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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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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一年十月初一,皇太子胤礽再度被康熙皇帝下令废太子位,并于当日囚禁于咸安宫。
康熙五十二年二月初三,“太子党”首犯托合齐之子被判绞监侯,一并党众相继于前后数日内革职法办,至此,太子党彻底失势,皇太子位再次空悬。一众有心问鼎天下的皇子们觊觎着皇位,蠢蠢欲动之心再起。
只是,在这个时候,曾经赫赫威名远扬的康熙盛世,在经过了近六十年的太平之后,纷争又起。官场上,众多官员因贪污纳贿而爆发出的“江南科场案”震惊朝野,全国轰动;益发严重的思想禁锢——文字狱造成的无辜牵连使得民间百姓怨声载道,无数官员、乡绅、甚至普通草民均因多起文字狱而先后革职、责杖、流配、监禁、杀头、甚至被开棺戳尸;由于贪污的官员加重农民赋税,多征钱粮,河南宜阳农民聚众起义,反抗征收钱粮、兰考地区农民以白莲教为名聚众,自立为王;准葛尔部首领擅自进兵拉萨,杀藏王,并囚禁西藏□□,朝廷震怒,准备出兵征讨……
入关立国已近百年的大清国,以异族之势统治全国,一路走到今天,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太平盛世,太平不再,多事之秋风雨满楼,加上皇帝自己家的后院起火,两度废立太子,造成国本动摇,根基未定。国家前景逐渐的显露出败迹,民间百姓怨声载道之余,又开始隐隐绰绰的兴起了“反清复明”的活动,等到了康熙五十七年间,大清国上下竟都生出了几许“国将不国”的哀色。
才过了端午节,整个北京城的天气就变得极为异常,如同蒸笼一般得闷得人透不过起来,热得那些干苦力的力巴们都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边干活边一个劲的抹着额头上不停滋出来的汗水;穷人们家的男孩子们都光着屁股,爬在树上,去抓那一直叫个不停的“知了”;女人家们虽不能象男人们那样脱了衣服,也都个个在家里卷了袖子,解了上衣的衣襟,只穿着单薄的小褂干活。
胡同口卖冰的小贩可算是这大热天里唯一高兴的人了,正好趁这大热天,狠狠地赚上一大笔。小贩们推着卖冰车的所到之处,只要附近的老百姓听见他们吆喝,但凡家里能拿出点闲钱的,也实在是架不住这象熬油似的大热天,纷纷地跑出家门,花上几枚铜板,从小贩那儿买些碎冰回去,搁在那汤水里,也算是尝到了这有钱人家过的痛快日子。护城河的大小支叉河流里,除了行船的船只来往频繁外,就是成群的小子扎堆在那里游泳,一个个欢实地又笑又闹,仿佛这大毒日头对他们来说一点不算什么。
中午时分,太阳热辣辣的朝地面洒下滚烫的热量,街上沿河两边的柳树全都被晒得粘头搭脑;路上行人稀少,但凡是不着急赶路的,全都躲在荫凉地里歇脚。要么打盹,要么喝茶打赌,京城里看起来静悄悄的,有些路上一个人都看不到,仿佛所有人都躲进了屋子里。
淳郡王府里,大小主子们此刻也都在各自的房里歇午觉,府里除了一些值哨的下人还在来回走动外,也是静悄悄的。
“秋兰,秋兰?”
正准备休息的乐青一边脱了外衣,鞋子,一边唤来了还在外屋忙着收拾的秋兰。梳着元宝髻的秋兰应声推门而入,依然如许多年前一样,熟络的答了一声道:
“哎,来了!”
“孩子们都睡下了么?”
“睡下了,嗨,那永琳和永珏小哥俩可真真会折腾人,一定要吃过绿豆百合汤才肯睡,这不,我刚伺候他们睡下。这俩孩子皮得跟猴儿似的,跟弘曙小时侯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说他们不是父子都没人信!”
乐青闻言,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一边将头上的珠钗摘了下来,一边道:
“那两小子自打出生,就没让弘曙少操心,好歹他自己做了爹了,也是该让他尝尝这操心的滋味,让他知道知道咱们做爹娘的苦处!”
