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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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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六十年正月十九日,是康熙皇帝登基为帝整整一甲子的大庆之日。从秦始皇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算起,能登基在位长达一甲子的盛世之君恐怕也是屈指可数,因此,一来是为了哄皇帝高兴,拍皇帝马屁;二来么,国家只要有重大的庆典,又是用在皇上自己身上,那国库的银子必定动用的如流水一样,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浑水摸鱼捞银子的最佳时机,所以,无论大小官员们,自然是愿意将这么一个大日子操办的越隆重越好。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大清国的上上下下,上到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都早在半年多以前就忙着张罗起来。尤其是过了年之后,离大庆之日越近,这民间各省各州道府县的大街小巷也越发的是张灯结彩,挨家挨户的门口都挂满了各色灯笼和锦缎,还有无数的写着吉庆话的横幅横亘在各条官道的显眼位置处,那喜庆劲看着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上几分。
相比于民间的如此热闹,紫禁城内的气氛反倒显得冷清许多。各大宫苑内外,一如往常的安静与平和,若不是来往宫人们脸上略微还带着些期待与喜悦之色,那真是看不出和一般日子有什么区别。
康熙皇帝坐在南书房的御座上,认真而仔细的看着一份份从前线传递回来的加急军报。他皱紧了双眉看着手中的奏折,面色极为凝重,良久,他长叹一口气,放下奏折,对着身边的臣下与儿子们重重的叹道:
“怎么这西边的仗,就打得没完没了了?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国库都快空了!你们说,现在这个情形,朕哪里还有心情过什么一甲子大庆?朕哪里还算得上你们口中的好皇帝,看看百姓们为这场仗付出了多少代价,这赋税年年都在往上提,可加收上来的银子还不够西边打上一场仗的!
只要一想到这些,你们说,朕还哪里有心思搞那些粉饰太平的东西去?! 今年的大庆,仪式上那些没用的东西能免就免,能减就减,意思意思就得了。这六十年朕过的是如履薄冰,到了这岁数,也过了年轻时争风头的时候,现在只想过得舒坦自在就行了,那些虚的东西,没意思。
哦,还有,李德全,等会你去替朕传口谕,后宫各项开支一切从简,宫里所有人的开销用度都从内务府里走,不许再动用国库的银子。告诉造办处,但凡是些华而不实,花销太大的器作一律全免;还有那几个园子里的建造工程,先停下,等西边打完了仗,再动工也不迟。
现在啊,只要是能省着些钱花的地方,朕就省着些花,管它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要是咱们的八旗军打了败仗回来,那才真是既丢面子又丢银子的大事情。所以啊,朕是真希望你们在座的人都能明白朕的心啊!”
说罢,他的视线缓缓地自坐下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这些人中,有他的肱股心腹,有他的封疆大吏,有他的沙场将军,更有他的至亲骨肉。可是,在这一张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面孔背后,又有多少人是真正了解他此刻的想法,体会到了他对国家前途的刻骨忧虑;更有多少人是真正为这个国家而在尽心尽力的呢?
他知道,其实根本没有多少人。这些人里,有的人为一己虚名,有的人为钱财权力,更多的人只想置身事外,明哲保身。他们都看到了这个国家目前的现状,如今的大清国正象一根逐渐被蠹虫从内部慢慢掏空的参天大树,如果再没有人将这些蠹虫从树心里挖走,清空,那么,等待这个国家的前途就只有是大树的轰然倒下!
如今的官场贪污成风,浮夸虚浮的官僚风气何其严重,民怨滔天,各地为此还不时冒出的大小起义叛乱,虽然都是立刻被镇压下去,但这背后的巨大隐忧却是令他时刻感到锋芒在背。
还有令他感到失望的是,一些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居然与他的那些不肖儿子们私相授受,公然违反大清祖制定下的“官员与内廷亲贵不得来往”的规矩,相互勾结的做着各种不法之事,贪污纳贿,克扣公款,挪用官银……那些就是自己的龙子凤孙,这些就是他用心培养出来的儿子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不入流的肮脏之事,自然会有人通过各种渠道告诉他,他这个做皇帝的,做阿玛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俗话说,养不教,是父之过,那么当父极其用心的养而教之,难道儿子出了问题,还是父之过么?
