,可你看皇阿玛,侍奉皇太后是多么的孝顺,一如亲生。这样的感情,四嫂,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呀!”
“可是,如果孝康皇后不是早逝的话,皇太后又岂能享到这种有子侍奉的好日子呢?”
“四嫂,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的执拗起来?好,你说皇阿玛孝顺皇太后,是因为皇阿玛的额娘去世的早,那么就说我家王爷,他的额娘可是还健在的宜妃娘娘,他对自己的亲生额娘孝顺是天经地义,可他对不是自己额娘的通嫔娘娘不是也很孝顺的么?晨昏定省的请安,有什么好吃食,好玩意也都有通嫔娘娘的份,我们府里的孩子出生、长大,除了抱去给宜妃娘娘看外,有哪次漏过去通嫔娘娘那里?
我家王爷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因为他小的时候,通嫔娘娘对他最好,常常的陪他玩,无微不至的呵护他,处处的想着我家王爷,甚至比宜妃娘娘想的都周到。就是这份感情,我家王爷一直没有忘记过。通嫔娘娘膝下两子皆早亡,唯一一个出嫁的女儿也在几年前亡故,身边再无儿女,我家王爷感念通嫔娘娘孤单无依,这些年来,一直多加照顾与关怀,他如今不就是通嫔娘娘的依靠么?
四嫂,虽然这几个孩子都不是你亲生的,可是你是四哥的嫡福晋,他们长大了,都要喊你一声额娘的,你不就等于是他们的额娘么?再说,我们大家都明白,四哥的心里最惦念着的是谁。四嫂,咱们妯娌在这里说句私下里的话,弘时、弘昼的额娘都是汉人,将来继承四哥的爵位自然不会是他们;弘历的亲生额娘钮祜禄氏只是一个不得宠的格格而已,她入府这许多年,才得这么一个孩子,可见她在四哥心里,根本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四嫂,我倒是有个想法,或者可行。既然那钮祜禄氏在四哥心里没地位,莫不如你将她的弘历带在身边,悉心照料,好好抚养,就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照顾。将来他长大了,自然与你这额娘亲近些,会惦念你的好处,就算你不是他的亲生额娘,他照样会孝顺于你。四嫂,这下你就不用担心将来老来无靠了,不是么?”
乐青在一旁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出言道:
“五嫂,这么做,合适么?分开人家母子,总不太好吧!要拆散人家母子来安慰四嫂,四嫂恐怕也不会接受的。”
素云微微摇头一笑道:
“乐青你不知道,那钮祜禄氏七年前就在这贝勒府里伺候四哥,若不是四嫂的身子骨不好,四哥为了子嗣,这才纳了她,否则,怎么也轮不上她去伺候四哥啊!我见过她,和她也算是打过几次照面,是个半天都不太会出声的纸上美人,忒是无趣。也算是她运气,难得侍寝一次就有了孩子,这才算是从四哥这儿得到了一些关注。
她本就不得宠,就算是有了孩子,我瞧着四哥也没怎么对她好,所以她心里应该是明白这道理的。倘若把她的孩子交给四嫂抚养,这么一来,弘历的靠山成了四嫂,凭着四嫂的身份,孩子的地位也能尊贵许多,那钮祜禄氏也能得到凭着这层关系得到一些实惠,也不至于象另外几位侧室那般的坐冷板凳。我想,这个主意她一定也会同意的。乐青你担心的事情,想必是不会有的。”
四福晋低头看了看那才不过两岁的弘历,拉着他胖嘟嘟的不停挥动着的小手,不禁怜爱的轻轻揉弄着。这个主意不能说不好,只是,她当真就能忍心将这孩子从钮祜禄氏那里抱来养育么?将心比心,倘若换个角色,她又岂能甘心将自己的亲生骨肉让与他人?唉!老天爷真是待她太残酷,为什么要将她的弘晖带走呢?如果他还活着,恐怕就和素云、乐青家的小子一样娶妻生子了!
乐青与茗薇见四嫂低着头默然不语,又想了想五嫂素云的提议,心中也都不免有些想法。她们都知道五嫂的提议是站在四嫂的立场来考虑的,对四嫂来说是极好的,但是,如果出于一个做母亲的角度来说,恐怕这么做,实在有点残忍。
她们也都是身为人母,最是能理解母子分离的痛苦,倘若真的让那钮祜禄氏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交给他人抚养,她这做母亲的,心里真的能好过么?难道那钮祜禄氏真的会为了自己的一些享禄和为从四哥那里得到更多的关注,而宁愿割舍这种母子之情么?
