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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雍正八年四月初二日雨

      天空中雷电交加,浓密的乌云密布在北京的上空,倾盆大雨如注般的倾泄在大地上。天,在下着大雨,仿佛想要冲刷掉人世间许多的龌龊和不堪。淳亲王府中,所有人也都泪如雨下。老管家领着下人们默默地站在西厢暖阁外的廊下,听着房里传来一阵阵凄厉而哀伤的哭声,一个个也都禁不住落下泪来。
      屋子里,淳亲王允祐的床前,早已哭倒了他的妻妾们,跪满了一地伤心不已的子子孙孙。他的所有儿女,即使远嫁去了蒙古的长女重华也不远千里的与夫婿、孩子一起赶了回来,为的只是再见上自己的阿玛最后一面,为的只是再送阿玛最后一程!
      淳亲王允祐的人生到了这一刻,已经走到了尽头。自从今年入春,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先是整个人虚弱无力,路也不能走,逐渐的连坐都没有力气。刚过了三月,他就开始陷入半昏迷的状态。他病重以来,家人无不想尽了各种办法替他医治,不惜买最贵重的药材,只要是听说哪里有名医,不惜千里迢迢的登门延请。
      皇帝也多次派了宫里最好的御医替他诊治,可御医诊过之后,俱是束手无策。皇帝为此,不惜出皇榜重金礼聘民间医术高明的大夫前来替他看病。然而,所有大夫看过之后,都只说了一句话:回天乏术,尽早准备后事为上。
      自那以后,王府里就被浓重的愁云惨雾所笼罩。王府里再没有了笑声,就连小小的孩子也都不再肆意的哭闹,他们似乎也知道,大人们现在为了什么而那么不开心。下人们不再敢大声说话,生怕他们的大嗓门惊扰到了昏迷中的王爷,每个人说话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忌讳,谁都不愿意提到那些太不吉利的字眼。
      淳亲王病危的消息传出,朝中的官员们也都纷纷登门拜访,与他交好的至交好友更是经常前来探望。他的兄弟们,就连同样身在病中的怡亲王允祥也强撑着病体,在福晋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床前探视。任凭亲朋好友们如何呼唤,哀求,希望他能醒过来看看他们,希望能听他说上几句话,哪怕是几个字也好。可是,他始终就在沉睡。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看不见每个人的表情,只是如同一具会呼吸的雕像一样,安静地睡着。
      直到四月初二日清晨,一直照顾着他的侧福晋乐青忽然发现他醒了过来,而且意识还很清醒,能说话,能认得身边的每个人,众人惊喜万分之余,心头都隐隐地飘过了那不祥的四个字:回光返照。他将所有人,他的妻妾、他的孩子们都叫到了床前,看着他们一张张泪流满面的面孔,看着他们强忍悲痛的表情,他的心也在颤抖。他虚弱的靠在床头,用低哑的声音,既欣慰,又遗憾的说道:
      “你们不要哭,要说我这一辈子,比起许多人来,其实过的真的很好,要说我不该再有什么不满足了。可是,人心都是贪婪的,我也一样。我还是不甘心,我还是有太多的遗憾。我多希望上天不要那么早的带我走,我多希望老天爷可以再给我多几年的时间,让我可以看着我的儿女都过得更好,让我可以看着我的孙子孙女们长的更大些,让我可以再多些时间都陪陪我的夫人们。
      可是,老天爷不愿意帮我实现这个愿望,所以,他要带我走了。呵呵,也许他是看我拥有的太多了,所以有些妒忌我了吧。我走之后,你们不要太难过,要好好的活下去。人都是有这一天的,这是谁都躲不了的,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必太为我伤心了,不然,我在天之灵也是不会放心的。”
      “王爷,你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你会没事的,你是王爷,你是千岁千岁千千岁,你不会有事的……”
      福晋听了允祐的话,已经忍不住心头的哀痛,一下子扑倒在他面前,抓紧了他的手,痛哭着喊道。
      允祐脸上泛起无力的笑容,轻轻地抚着福晋的头发,低声说道:
      “这些年来,谢谢你对这个家的照顾,将来我走了之后,家里的一切就要靠你了。我把他们都托付于你了!你要替我多多担待着些啊!”
