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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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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皇帝宝座最近的亲王、郡王席上,雍正皇帝的几位新封的亲王与郡王并肩坐在一起,席间大家话也不多,虽然也有推杯换盏,可看着就是少了些热闹的气氛,每个人的脸色各异,举止各不相同,仿佛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诚亲王闷闷不乐的坐着喝闷酒,与兄弟几个说话也是无精打采,蔫着脑袋显得很没精神。自从康熙皇帝去世之后,没有了皇阿玛的照拂,他日益觉得有种“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态势在朝他一点点的袭来。素来与他交好的翰林院编修,也是他主持所修订的《古今图书集成》这部巨著的编纂人之一的陈梦雷,在皇阿玛尸骨未寒之际,便无端被他的四弟,当今的雍正皇帝以“当日附逆耿精忠”等罪名加以处置,而他自己也被雍正皇帝剥夺了主编修书的权力。
从他听到陈梦雷被丢官罢职关入牢狱的消息之日开始,他就隐隐的感觉到,四弟似乎开始有意在排挤他,打击他。陈梦雷何罪之有?附逆耿精忠?这是多少年前的旧事,当日皇阿玛都不曾因此而加罪在陈梦雷的身上,还对他委以翰林院编修一职,如今四弟怎么就翻出这段往事,旧事重提了呢?
这不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难道四弟是把自己当成了政敌了么?他都已经是九五至尊了,还怕自己去抢他的宝座么?他是熟度史书的人,历史上种种兄弟相争的例子何其之多,最后都是怎样的下场,他都是了然于心。
只要一想到这些,他就不免心惊肉跳,更为此感到了无比的忧心与害怕。过去,他只知道潜心钻研学问,书法,编书修书,何曾操心过这些朝廷之事?可现在,他竟无心学问,每天都在家中坐立不安,生怕四弟哪天突然的对他下手。所以,现在,他哪里还有心思饮宴?就算有再好的山珍海味放在他面前,恐怕也是味同嚼腊了。
恒亲王一向的温厚和气,因未曾牵连进当年的夺嫡之争,所以府上本来就没什么烦心事,且近日儿子弘昇又升任了镶白旗满洲都统,这让他这个做阿玛的很是自豪与高兴。所以,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和喜气。
淳亲王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家中好事连连,他新封了亲王,身上又兼了重要的差事,长年在西边打仗的长子此次奉召回京,被封为世子,女儿女婿为他新添了外孙和外孙女,按理说这些好事已经足够他笑颜逐开的了,可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憋得发慌,即使面上笑着接受众人的恭维与祝贺,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他心头,他总是觉得是要出什么事情。没来由的郁闷竟也是令他和三哥一样,闷着头吃菜,连想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当下正飞黄腾达,深受皇宠的廉亲王面无表情的坐着,一口酒一口菜的吃着,话也不多,别人说的时候,他也应上几句,别人不说的时候,他也不出声,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他的眼神时不时的往隔壁贝勒贝子那一桌上望去,也只有在见到老九、老十和老十四的时候,他才算是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来,朝他们举起酒杯致意。
多罗履郡王从来就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多年来一直不怎么受到重视的他,在新皇帝登基后,反倒受到了重用,从一介贝子立刻被越级擢升为郡王,这份恩荣对他来说,实在是令他受宠若惊。他在额娘定妃常年的叮嘱下,学会了韬光养晦,他知道自己的阅历与地位在几位兄长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所以,他没有过多的表现出自己的高兴来,还是如同以往一样的寡言少语,只是与五哥、七哥,这两位平日还有些交往的兄长说话时,脸上有些喜悦之色。