乐青抚着微微拢起的小腹,想了想,对着四嫂道:
“四嫂,我总觉得,有些事情也是讲缘分的,过分强求,反倒坏了原本的情分。倒不如顺其自然,强扭的瓜总是不甜的。四嫂只要拿出平常心,用过去怎样待弘晖的心去关怀几个孩子,我想,人心总是肉长的,将来不一定只要靠弘历,保不齐其他几个孩子也都能有感恩之心,或许四嫂还能多收获几分赤诚的儿孙之情。”
“是,是,我也是和七嫂一样的看法。五嫂,你的主意固然是为四嫂好,可我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合适。还是七嫂说的对,以四嫂那样菩萨心肠的人,对孩子又那么上心,将来这几个孩子都会记得知恩必报的,要是他们这几个孩子都把四嫂当亲额娘一样孝顺,到时四嫂膝下绕膝的孙子孙女可不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了?大家其乐融融的,多好!”
年轻的十三福晋茗薇也连忙跟着说道,嫁给十三阿哥这几年来,已生有一子一女的她,已不是那年懵懂羞涩的小媳妇,尽管与几位嫂嫂比起来,她还是显得很稚嫩,但是她却从这几年频繁的政局动荡中,亲眼见到了自己丈夫因为在皇阿玛跟前的不得志而落落寡欢;亲身遭遇过其他亲王、贝勒福晋们的嘲讽与讥笑;亲身经历过朝廷几次的风波。在惴惴不安中,她逐渐的理解了身为皇家媳妇的艰辛,也更能体会在这样环境下,做为一个母亲能享受到的最大的快乐。
听了几位妯娌的话,良久,四福晋从奶妈手中抱过弘历,亲吻着他的小手和脸蛋,抚着小家伙的眉眼,柔声道:
“素云、乐青、茗薇,我知道,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为我好,到底该怎么做才合适,我心里也都是明白的。其实,今天看你们带着孩子过来,玩的那么高兴,又见你们俩即将要再有一个孩子,我心里虽然不至于妒忌,却也是非常非常羡慕的。羡慕之余,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确实有些失落。
王爷他对我好,我知道,可是他越对我好,我越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他想要一个嫡子,可我却给不了他。他嘴上什么都不说,每次我滑胎,看我伤心,他都安慰我,说没关系,不打紧,反正我们还年轻,将来还有的是机会生养孩子。可我知道,其实他心里,比我更难受。
如今朝廷里的事情越发的繁复,甚至到了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步。他忙的脚不沾地,每次回府都是行色匆匆,即使回家来睡上一晚,也都在书房里,何曾再有机会与其他侧室们同房。他的子息本来就弱,我这身子又不争气,府里拢共就这么几个孩子。看着你们府第上孩子又健康又兴盛,再看我们府上这冷清劲,我怎么能好受?
唉!怕是将来我也没福气再有自己的亲生孩儿,想起来,就觉得辜负了他和德妃娘娘的心意,这不,说了那些丧气话,现在想起来,连我都觉得有些惭愧。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事。我会把这几个小子都当是我自己养的亲生儿子,我会好好待他们的。
都说母凭子贵,要说我如今的身份,也不用靠那些旁的东西了,不是吗?有王爷的关爱,有这皇上亲封的嫡福晋的份位,哪怕是没了嫡子,我这身份还是在的。我也想明白了,将来再不济,也能有宗人府的份子钱养着,亲王福晋的每年份例银子有200两,还不包括宫里发给的那许多日用品。就是靠着那些东西,我也能过个衣食无忧的晚年,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你们说是不是?”
四福晋向来柔和温婉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几分坚毅的神色,她说完,朝几位妯娌微微一笑,将怀里的孩子交还给了奶妈,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花厅门前,望着院子中早已抽枝发芽的垂柳,用手一指,回首对着几人笑着道:
“来吧,不想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情了,今天叫你们几个过来是和我一起过节的,趁着那么好的春色,我们都别坐着了,和孩子们一起去花园走走吧,过一个名副其实的上巳节。可不能为了将来都还没发生的事情而枯坐在房里杞人忧天,浪费这么大好的天气,不是吗?”
素云,乐青与茗薇三人此时看着四嫂如花般的笑颜,都不由得站了起来,心里都在想:
四嫂,你心里的这个结可是真的解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