      “王爷!王爷!你,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们是夫妻啊,我们应该是要白头偕老的啊,你怎么可以现在就这样不负责任的抛下我们,就一个人这么走了呢!我们还都没有白头啊!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怎么可以……你不要走啊,不要走……”
      允祐虽与福晋的感情泛泛,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意,但对福晋来说,他终究都是她一辈子最眷恋的人,他的离去,将意味着今后自己的人生中再没有了可以期待与注视的对象。因此,伤心之余,更是哭得死去活来,那撕心裂肺一样的哭声,和那一声声情到深处的质问,听得屋里屋外所有人都潸然泪下。
      允祐的三个儿子和两个俱已出嫁的女儿此时也都哭得泣不成声,他们一个个跪在他的床前,声泪俱下的哭道:
      “阿玛,阿玛,你说过要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还说将来要和他们一起去草原骑马的,你怎么忘记了啊!他们现在还小,都还没长大呢,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怎么可以不信守承诺的?是你从小教我们,做人要言而有信的,你怎么可以带头违背呢?阿玛……”
      “阿玛,阿玛,你不要离开我们……以前是我混帐,是我不懂事,总是惹你生气,害你气坏了身子,我现在知道错了,今后一定不会再糊涂,不会再惹你生气了,你别走,你别走啊……”
      ……
      家人的每一句话,每一声哭喊,都仿佛是一个个钉子一样,钉进了允祐的心间,令他又痛又怜。他的视线从他们的面上一个个扫过,伸手抚过他们每个人的脸庞,含着眼泪,喘息着缓缓道:
      “你们都大了,一个个的也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过的都挺好,我很高兴。我们这些老人,将来都是要撒手走的,剩下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一定要好好的相处,要互相爱护照顾,要记住:血终究是浓于水的!只要你们过的都好,我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啊!”
      “阿玛……”
      “额娘,额娘,你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啊!阿玛一直都很听你的话,你快跟阿玛说,让阿玛不要走啊,你只要说了,阿玛就一定会听你的话留下来的……额娘,额娘!”
      重华跪在地上,用手使劲地拽着乐青的衣角,就象是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哭泣着哀求着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额娘。她的话似乎突然提醒了弘曙与弘卓,他们也纷纷地扑到乐青身前,抓着额娘的裙角,哀戚着求道。
      乐青此时如一尊泥塑的雕像一样,腰杆挺得笔直,远远地站在屋子中央。任凭孩子们怎样的恳求她,摇晃她,她都无动于衷。此刻,她浑身冰冷,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是神情木然的看着眼前大人孩子哭成一片的场面,脸上早已没有泪水。微微晃动的身体让她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体力不支晕倒过去,秋兰担心她真的会情绪失控的晕死过去,几次想要扶她过去坐下,都被她用力的推开。
      她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允祐越来越灰白的面孔,听他说话,看他哭,看他笑,看着他在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与家人告别,看着他的生命迹象一点点的消失。她的心在她得知他已经药石罔效的那一刻,就已经碎成了一片片,无法愈合。
      此时,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泪水,她多想象福晋那样,不顾一切的扑进他的怀里,号啕大哭,将心底里的即将要失去他的恐惧和无助,将内心里对他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全都痛快的哭出来,全都告诉他。可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居然就只是这么傻傻地站着,看着他即将抛下她们所有人,独自离去。哀,莫大于心死。她的心,其实也随着他的离去,而逐渐的死亡。
      望着他,她的脑海里不禁想起了他们这几十年在一起生活的每个片段:
      新婚之夜,她记得他是怎样走到她的面前,用秤杆挑起了她的红头巾;婚后不久,她记得自己怀孕的时候,他高兴的将自己抱起来的模样;生产之时,她记得他亲手抱起孩子时,热泪盈眶的表情;遭逢磨难的时候,她记得他们是如何相扶与共,共度患难;自己生病之时,她记得他端汤送药时关切和焦急的心情……
      一切一切,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怎么一转眼,他们就要天人永隔了?她记得他曾经说过,要和她一起去看江南的烟雨,要和她一起看着他们的第四代、第五代的出生;要和她一起做一对白发苍苍的人瑞……她记得他答应过自己许多许多的事情,可如今,他什么都还没兑现,难道就这样走了不成?
      他是个骗子,大骗子,混蛋,恶棍……既然做不到,当初为什么要许下这么美好的承诺,既然无法与她白首,为什么要给她这么大的期望;既然他要这么早的离她而去,当初就不要对她这样好,索性冷冷淡淡的过完一辈子,她也不用这样心痛欲死!
