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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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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些事情,即使掩藏的再好,也会有曝露形迹的那一刻。
雍正五年四月十九日,由当今皇帝亲自下发给宗人府的两份谕旨先后送达了恒亲王府与淳亲王府。突如其来的谕旨让两位赶忙出来接旨的王爷都有些莫名也有些紧张,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份谕旨,给他们家族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两份谕旨分别在两个王府内,由宗人府的内侍用又尖又细的声音,于大堂之上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恒亲王世子弘昇自总理三旗衙门事务以来,并不以事为事,多方教训不知悔改,有负君恩。故着即革除其世子爵位,交其父恒亲王在家严加训诲,不得有误。其弟弘晊为人敬顺,世子爵位改由其袭封。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淳亲王世子弘曙,愚昧怠惰,并无勉励成人之意。着将世子革去。其弟弘暻为人老成,着封为世子。钦此。”
两个王府里,所有跪迎圣旨的人在听到这个旨意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猛地抬着头来,张大了眼睛和嘴巴,楞楞地看着宣读的内侍。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旨意,着实让每个人都感到了措手不及和无边的惧意。这些年来,见多了也听多了皇上下手惩治手足兄弟和朝廷重臣,可以说是六亲不认。眼看着身边人时不时的从自己的生活圈子里消失,即便是暂时幸免的人们都不免有种惴惴不安的压迫感,每天都过的如履薄冰。
而今天,皇上突然下达的降罪之意,难道不就是在告诉他们,皇上要对他们开刀了么?那把一直高悬于所有皇亲头上的宝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要逼向他们了呢?
淳亲王府内,内侍宣读完了圣旨,见地上跪着的人都两眼发直的愣怔着,半晌都没人动,便作势咳嗽了一声,半探过身子去,低声提醒地上跪着的淳亲王道:
“恩,恩,王爷,旨意宣读完了,请接旨吧!”
沉浸在惊惧之中的允祐这才猛然间回过神来,忙伸手恭敬的接过圣旨,在内侍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他接过圣旨,紧紧地握在手里,眉头紧皱,双唇如蚌壳般地闭得死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内侍见他神色凝重,也猜到了他内心里的惊疑,便将他请到一边,低声道:
“王爷接旨后便双眉不展,面色凝重,可是不明白这上面说的意思?”
允祐听出了内侍似乎有话要说,于是连忙一拱手道:
“小王愚钝,确实不知犬子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皇上如此震怒。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奴才只是提醒王爷而已。此次恒亲王家的世子与您的大公子之所以双双被革除爵位,恐怕是与这位有关。”
内侍低声说着,说到隐讳处,也不敢明言,左右的张望了一下,见四周并无别人,便暗暗地从袖子里伸出双手,比画了一个数字出来。允祐一见,心头不免又惊又疑,于是忙追问道:
“他既已圈禁多日,那里重兵守卫,无人可近,犬子根本与他无法相见,何来有关一说?要说有关,那也是大行皇帝在位时的事情了,难道,皇上还要以旧时之事惩治犬子?”
