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出篱嫣然笑》大唐昭仪

45、第 45 章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九日，刚过了自己登基六十年大庆没多久的康熙皇帝，在南苑行围时，突然感到身体不适，于是在卫队和众多随行官员的护送下，老皇帝被连夜送回了畅春园中修养。
　　消息一出，一时间朝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起来，许多跟随皇帝多年的老臣们无不忧心如焚。这些年来，老皇帝的身体日渐衰弱，精神不济，已经是大清国举国皆知的事实，甚至连那些外国使节们也曾在私下里悄悄的打听老皇帝的身体情况。
　　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统治着一个无比硕大的国家，那么这个老人去世后，这个国家的将来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就更是许多人关心和担忧的最主要的问题了。其实早在康熙五十年后，老皇帝处理起国事来越发的力不从心，很多需要他亲自参加的祭祀等事宜，全都交有了几位得宠的阿哥代为前往。
　　这些年，尤其过了六十大庆之后，老皇帝的精神更是差了许多，早朝的时间不但越来越短，而且常常都会发生皇上因身体原因辍朝的事情来。如今他身体不适的消息一传出，顿时牵动了无数人的心。康熙皇帝大概已经是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刻，可他们将来的主子到底是谁呢？
　　面对空虚了数年之久的储位，还有可能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老皇帝，不但那些对皇位势在必得，野心勃勃的阿哥们在摩拳擦掌的准备着，就连那些朝廷上下许多将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寄托在那些阿哥身上的官员们，也同样心情焦切的在关注着老皇帝的病情发展。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千古不变的道理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每个人，一定要看清形势，看准时机，跟对主子，那才是最实际，也是最明智的抉择。就在老皇帝刚被送回畅春园的那一刻，不论是未知的皇位继承人们，还是这个大清国的官员们，他们甚至要比老皇帝都更加关注下任储君的人选。他们在等，无不翘首以待一般的在观望，在等待，在评估，在揣测，究竟，究竟那老皇帝会将那把椅子交给谁去坐！

　　位于北京西郊的皇家园林畅春园，占地近千亩，是康熙皇帝在康熙二十三年时在明神宗之外公武清侯李伟别墅的故址上改建而成。因园中景致颇佳，山明水秀，充满了江南温婉风韵，一直被向来喜爱江南风光的康熙皇帝所钟爱。自其建成后的多年来，康熙皇帝每年几乎都要来这里，是他用来游憩疗养和处理政务的地方。
　　在老皇帝被连夜从南围送回畅春园后，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员更是络绎不绝。请安的，打听消息的，送药送补品的，还有推荐良医的，林林总总，总之是各怀鬼胎。为了保证皇帝的清休，和杜绝闲杂人等的骚扰，雍亲王与恒亲王等几位王爷一同商量之后，便给各个看门的禁军下了旨意，除了老皇帝要宣召觐见的人之外，其余人等一律不许进出。
　　初九的晚上，在无逸斋中，面色恹恹，说起话来也已经是说一句喘三口气的老皇帝在李德全的伺候下，于病榻上宣召了自己的几个最为年长的儿子。得到消息后，雍亲王、恒亲王、淳郡王三人哪里敢有片刻的耽误，立刻换了朝服，奉旨赶夜赶去了畅春园。
　　当三人匆匆地赶来，跪倒在老皇帝面前时，见到自己的阿玛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竟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憔悴的面无人色时，他们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尽管那样看来是对皇帝的大不敬，但是他们的脑海里都不由得闪过了那个念头——阿玛怕是真的要不久于人世了！
　　老皇帝喘着气，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个年过四旬的儿子，摒退了其余伺候在侧的宫女太监，只留下了跟随他多年的李德全后，靠在床边缓缓地说道：
　　“朕今天叫你们来，是有话要吩咐。你们都要听仔细了。”
　　“是，儿臣躬听圣训。”
　　三个儿子异口同声的恭敬回答道。
　　“冬至日就要到了，按往年宫里定下的规矩，一切仪式都还是要照着办，不能坏，只是朕如今的身体也没办法去斋所斋戒，胤禛，你就代朕前往，一并准备南郊的祭祀大礼。”
　　原本低着头的胤禛一听此话，立刻抬起头来，忧心的看着老皇帝，拱手回答道：
　　“皇阿玛，您如今身体欠安，应是要儿子们留在身边照顾的，此时此刻，儿子怎么能离开呢？儿子想在您驾前随侍左右，还请皇阿玛允准。”
　　老皇帝摆了摆手，轻轻地摇头道：