眼看着原本大好的国家在自己手中竟变成如此模样,万般心痛之余,他有心却无力再去管。桩桩件件,千头万绪,牵扯众多,这样庞大的数量,已经不是他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管的过来的了!他目前能做的,就只有选一个清刚正直,坚毅顽强的继承人来掌管这个国家,来将这国家里所有的歪风邪气全部的清肃干净,然后还世界一个清明!他一定要选一个这样的人,一定,一定!
“皇上,去年抚远大将军已经率军击败了准葛尔部,其残部仓皇败逃,西藏地区业已平定,臣等相信,离西部地区安宁平静的日子已经不会太远了。只需再假以时日,抚远大将军一定会载誉凯旋的!只是,国库空虚确也不假,皇上忧国忧民之心固然重要,体谅百姓的民生疾苦也是应当,但这一甲子的大庆,微臣以为,皇上却也是不能操办太过简单。
我大清自关外龙兴以来,入关统治中原业已过去百年,然,即便如此,人心却未必都能一心归顺于我大清。前明众多的藩属称贡小国,如朝鲜、缅甸等,均视前明朱姓王朝为正统,虽目前称贡臣服于我,不过只是迫于情势,内心实在轻贱于我大清乃关外蛮化之民。
此次皇上在位六十年的大庆,务必要搞的热闹非凡,极尽繁华喧闹之势,一来彰显我大清之国威,扬我大清文治武功的盛名,使那些以前明为正统的藩帮小国看到我大清国上下满汉一家的仁治显德;二来也让那些入朝拜贺的各国使节见识见识我大清的强盛国力,让他们不敢小觑,断了他们的僭越之心。
倘若皇上将此次大典办的简单寒酸,那让朝鲜等国的使节见了,以为我大清国力难以为继,人心浮动,前途堪虞。他们回去之后,必然要添油加醋一番上报朝廷,其时藩属小国的国君自然会轻贱于我大清,日后朝见进贡之时,必然会假以辞色,推托搪塞,如此后果,臣实在感到难以忍受。”
南书房中在皇帝说完话之后,沉寂了片刻,翰林院大学士、礼部侍郎蔡闻之便悠悠地开了口,言下之意,是要阻止皇帝一切从简的旨意。众人听了,心中都各有盘算,有觉得赞成的,也有觉得反对的,可却没一个人敢当庭再答的,都一个个的看着皇帝的脸色,又暗暗的看了旁人的动静,便都兀自察言观色起来。
做官多年的心得告诉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多嘴说错了话,弄得乌纱不保,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索性什么都不说,全凭皇帝做主,他老人家说了算,这个国家反正是他的,怎么折腾都由着他来。只要他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坐下的官员们,一个个的都打定了主意,个个半垂着头,做默然状。
康熙皇帝是何等样聪明之人,六十年统治风雨之中的磨砺,帝王之术早已是被他运用的熟透于心,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只看这些坐下官员漠不关己的神色,他就早已明白自己刚才那番话几乎又是等于白说了。
只是,心中再一思虑,这蔡闻之的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若要大事庆祝,光是这银子一项,恐怕就不是一件简单事,如何去凑到那许多白花花的银子来办体面事呢?难不成把宫里的宝贝也拿去民间的典当行典当了么?这岂不更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堂堂的皇上居然没钱来给自己过大庆?说出去,丢脸一项且不去说,怕是连信都没人会信啊!
“诸位,你们看,世远的话,说的可有道理?”