“可别说,小姐,我瞧着弘曙成亲之后,可是比以前老成多了,不象小姐,倒越发的象起爷来。”
秋兰也笑着回答,走到乐青身后,熟练的替她拆下头上的发饰。她忽然地想起了什么,凑到乐青耳边轻声的说道:
“小姐,我带着小爷们去喝百合汤的时候,见到那狐媚子用恨恨地眼光往几个孩子身上瞧,那脸都怨毒的扭曲了,我没理她,只白了她几眼,她碍着我是小姐的丫头,也不好对我怎样,只是气呼呼地甩了帕子带着自己丫头走了。
小姐,我看她一准不安什么好心,万一将来做出对小爷们不利的事情可就不好了。您什么时候还是跟爷说一声,把这女人迁到府外头去住得了,省得她见了咱们心里恨,咱们见了她也好没意思。”
乐青听了,若有所思的凝神想了想,手上原本还在拆耳环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低声的叹了口气,道:
“算了,你认识她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她的脾气,何苦与她滞气。这也难怪她。本来她进府来的地位最低,可偏就心气最高,好容易生个儿子,所有的心思也都存在自己儿子身上,想着将来等儿子长大成人,也好有个依靠。
可谁曾想,弘明十岁上得病去了,她这做娘的心里自然不好过。这么多年来,也没见她的肚子再怀上,自然见不得别人家的孩子好。你想,假如弘明活到现在,也已经到了娶媳妇的时候了。你想她看见弘曙的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她这心里自然过不去。”
秋兰一听乐青的话里带着几许同情,连忙的不高兴起来,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满脸的不甘,道:
“小姐,你怎么就老替别人家想!敢情这府里就她没了儿子,那庶福晋不也是一样早早的没了儿子,我怎么就没见人家成天介做脸色给别人看的?庶福晋的弘昕可比那狐媚子的弘明乖巧懂事多了,可招人喜欢了,可惜的是才六岁就没了,要我说真要伤心的也应该是庶福晋,可我瞧着人家不照样活得挺自在的,没了儿子,安安份份的过日子,如今还一心一意的照顾起弘卓的闺女来,这不是挺好的嘛!偏生就那女人事多!”
“秋兰,弘明只是小孩子,人也已经没了,就算有什么不好,也过去了,你还说那些话做什么。每个人的脾气性子不一样,庶福晋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出身,是个明理的女人,怎么能和那小门小户的女人相提并论。其实,这些事情爷都心里清白,这些年不是一直都没怎么去她房里么?”
“活该爷不待见她,最好气死她拉倒!”
秋兰的脾气向来的又急又好打抱不平,尤其见不得有人轻慢自己小姐,自从做姑娘时就是如此,即使嫁做人妇许多年,她还是难以改掉这脾气。乐青听她愤恨的唾弃声,微微一笑道:
“行了,我的好丫头。别想那些事情了,过些日子,老爷子要去避暑山庄,那些蒙古王公都要觐见,咱们府上的三位郡主都要随夫婿一同回来,所以啊,你得赶紧替我去置办些东西,到时那两个丫头回来,我还能拿些东西给我的外孙,外孙女当见面礼不是?!”
“知道了,小姐,您放心,我一定都帮您办得妥妥的。那福晋家的郡主,我要准备她那一份么?”
“重静虽不是我亲生,可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我看着她从咱们府里嫁出去的,怎么说,我也是她半个额娘,况且她和我的重华,重敏都处的挺好。这次是她出嫁后第一次回来,于情于理,我也该为她准备一份礼物的,秋兰,你就多预备一份,可不许比我那两丫头的差,听见没?”
“瞧小姐您说的,我是那么不开眼的人么?得了,您就瞧我的吧!”
秋兰一挑眉毛,乐滋滋的对着乐青一扬下巴,胸有成竹的回答道。乐青将一身的装扮都拆干净了,脱了外衣还是感觉到浑身的粘腻,她对秋兰又道:
“这天儿简直热得让人受不了,秋兰,你把那外屋里的大冰箱子搬到里屋来。”
“是。”
秋兰依言叫来了院门口的家丁,让他们将装满成块大冰的冰箱从外屋搬到了里屋。乐青道:
“秋兰,这大热天的,反正我这也没旁的事了,你忙完屋外的事情也就回去歇晌吧。有事我再叫你就是,你不用陪在外面,怪热的。那桌子上多出来的酸梅汤你拿回家去,给你家丫头小子喝吧。”
“谢小姐,还是我家小姐心疼我。”
虽然秋兰成亲生子也已经好多年了,却在自己小姐面前依然还象未出阁时在管领府里一样,她亲热的对着乐青撒欢地笑着,端着食盒,福身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乐青也是一径的笑着,走到冰箱边上探了探凉意,只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原本浑身粘腻的身体立刻感觉到了通体舒畅。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白花花的太阳光反射在地面上,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她回头看着那大冰块上升起的袅袅白气,想了想,连忙站起身,关了房门,走到窗边,关了窗,放下了窗户上的竹帘,见都关严实了,便动手将内衣也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绣有荷花的抹胸和一条及膝的丝绸单裤躺在了铺着竹夫人的大床上。
当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竹夫人时,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发出满足而惬意的咕哝声,放下床帐,只一会儿,她就在沁着丝丝凉意的房间里安然睡去。
胤祐步履匆匆的从四哥的雍亲王府上回来,才与四哥商讨完了朝廷里一些棘手的事情,对于悬而未决多日的案子终于能在连日的商讨下得到满意的结果,他此刻心情总算是轻松了许多。从轿子上下来的他,额头上汗水涔涔的打湿了官帽,身上金黄色的纱制朝服也被汗水浸透了,隐隐的显出斑斑汗迹。
一跨进王府大门,府里大管家刘有德就迎了上来,替他接过了官帽和朝服,小心的回禀道:
“爷,您也曾吃了饭?要是还没吃过,小的替您去厨房叫他们准备起来。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已经歇晌了,福晋替您在书房里留了冰镇酸梅汤,说是给爷您解暑的。哦,还有,西跨院的主子吩咐小的说,如果爷您回来了,请爷您去她那儿,她说她人不舒服,让爷您去瞧瞧。”
“嘿,这还奇怪了,她成天呆在府里没事干,什么都不操心的人,怎么还总是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象是有多少事让她干了似的!她人不舒服就应该找大夫瞧,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看病!有德,去,你去给她找个大夫来,省得她老拿那些借口来烦我!她还想给我找麻烦么?就她一个人,给我惹的麻烦可就够多的了!不用替我准备吃食,我在雍王府里吃过了。侧福晋呢?也睡下了么?”