　　“不用，不用，这儿有太医，还有那么多伺候的人，不用你们一个个的都陪在朕跟前。你也不是太医，又不会看病，守在朕跟前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你们应当出力的时候。去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吧，不能因为朕病了，你们就一个个的荒废了政务。你的心意朕明白，也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思，所以，朕还是要你去替朕做那些事情，你若是办的好，也算是替朕尽了一份孝心了。”
　　“是，儿子知道了。”
　　胤禛见自己的请求没有得到应允，心中有些失落，脸上带着明显的落寞和遗憾，但在圣旨面前，却也不得不恭敬的磕头领旨。老皇帝喘了几口气后，又严肃的对他说道：
　　“斋戒大典，是我等皇家重要的仪式，必须要办得诚敬严格，要对上天充满敬畏之心，斋戒期间一定要端持自重，不可随便迁延，切记切记！”
　　“是，儿子谨记于心，定不辜负皇阿玛的期望。”
　　老皇帝看了看另外的两个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后，又继续道：
　　“你们这几个封了王的兄弟里，老三他一心只知道他的学问，很多事情都不怎么管，所以朕能想到的办事靠的住的，也就只有你们三个了。难得你们兄弟几人，从小到大都处的挺好，前些年，家里不太平，发生很多事情，你们倒也没因为一些事情而生分了，这就很让朕感到高兴。将来啊，你们几个更要互相扶持，要一条心。你们的那些弟弟们，都还小，有些还不太懂事，成天的捣乱闯祸，朕也没力气再管教他们了，所以，你们这几个做兄长的，也要多担待点，不要和他们太多计较。
　　你们的这些兄弟里，老十三吃的苦最多，朕关了他整整十年，他也为自己的卤莽行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想来，他如今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老婆孩子都不少，也是应该懂事，应该明白些事理了。只是，朕恐怕是见不到他有出息的时候了，将来，你们要好好善待他，别再叫他生受了委屈。
　　他是个讲义气，能干又勇敢的人，心里没有许多的私心杂念，只知道一心为他的知己。这是他的优点，也同时是他的弱点。朕就是怕他将来因为这个弱点而受到更大的罪责，所以才狠下心肠圈禁他，只是希望能将他身上的锋芒磨得圆滑些。
　　他是朕的儿子啊，从小就没了亲娘，朕把他带在身边那么多年，怎么会不心疼他？关了他十年，朕的心里也惦记了他十年啊！对他的补偿，朕怕是没有时间去做，只有交给你们几个去做了。你们一定要答应朕！”
　　老皇帝连说带喘的将这番话说完后，人竟是象虚脱一样的靠在床塌上，李德全见状，忙从一旁的案几上端来参汤给皇帝提气，心疼又担心的连连抚着皇帝的胸口道：
　　“皇上，您别再多说话了，多言伤神啊！”
　　老皇帝的那番话，听在三个儿子的耳朵里，明显觉得皇阿玛象是在临终托孤一样，那种酸楚的口气，听得人心里直发酸，又见老皇帝如此吃力的把这些话说出来，三人都连忙跪着上前几步，焦急地看着他们的阿玛，出言叫道：
　　“皇阿玛！您要保重龙体啊！”
　　喝下补气参汤的康熙皇帝过了好半晌才算是缓过劲来，他看着三个面带焦色的儿子，无力的一抬手，微微的晃了晃，阻止了他们要说的话，他在李德全的搀扶下，坐直了身体，朝着胤祺与胤祐跪着的一边倾身而去，看着他们二人继续轻声说道：
　　“老五，老七，你们两个都是宅心仁厚的人，从小到大，聪明懂事，很少让朕替你们操心，朕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感到很放心。朕希望今后，你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这份仁厚下去，心里存着善念，上天也是会回报你们的。你们大哥和二哥，比你们都年长，可就是没有你们这样的善心，所以才会有今天的下场，你们切不要象他们那样，记住了吗？”
　　“是，儿子记住了。”
　　胤祺与胤祐两人从皇帝一语双关的话里都似乎听出了一些门道，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便立刻心领神会的叩头谢恩。老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对着胤禛伸出手去。胤禛一见，立刻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牢牢的握住了阿玛那双枯瘦的手，眼睛里隐隐的蓄起了泪水。
　　老皇帝紧紧地握了握儿子的手，百感交集的抿了抿嘴，眼神里充满了歉疚、遗憾还有无限的期望，他低声叹道：
　　“祭祀大典就交给了你了，这个担子不轻啊，从上到下许多的步骤，里里外外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你去操持，能不能办好，就要看你的了。不过，朕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你的能力，一定能把这个乱摊子收拾好的。你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厚望啊！”
　　胤禛听闻阿玛的此番话，周身不由得一震，他从老皇帝的话语里，从阿玛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皇阿玛的这番话，显然是话中有话，似乎在对他暗示着什么，难道，皇阿玛的意思是，要他继承大统？