“王爷,世子与那位爷的交情很深,皇上也是知道的,若真要秋后算帐,怕也是等不到现在。恐怕另有原因。您还是回去后问问世子,究竟做了些什么,让皇上震怒吧。奴才只能说到这里,剩下的,就得王爷自己找原因了。”
内侍话里有话,却也不愿再多说下去。允祐出身皇家,又是从多少次□□中一路走来的人,知道其中利害,见内侍不说出原因,想必个中原由牵涉甚密,不足为外人所道。他没有强求,只顺手从袖笼里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暗暗地塞了过去,谢道:
“多谢公公提点,小王感激不尽。这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内侍一见大额银票,自然心领神会,只作势推辞了几下,便悄然接过,谢过允祐后,带着人回宫去交旨。送走了人,允祐脸上的笑容自然是再也挂不住,当下便摔下脸来,压抑不住心中对儿子的怒火,重重的一甩袖子,走到长子弘曙面前,怒道:
“平日我是怎么关照你的,你始终当是耳旁风!现在好了!你终究还是给我惹出了祸事回来!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啊!去,给我跪到祖先牌位前,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华灯初上时分,本应到了用膳之时。但此刻,淳亲王府的府第里,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允祐脸色铁青的瞪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长子,一个是他的侧福晋乐青。福晋和其他人都被允祐的怒火吓得不敢说一句话,只是垂手站在一边。乐青的另外两个儿子,次子弘晫和新封的世子弘暻面对盛怒之下的允祐,几次到嘴边的劝慰都在他凌厉的眼神下,欲言又止。他们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跪在地上,领受阿玛怒火的额娘与大哥。
“你们两个可是真的母子连心啊!什么叫‘慈母多败儿’,什么叫‘恃宠而骄’,我可总算是亲眼见着了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居然都瞒着我,你们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一家之主了,啊?!这下好了吧,这下好了吧,你就知道替儿子隐瞒,怎么不知道考虑考虑万一事发的后果呢?现在你自己亲手毁了他的前程,你高兴了?你高兴了?你们这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我跟你们两个,没话说!”
乐青咬着牙跪在地上,半垂着眼皮,夫妻几十年来,头一次被允祐责骂地这样凶。面对他的指责和怒火,她却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她承认,自己确实做得理亏,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辩驳。毕竟,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她一个人做了主,没有和身为一家之主的允祐商量过半句。如今儿子因此受到了牵连,她这个做额娘的,责无旁贷。
允祐的责骂,她领受的心甘情愿。只是,她没想到,皇上真会这么绝情,丝毫不念旧情。两个孩子做的,即便再有什么不妥,那也是人之常情。何至于皇上要这么严厉的处罚他们!甚至断绝了他们的前途!皇上,四哥,你可真狠啊!
乐青垂着头,心中实在心酸不已,她自己被允祐责骂倒不觉得什么难过,不过想到儿子遭受到的打击,她倒是心痛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身边的弘曙见额娘泫然欲泣的表情,只当是她因为自己而生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中为她不忍,于是忍不住便为乐青辩解起来:
“阿玛,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与额娘无关。当时是我求她替我瞒着您的,怕的就是您知道了要生气,伤了身子。额娘她顾念着您的身体又见我求的诚恳,这才勉强答应。她有什么错?!您要骂就骂我,何必扯到额娘身上!”
“怎么与她无关。她是你额娘,知道你做了错事,不来向我回禀,还帮着你隐瞒,难道她没做错么?她心软了放你一马是不打紧,可她若是早些将你私下去见老十四的事情告诉我,我一定带着你去见皇上,负荆请罪,请求皇上念你年轻气盛,饶了你一次。又何至于你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单就这点,你额娘就要负上全责!”
“阿玛,我说过。我会有今天,是我自己一步步地走出来的,与他人无干。当日我既有胆量去做,也就准备好了有今日的后果。您不用再迁怒于额娘。这个什么劳什子‘世子’的爵位,我也不稀罕!反正六弟领了爵位,咱们家不也一样没什么损失?如今我是无官一身轻,倒也落个清净!”
“混帐!你是越发的不长进了!做错了事情,连一丝悔意都没有!你,你自己混帐也就算了,可为什么去连累了五哥家的弘昇?他那么大好的前途,就因为你给毁的干干净净!你让我今后还拿什么脸去见你五叔?你让我今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阿玛,我没做什么让您没脸没皮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和弘昇只是做了身为晚辈应该做的事情而已。您从小不就教我们,做人要知道礼义廉耻,诚信仁孝么?看望一个身陷囹圄的长辈,难道不是为人的基本之道么?我们哪里做错了?如果您说我们做错了,那就说明您教我们的,和让我们做的,是说一套,做一套,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们要做个虚伪的人么?阿玛,我若真成了一个虚伪的,伪善的人,您愿意么?”