胤祐一听见那位娇滴滴的妾室又闹出些新花样来争宠,心头没来由的一烦,要说他的这位妾室,实在不是个省油的灯。当日他确曾被她的美色和曲意相迎的柔顺所吸引,有段时间特别的喜欢这个来自江南的汉家女子,可没曾想,自从她生了弘明之后,这骨子里娇纵的脾气和争宠的架势就越来越明显,甚至到了见了福晋也不知道请安行礼的猖狂地步。
孩子长到十岁上,得病没了,她就拿着这事做借口,成天的要丫头来请自己去她房里,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要安慰。儿子没了,他这做阿玛的心里也不好受,尤其就在弘明走之前两年,弘昕也刚没了,接连几年,他痛失二子,他的心情难道不比她更难受,更痛苦么?
过去他喜欢过她梨花带雨的娇嗔模样,觉得美艳的不可方物,可那时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又哭又闹的样子,居然只觉得厌恶,甚至到了看一眼都嫌多的境地,越发的不愿意往她房里去。
去年年末,皇太后以七十七岁高龄病逝,皇阿玛大为伤心,不顾年迈的身体亲自致祭,并下令举国哀悼。按照大清律例,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大臣等百日内不可剃头,不可作乐,不可嫁娶、须服素服百日,否则当以大不敬罪处。他作为皇太后的孙儿,平日里对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恭顺敬心,自然非常认真的执行这些规定。
从旨意下达的立时,他便从乐青房里搬去了书房睡,日常起居也都由保福照顾。本来这些规定执行的都挺顺利,谁曾想,就在百日之期的最后一天,这陈氏居然晚上穿红着绿的端着几盘菜跑到书房来,娇滴滴的说是要慰劳慰劳他,辛苦他这百日里独宿书房。
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从她的眼睛里,他就看出了这真是个想要争宠想的昏了头的女人。百日之期未到,有谁敢这么大胆的做出违制的事情来?万一这事情流传出去,传到言官御史的耳朵里,一纸弹劾的奏折送到皇阿玛面前,这后果又岂是旁人能想象的到的?如果为贪一晌之欢,那么事发之时,他会被人当成什么?不但他做不成孝子贤孙,而且这简直就是在替祖宗们丢脸!什么叫利令智昏?什么叫恃宠而骄?他算是看的一清二楚了!
当下喝退了她,看着她惊恐万状而又尴尬地无地自容的样子,他的心里竟多了几分快意。后来,即使出了百日之期,他也再没有踏进过她的西跨院。这几个月来,她一刻也没死心,变着法子的想让他回心转意,可谓什么法子都使出来过了,甚至为博同情,不惜搬出了他们那早已死去多年的儿子!
这样的女人,纵有一张美丽的面容,可一旦看清了她的心上如何丑陋,他就没了丝毫想再去亲近她的念头。那张美丽的面容也就变得如同无盐妇一样不堪入目了。
刘有德一见自家爷提到那西跨院的主子面色不好看,连忙将话题转到了侧福晋身上,他忙回道:
“回爷的话,侧福晋吃过饭就带着秋兰回自己院了,估摸着也在歇晌呢!”
“恩,知道了。”
胤祐点点头,大步地就要朝乐青的院子里去,这时刘有德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说了一句道:
“爷,福晋还嘱咐您喝酸梅汤!”
“搁那儿吧,晚上我再喝。有德,我去侧福晋那儿歇晌,你吩咐下去,没事别来烦我,不叫不许进!”
“是,爷。”
刘有德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才一抬头,就见自家爷火急火燎的迈着僵硬的步态,快步进了西屋侧福晋的小院。皇太后去世到今天,都有半年了,这半年里,朝廷里这事那事的从没断过,紧接着就是举国服丧。百多天里到处都不闻丝竹之声,不见喜乐之事,连唱堂会,逛窑子都去不了,那日子过的叫一个憋屈,那叫一个没劲。
现在好容易憋过了百日禁期,这大清国上上下下的,也是该放松放松的时候了。不过,他在府里这么多年了,也难得看见爷那副猴急的模样,敢情真是憋上火了?他想着,掩嘴笑了起来,一边走,还一边不时的回头看,一想到爷刚才那背影,他的脸上就浮现出忍俊不禁的笑意,嘴里乐呵呵地喃喃自语道:
“嘿嘿,恐怕这一时半会是出不来啦!爷,您可得悠着点喽,到底不是二十年前的小伙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