　　胤祺与胤祐跪在一边，也从皇阿玛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他们面面相觑的看了一会，再看看皇阿玛和四哥，越看越觉得那些话是太明显不过的暗示，越品那些话，越肯定他们心中的想法。两人内心中在感伤皇阿玛的“临终遗言”时，都不免有些隐隐的欢欣，如果皇阿玛真的将皇位传给四哥，那么对今天这个充斥着歪风邪气的大清国来说，就是一个太好不过的开始。
　　两人对视的面上都略带着一些轻松的神色，这时，忽然又听皇阿玛对着四哥低声道：
　　“好生善待老大和老二，朕就将他们托付于你了！如果可以的话，不要伤害他们，毕竟，他们是你的亲兄弟。”
　　三人在听到老皇帝说出这句话后，都惊讶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垂垂老迈的阿玛。如果说刚才他们的内心深处还在猜测着皇阿玛会传位给谁的心意的话，那么现在，这样明确无误的托付，不就是在告诉他们，下一任的皇帝人选已经近在眼前了吗？
　　胤禛此时浑身上下的血液几乎都在身体里沸腾了起来，激动万分而又欣喜若狂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阿玛真的决定要选他为储，立他为帝了么？难道说，他这许多年来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最实际的回报了？他就要成为大清国的皇上了？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胤祺与胤祐自短暂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也暗暗地替他们的四哥感到由衷的高兴。只是，眼下皇阿玛并没有将话点穿，他们也不好将这些话说出来，只能放在心里。他们再看四哥，就见四哥的面上微微泛着潮红，嘴唇也有些哆嗦，神色虽然还是平静无波，但正从这些细微的举动中还是能看得出，他此刻内心激动的情绪。
　　“皇阿玛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他们毕竟是儿子的兄长，多年来的情分还在，将来不论怎样，儿子都不会委屈了他们的。”
　　胤禛认真的点头，在老皇帝面前恭敬的做出了承诺。老皇帝听了，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他长长的喘了口气，无力的挥挥手，对三个儿子道：
　　“朕要说的话也说完了，都快二更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跪安吧。记住朕对你们说的话。”
　　“是，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三人自地上站起，刚要按次序退出门去，老皇帝又象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们三人，他对胤禛和胤祐道：
　　“老四，弘历这个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的栽培他，他是个很聪明又好学的孩子，资质非凡，不要荒废了他。老七，朕从弘曙小的时候，就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朕别的不担心，只是他太过耿直，爱憎分明，却又没有防人之心，如此脾气，将来遇事必定要吃亏，你要好生劝导他，他有统军之才，朕也不希望埋没了这样的人才。唉！眼下的朝廷实在是有负朕心，朕真的希望我们大清，能多几个象弘历弘曙这样的可造之才啊！”
　　“是，儿臣领旨。二臣回去之后，自当悉心教导，不辜负皇阿玛的期望。”
　　胤禛和胤祐连忙的躬身回答，在向老皇帝行礼后，三人一起退出了无逸斋。北京十一月的深夜，寒风刺骨，北风凌厉，连日来的几场大雪更是让北京城完全被一片白雪世界所掩盖。披着裘袍，裹着围脖，从温暖的房间里出来的三人不免都被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冻得“嘶嘶”的倒抽冷气，他们在太监提着的宫灯照射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行走着，一路无话。
　　直到出了畅春园的宫门，来到三人各自的轿子前，为长的雍亲王胤禛突然拉住了其他二人的胳膊，低声道：
　　“老五，老七，若不介意，可否过府一聚，我想，有些事情定是要好好的谈一谈了。”
　　胤祺与胤祐在灯笼照耀的微光下，看到了四哥眉宇间坚定的神色，两人又互相的看了一眼，只是转瞬之间的眼神交流，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对着四哥点头道：
　　“好。”
　　胤禛唇边漾起一抹笑容，一手抓一个人的胳膊，用力的摇了摇，仿佛将他内心许多想说的话，都化做这用力的一摇，传递给了他的兄弟们。他没再多说话，只是对着轿夫说了句“回府”后，便迅速的钻进了自己的轿子。胤祺与胤祐兄弟俩，各自打发了一个仆人回自己府里知会一声，也便钻进了各自的轿子，吩咐轿夫跟在四哥的轿子之后，朝着位于皇城东边的雍亲王府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