允祐本就因为心疼儿子的前途尽毁而怒极攻心,又见相伴多年的爱人生挺着自己的责骂而一言不发,心里又气又怜。他本想乐青若与儿子能好言哀求,服个软,这件事情既已发生,再追究责任也是徒劳,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可没曾想,乐青不但一言不发,甚至连个哀求的眼神都没给他过。儿子更是离谱,不但不知道求饶,反倒还振振有辞的拿他的话来堵自己。如此一见,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桌上放着的家法便朝弘曙身上挥了过去。
家法上身,弘曙闷哼一声,咬牙挺着没吭声。允祐见儿子死犟脾气,也是气昏了头,连续地抄着家法就朝弘曙身上打去。一旁的众人见了,都大惊失色,连忙的上前劝阻。福晋扑到允祐身前,想要去抢他的家法,弘晫、弘暻一个拦阿玛的家法,一个就挡在弘曙的身前,拼命的哀求着。其余几位庶福晋也是不停的在一边苦劝,老管家领着一屋子的奴才也是又跪又求,祠堂里几乎要闹得翻了天。
乐青跪在地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儿子在她身边挨了打,做娘的心头岂会不疼?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得要裂开了。她何尝不想扑到儿子身上,替他受那几棍,可偏她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允祐越是打的凶,她越是咬牙忍了一动不动的与儿子跪在一起,看着这个混乱的场面,心里忽然的打定了一个主意。
那主意就象是一个钉子一样,随着家法一棍棍的打在儿子身上,那钉子就一点点的更深的扎进她的心里,使她的意志越发的坚定不移。终于,当允祐被弘晫与福晋劝着夺下了家法后,乐青忽然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双腿跪得有些发软,一时趔趄,秋兰上前赶忙要扶,也被她推开。
她看也不看众人,踉跄着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弘暻见了,忙高声叫道:
“额娘,你去哪儿?额娘?”
乐青不答,兀自继续的走着。允祐见状,甩开众人相劝的手,几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怒气未消地问道:
“你要去哪儿?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你想逃避责任么?”
乐青面无表情的从他手中挣开了胳膊,瞄了他一眼,冷冷地道:
“我要去哪儿你管不着!我的这笔帐也不用你来算。我自会找该算的人和你算清楚。你放心,我的责任我自己会担!那儿子你若是觉得丢你的脸了,你把他打死就是。我只当是从来没生过他,我绝不拦你!”
说罢,抬腿就出了祠堂大门,扬长而去。允祐被她的话气得浑身直抖,他在她远去的身影后,扶着门框狂吼道:
“你,你这是跟谁咬牙呢!你,你这个女人实在是无法无天!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爷了?!你走,你走啊,你若有胆子跨出这王府的门去,你就永远别给我回来!我这儿庙小,容不了你这尊大佛!”
乐青依然头也不回,脚步不停的继续朝前走着,身影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允祐几乎是一身虚脱的滑落在门框旁,众人见他跌坐在地上,大惊小怪的又是扶,又是搀。身边女人们哭天抹泪,孩子们又劝又说,看着眼前乱做一团的家,发了一场怒火的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一个字。最后只能是无力的摆摆手,缓了口气,对扶着自己的弘暻小声吩咐道:
“去,跟着你额娘,她性子急,胆子又大的没边,这么跑出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你找到她,在一边多拦着点,别让她出什么事。”
“是。儿子知道。”
弘暻与他大哥弘曙不同,从小就为人圆滑,尤其在处事上,总能巧避锋芒,不动声色的将危机化解,三兄弟中,他是最机敏的。在这点上,他确实很得当今皇帝的喜爱,这次弘曙革爵,他能取而代之,大部分原因也是出自皇帝的偏爱。
弘暻应了差事,忙快步的追了出去。发完了火的允祐转头见了还直挺挺跪在地上的长子弘曙,见他额头上已经有一道被自己打伤的血印子,心疼之余,心中只有满满的无奈与遗憾,他仰天长叹了一声:
“作孽啊作孽!罢罢罢,如今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今后你自己好自为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