皇帝面上平静的问了众人一句,看不出,也听不出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众人见皇帝似乎并没有生气自己的旨意被蔡闻之反驳,于是也渐渐地附和上几句不痛不痒,说了也等于没说的废话:
“蔡侍郎的话是没错,我大清堂堂天朝大国,岂能那那些藩属小国看扁了?只是这银子,怕是筹集起来,不那么容易吧!”
“是啊,是啊,国库里的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万两银子,这还没减去前年山西榆次和直隶两地因地震而必须拨发的赈灾钱款,若要再减去这么一大项,真是连两百万两银子都没有了,如何还能操办起规模宏大的庆典呢?又要面子上好看,还要省些银子花,这个,这个事情确实挺棘手的。”
“如果大办,会不会引起百姓的不满?他们要说既然朝廷有银子办这些事情,那为什么不花到战事上,还要他们承担沉重的赋税?可如果不办,又怕让各国使节见了不好,如此两难的事情,确实令人头疼。”
“要不,再与户部商量一下这赋税的事宜?或者找扬州的盐商,请他们提供一些帮助,好歹将眼下这个关给过了……”
“不妥,不妥,户部年年都因西边的战事提高赋税,民间早已是不堪负荷,倘若今年再提,怕是要激起民变,如今各地频有民众聚众造反,究其原因就是不堪官府的税赋盘剥,朝廷实在不宜再提高赋税。”
“不错,不错,我也赞成刘大人的说法,另外,堂堂朝廷岂能向扬州那帮无良的盐商开口借钱?这些年的盐税,每年只收上来不过四成,其中六成的盐税都落到了那些贪得无厌的盐商口袋里,这盐税一事已经积重难返,倘若朝廷再向他们开口,正好给了他们邀功的机会,他们又多了一个今后乘机讨价还价的借口,往后的盐税还怎么可能再轻易的收上来?此做法绝不可轻易展开,否则后果不堪想象!”
……
“真真是些纸上谈兵的家伙!亏你们这些人还是什么堂堂的两榜进士,还是什么饱读孔孟诗书之人,却连一个最简单的‘食君禄,忠君事’的道理都不知道,只会在那里说些隔靴搔痒的蠢话,根本连个正经的解决办法都拿不出来,我看各位,还是趁早回家去学学怎么卖红薯的比较好吧!”
就在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冷不丁的从角落里冒了出来,众人惊诧之余,所有的目光立刻齐刷刷的回头寻着那声音而去,就见一个身穿黄马褂,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一脸鄙夷的站在书房门外。
在座诸人中有人认得他,不由得小声叫道:
“呦,这不是淳郡王家的老大弘曙么?”
“谁?弘曙?就是前些年,随着十四爷出征去了西边的七王爷家的大公子?”
“可不是嘛,听说还立了不少功回来的呢!瞧他这身上穿的黄马褂,就是皇上赏他的!”
“我说呢,胆子这么大,敢这么在皇上面前说话!”
“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这都是胎里就带过来的!”
“什么意思?”
“呦,您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您不知道他的额娘是谁么?”
“他的额娘?那不就是七王爷的福晋嘛!”
“嗨,敢情你这前二十年都是白活了?当年那么出名的事儿,您都给忘了不成?”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那七王爷的侧福晋,深更半夜跑去皇上寝宫给七王爷讨差事去的事,当年可是大新闻,您不知道?”
“这事我当年还真听说过,呦,敢情,那胆儿贼大的侧福晋就是他额娘啊,这就难怪了!到底是胎里带过来的,随他额娘,倒是一点不象七王爷的脾性!”
“瞧着还长得挺精神的,模样倒也不错,难怪心高气傲的,确实也有那资本不是?”
“西边的仗还没打完,他怎么就回来了?”
“听说是奉抚远大将军的命令,回京述职来了。”
……
趁着弘曙行礼见驾的当口,坐下的官员们便凑在一起小声的议论起来,有些不认识弘曙的人也都伸长了耳朵,听着身边人的议论;认识弘曙的人,自然也不忘稍微的发表发表自己的意见,顺便标榜一下自己人脉广阔,交友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