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出篱嫣然笑》大唐昭仪

68、番外之四——我们的故事（成妃戴佳氏篇）

　　又是一个紫禁城的春天来了！我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在紫禁城里迎来的第几个春天。院子里的梨花树上盛开着雪白雪白的梨花，远远看去，仿佛是冬日里的落雪，美极美极。素白色的花瓣，一丛丛的，看着格外的繁盛。
　　他说过，我就象是这院子里的梨花，清纯美丽，他就是被我清纯的目光和美丽的容貌所吸引。
　　他当年对我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还牢牢的记在心里，从来不曾忘记。所以，当我看着院子里的这些年年盛开的梨花时，忍不住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我的脑海里，回想起自己年轻时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回忆。正是这些回忆，陪伴着我度过了许多年没有他的日子。
　　相比起宫里的其他女子来说，我应该算是幸运的。
　　因为，在我青春年少的时候，我遇到了年轻有为的他，即使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年，但于我而言，能与他相守相恋，我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我生下了我与他的骨血，即使这个孩子天生残疾，曾经让我抱憾终生，我还是要感谢上天将这个孩子赐给了我。我不敢想象，假如没有这个孩子，我这几十年的岁月将如何度过。也许就会象其他许多后宫受过宠幸，却没有生育过孩子的妃嫔那样，在宁寿宫里孤独终老吧。
　　因为，我有一个许多妃嫔们都羡慕不来的庞大家庭。我唯一的儿子，虽然身有残疾，但是他却因此而健康的长大，成家立业，给我生了许多的孙子、孙女。我很幸运的活到了现在，我亲眼看到了这些孩子们成长，看到了这些孙子孙女又给我生下了许多的曾孙，曾孙女，我能享受到身为一个老人活在人世间感觉最美最美的天伦之乐。
　　然而，我又是一个悲苦的女子。
　　因为，我最恋慕的男人，心里最爱的女子从来都不是我。身为一个女人，也许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并不是她最想要的，她最想要的，不过是心爱男子的相伴与凝眸，是一生一世的爱恋。我知道，自己的这个愿望简直是奢求，因为，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是天子。天子坐拥四海，他的眼睛永远只会注视着前方，他永远是许多女人爱慕的对象，他不可能为一个平凡而小小的我，停留、凝眸、乃至将我永远的放在他的心里……
　　因为，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我在自己活着的这几十年岁月里，经受了两次最沉重的打击。第一次，是他驾崩的那天。第二次，是我唯一的儿子去世的那天。这两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我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的男人，都先我而去！
　　我在自己六十二岁的时候，丧夫；在自己七十岁的时候，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般悲苦的事情，并不因为我身享荣华富贵，并不因为我是天子的妃嫔而就对我网开一面。这就是我的宿命。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代替我的孩子去死，因为，我一个老婆子活到今天，早已死不足惜，我已经够本了。可是，我的儿子啊，他还年轻，他不会舍得如此早的离开这个世间。我知道，他走的那天，心里一定有许多的牵挂，有许多的不舍，有许多的遗憾，他放心不下他的家啊！
　　也许有人会说，人生总不是圆满的，总会带着许多的遗憾，我们在得到一些的同时，自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这也是宿命，是注定的。所以，我认了，做人不能不知道满足，要随时随地的感谢上天赐予我们的东西，哪怕它给我们的，是挫折，是磨难！
　　虽然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但是，我的家还在，我的孩子们还在，他们能带给我安慰，带给我欢乐，带给我满足。就象现在这样，我的曾孙们在我的膝下欢闹，他们笑着跑啊，跳啊，叫啊，那么热闹，那么开心，没有烦恼，没有忧虑。他们用如此年轻的生命在我逐渐死去的年华中注入了活力，看着他们，我仿佛也年轻了起来，我仿佛也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我将小曾孙女从院子里拾来的一朵美丽的梨花，递给我最喜欢的儿媳乐青，她微笑着接了过去，拿在手里，久久地端详着，眼里竟闪闪的有了泪花。我知道，她一定又在想我的佑儿了。即使佑儿已经过世很久了，她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他们是真正的少年夫妻，从她第一天嫁他开始，到他去世的整整三十五年岁月里，他们一直恩爱相伴，度过了许多人生中的艰难岁月。那种经历，我不曾感受过，所以，我的心里真的很羡慕她。
　　只是，越是深厚的感情，到永别的时刻，就将会成为最牢固的枷锁，令一个人的心无法轻松，无法挣脱。就象她这样，我的佑儿先她而去，独留她一人在世，她内心里的这份伤怀恐怕也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吧。
　　我望着她，心中很是疼惜她。过去佑儿还在的时候，即使年过四十的时候，她在那些妯娌间还是显得年轻，漂亮，整个人都象一颗会发光的珠子一样，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可是，她在佑儿去世后的这些年里，老了许多，当日笼罩在她身上的耀眼的光芒黯淡了，美丽的容颜里多了几许伤感，鬓边多了许多的白发，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是怎么也遮不去的出现在脸上。一朵美丽的花朵，是需要护花人精心呵护，才能红过百日的啊！
　　她与佑儿同岁，到今年，也是五十五的人了啊。说起来，岁月不饶人，连弘曙都抱上了孙子，我们娘俩又焉能不老呢？只是，我每次见到她，总是会不由得想起她年轻时的模样。那时候，多好啊！
　　呼！又想起过去的事情了！这人老了，总是容易想起许多往事。想着想着，就会感慨，就会感伤。有时，我总会一个人坐着幻想，假如我当初如何如何，今天的境遇是不是会完全不同。但是，越想越觉得，人生是不能回头看的，一切都只有向前看。
　　过去，我是他众多妃嫔里太过渺小的一个，而今天，经历了数十年岁月的洗礼之后，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很多人变成了更为默默无闻的小卒。而我，坚持到了最后，我依然还在，不是成妃，而是当今皇帝要尊称为“成太妃”的先帝遗孀。
　　过去，乐青只是一个亲王侧福晋，她的身份与我其实没有两样，作为侧室的我们，都必须顺从正室。而现在，正室走在了她的前头，她成了坚持到最后的人。她是淳度亲王的遗孀，是淳郡王的亲生额娘，是所有儿孙们的老祖宗，是王府里地位最高的女人。
　　殊途同归，我们这两个丧夫的女人，同样有着高贵的不可动摇的地位。因此，我们都会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坟墓。今后，我的归宿将在东陵里，与众多先帝的妃嫔们一起，陪伴着先帝。而她的归宿，将在遵化，在我的佑儿的坟茔旁，与他长相厮守下去。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早就注定好了的。
　　走出厢房，孩子们还在院子里嬉闹着。我走了过去，站在院子中央，被孩子们围绕着，心里感觉到很平静。仰头再看那些随风飘落的白色花瓣，片片朵朵，仿佛冬雪一般，纯洁无暇。乐青走了过来，站在梨花树下，拾起一朵梨花戴在了她的鬓边，对着我盈盈地笑着。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她和佑儿年轻时在我这院子里窃窃私语时的温柔模样；我又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年，就站在乐青站着的位置上，同样拾起地上飘落的梨花戴在头上，对着玄烨微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