和硕怡亲王这位可以说是在满朝文武大臣口中以“咸鱼大翻身”来形容的皇子,风头正盛,他所受的亲王仪仗和配享的所有的用度,几乎可以说是所有亲王中绝无仅有的。雍正皇帝如今对他的宠信简直到了无可复加的地步,令人有种恨不得掏心挖肺出来给他的感觉。
当年他在康熙皇帝一朝中,毫无任何建树,甚至代人受过被圈禁了十多年,而今,当日他所受的苦全部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他从一介没有自己府第的阿哥一跃成为拥有庞大府第的亲王,如此龙门跳的不可谓不高,所以,心中积郁了多年的怨气以及大志终于可以有所报的感慨令他意气风发,加之他本就是个性格豪爽,讲义气的人,此时此刻,在这么高兴的宴饮场所,他立刻成为整个席桌上最出挑的人。
庄亲王年龄也不大,在康熙一朝里没有得到任何赐封,本不可能一下子从阿哥的份位上一跃成为亲王,也正好是因着前任庄亲王没有子嗣,这才由当今皇上做主,命他过继给了庄亲王一族,并承袭亲王爵位。因此,他的亲王爵位反倒是众位亲王中得来最容易的。正是这个原由,也令他对四哥,对皇上感激不已。酒席之上,他倒是与怡亲王两人一唱一和,喝的挺高兴。
多罗理郡王和多罗果郡王两人辈分为侄儿与叔叔,可年龄上只相差了三岁。他们可以说是这个亲王郡王席桌上,年龄和地位最低的两人。果郡王在康熙皇帝在世时,一直没有受到任何册封,只是一个普通的阿哥,因此,新皇帝即位后,对他很是看重,他的地位在册封后一跃成为郡王,如此恩赏,令他对四哥——皇上感恩戴德,铭感于心。所以,席桌上自是比较高兴,与恒亲王、怡亲王三人是最没有思想负担,喝酒吃菜最高兴的人。
理郡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对他来说,他坐在这里,简直就是对他一种莫大的讽刺!他是大行皇帝真正的嫡孙,他的阿玛应该是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接受群臣的祝贺,因为他的阿玛从出生那天开始,就是为了这一天到来而活着的!而他应该是将来得继大统的皇太子。
可现在,他却变成一个庶人的儿子,当今皇帝施舍一般的给他一个郡王的爵位,就以为能弥补他心头的不甘和怨恨么?郡王与皇太子之间,孰尊孰贵,难道皇上以为可以混为一谈么?
理郡王仰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双眼充满了不甘的瞪着宝座上的四叔,当今的皇上,脸色显得很是阴郁。与另外几位各怀心思的王爷相比,在这一桌王爷里,他这个辈分最低的王爷,是最不开心的一位了。
酒过三巡,恒亲王环视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再看看宝座上高坐着的四哥,不禁有些感慨,他举着手里的酒杯,微微一笑道:
“三哥、七弟、八弟,记得上一次我们几个坐在一起吃酒的时候,还是二十多年前在四哥的寿宴上吧!那时我们多年轻啊,八弟你都还没娶媳妇呢!可现在,你们看,当年的小伙子都变快成老头子了,连十七弟都快三十了,我们这些做兄长的,焉能不老?说出来我可不怕丢人啊,你们是不知道,我现在在家啊,我那婆娘都看不上我了啊!哈哈哈,真没想到,这一晃眼,居然过去那么多年了!”
“哈哈哈……是啊,是啊,岁月催人老,说起来,的确如此。我还记得七哥那时刚娶了乐青嫂嫂,哦,还有,那天,我知道你们就要跟着皇阿玛西征的时候,还缠着你们带我去打仗呢!”
允禩一听说起往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添了几分喜色,追忆那些美好往事的时候,他也感叹的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可不是,八弟那时大概才只有十五吧,身量都还象个孩子,偏生就喜欢和咱们哥几个混在一起。每次咱们哥几个进宫请安,只要是被他碰上,就死缠着咱们几个带上他出去玩,骑马游街。嗨,那时啊,我只要是进宫,最怕被这小阎王给碰上,不然可得被烦死不可。”
允祐这时也笑了起来,谈起往事,他也是来了几分兴致。他们这几个兄长的一番追忆,谈笑起年轻时的许多有趣往事时,几个年幼些的弟弟都不禁好奇起来,尤其是侄儿弘皙,他是第一次从叔叔们的口中听到自己阿玛年轻时的往事,那些有意思的往事居然也是发生在阿玛身上的,实在是令他很不可思议。阿玛原来年轻时竟是如此开朗温善,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成天冷着脸,总是喜欢训斥下人的阿玛完全是两个人!
允祹他们叔侄几个都停了手里的筷子,放下了酒杯,认真的听着,时而发问,时而沉思,时不时的也随着兄长们说的那些荤段子而心有灵犀的哈哈大笑起来。原本酒桌上冷凝的气氛此刻着实显得热闹了许多。说着说着,允祉忽然的声音忽然的黯淡了下来,他苦涩地叹了一声,对着几个兄弟笑道:
“一切都回不到过去那样快乐的日子了!老五,你再看看今天我们这一桌子,那年和我们一起吃酒的大哥和二哥都已经不在了,而老四,哦,不,你们的四哥,我的四弟,也已经成为咱们的皇上,手足情变成君臣义,再想一起这么吃吃喝喝,胡天海地的吹牛,也是不能够了。”
他的话如同一块大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上,引得众人心里都不怎么舒服起来。仕途上顺风顺水的虽不至于心头难受,但也不免酸涩的想到了皇阿玛在世时一派盛世时的好光景,而受到倾轧的更是满腹苦水无处可吐,愁苦无比。原本还热闹的台面上,顿时又换了个凄风苦雨的气氛,相比于隔壁几桌的欢声笑语起来,他们这桌显得安静异常。
允祐看了看大家的面色,连忙打圆场道:
“嗨,三哥,瞧你,好端端地说这些丧气话。今天是好日子,说那些话多没意思!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人事变化也是世间常情,你又何必如此感伤?再说了,咱们都是迟早有那一天的,这一桌人啊,肯定是凑不齐的,所以啊,没什么可多想的。只要当下咱们过的痛快,过的高兴,也就是值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三哥,别胡说!当心这些话传到那多嘴的人口里,平白的生出些风波就不好了。”
胆子比较小的允礼听出三哥话里有些抱怨的意思,连忙的压低了声音劝慰起允祉。这时,允禩冷冷地道:
“风波是早就生出来了,只是咱们都不愿意当真而已。要我说,根本怨不得三哥有什么不满,本来就是有人没把三哥当兄弟看!他向来是个不管政事的人,只知道潜心钻研学问,一心想把皇阿玛生前很在意的那部《古今图书集成》完成,可偏有人不放心,生怕三哥威胁到他的什么,无论如何都是要夺了三哥的编修大权。若不是借着此次皇太后寿辰的东风,恐怕有人还要一直留着三哥在景陵守陵,不一定会那么轻易的允许三哥回来呢!”
允祥原本听了八哥的话,心里很不服气,先要替皇上打抱不平,刚要说话,就被七哥用眼色给挡下了。他知道七哥性子素来沉稳,他阻止自己出言定是有他的道理。虽一时不能问原因,也看不惯八哥那副总是阴阳怪气的调调,但他却听七哥的话,按捺住了满腹的不高兴,乖乖的闭上了嘴。
向来好脾气的允祺听出了允禩话里句句带刺,知道他是在针对皇上。当年允禩为争皇储已经被皇阿玛训斥,还夺了爵位。他知道老八心里是对那把椅子存着一份念想的。可事到如今,都已经成了定局,也不该再有什么旁的想法。所以,他这个做兄长的,不希望自己的手足再为那把椅子而闹得不可开交,撕破了脸皮的话,对大家都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为怕兄弟间闹得不愉快,尤其怕这些话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到时坏了手足间的感情,允祺索性仗着年长,故做凶悍的把脸一沉,将手中酒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磕,用很严肃的口气低声警告着桌上的众人道:
“老八,挺大的人了,还不知道规矩么?越说越不象话了啊!你起什么溜啊,有你什么事呀!咱们兄弟几个好容易凑到一起瞎白活玩呢,你一本正经的发什么牢骚!这什么场合,是你胡说八道的地方么!闭嘴,都给我闭嘴,今天是皇太后的千秋寿诞,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可不许再说了!你们几个也都别往外胡说去!不然,惹祸上身,听见没?都听见没?”
桌上几个弟弟和侄子见此情景,也都不敢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允禩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理会兄弟们的话,抬眼朝皇帝坐的宝座上凝视了良久,最后垂下眼睑,直到酒席结束都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