      允祐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将心里的话说完时,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他努力的将自己开始涣散的眼神定格在离自己一丈有余的乐青身上,见她面无人色的僵立在原地,嘴唇颤抖得无法自抑的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就这样远远的看着她,眼前恍惚着出现了他们年轻时的画面,她那一张张充满爱意的笑容不断地在他逐渐模糊的眼前闪现。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新婚之夜,她那双灵动而乌黑的眼睛那样无邪的望着自己,就在那一刻,他的心就此失落在她的身上。他多想和她一起走完人生,他多想和她一起在烟雨江南泛舟湖上,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和她一起完成啊,他真不想走啊……
      乐青,乐青,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我还想和你做夫妻……
      允祐动了动嘴唇,想要再说什么,可是,他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他的眼前逐渐的浮起一片耀眼的白光,白光里,是他第一次在新婚之夜见到乐青时,她那娇羞妩媚的笑容。他高兴地大喊了一声:乐青!伸手便朝着那人影抓去,白光里笑着的乐青伸出手来,拉着他一起消失在那片散发着温暖光晕的白光里。
      允祐高高举在半空的手,此时骤然而落。
      “阿玛!”
      原本嘤嘤地一片哭声,突然被如炸雷一般的哭喊声所代替,屋子里的所有人几乎象是疯了一般的扑到允祐的身上,使劲的摇着他还温热的身体,凄厉的哀求着:
      “阿玛,阿玛,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你回来啊!回来啊!”
      “王爷,王爷,你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不管了么?王爷……你好狠心啊!……王爷……”
      “哇啊,玛法,玛法,我要玛法……”
      此时此刻,允祐再也听不见他的家人声声泣血的哭喊声,再也感受不到爱人与孩子们的拥抱与亲吻,他带着许多未尽的遗憾,带着对家人的眷恋,在家人的陪伴下,安详的离开了人世。他的表情很安宁,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丝毫的痛苦,仿佛就在沉睡一般。
      屋外的下人们听见屋子里骤起的巨大哭喊声,立刻明白过来,不由得跪倒在地,纷纷地叩头,带着伤感之心恭送他们的王爷。一时间,王府上下哭声震天。屋外,倾盆大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雷声隆隆,仿佛也在哀悼淳亲王的去世。
      乐青颤颤巍巍地走出屋子,如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到院子里,不顾管家和秋兰的劝阻,站在无遮无挡的院子中央,任由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她的身上。大雨几乎在顷刻间就将她从头到脚淋得浑身湿透,可她根本毫不在乎,仰着头,闭着眼睛,雨水不断的冲刷着她的面容,也将她汹涌而出的泪水冲刷的干干净净。
      在雨中,她将压抑在心头多日的痛苦化做无尽的泪水倾泄而出,从此失去允祐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心痛之感几乎就要生生地将她撕扯成两半!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哭倒在了青石地上。秋兰心疼自己的小姐,连忙撑了雨伞,跑进院子里,护着乐青。
      “小姐,小姐,您要节哀啊!王爷他走了,可您还要坚强些活下去啊!您若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王爷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啊!小姐!”
      乐青回身一把抱住了秋兰,扑进了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他就这么离开她的事实。他明明刚才还在喊她的名字,就如平时他总是呼唤自己那样,怎么转眼间,他就已经不在了?他怎么就不在了,不在了……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他,他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不可以啊,不可以的……允祐,你不可以走的!不可以……

      养心殿中,雍正皇帝正专心的批阅着奏折。殿外的大风呼啸着发出“呜呜”的低吼声,大雨“噼噼啪啪”的打在窗棱上,不由得令他感到一阵阵的心烦意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平息内心中这股异常的躁动。这时,太监总管高勿庸轻轻地走进殿内,察言观色的抬眼瞄了一眼正皱着眉头的皇帝,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禀道:
      “皇上,淳亲王府来报,淳亲王,在半个时辰前,薨了……”
      皇帝听到噩耗,正在批阅奏折的手,猛地一抖,笔掉在了奏折上,溅得纸上满是墨汁。他愣怔了一会,突然脸色大变的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急道:
      “薨了?这么快?朕前几天才去看过老七,当时御医不是说他状态平稳么?怎么突然就薨了!可问清楚原因了?”
      “回皇上,是淳亲王府的管家拿着丧贴前来回禀的。奴才问了原因,说是今早清晨,淳亲王突然清醒了,把家人叫到床前,交代了后事之后,就薨了。”
      皇帝听罢,一掌重重的落在了案几上,仰头哀叹道:
      “老七啊老七,没想到,你竟走在了朕的前面,这一天,来得是这样快!……快,快,摆驾,摆驾,朕要去淳亲王府!”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七哥他……他薨了!?”
      怡亲王允祥听闻噩耗,惊得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跌落在地上。他难以置信的抓着前来报信的淳王府派出的信使一再的询问。他几乎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这个事实。怎么会那么快,七哥不是一直昏迷中么?前些日子他还去看过七哥,那时他还好好的睡着呢!怎么突然会薨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回王爷的话,是,我们王爷,我们王爷,就在半个时辰前,薨了……”
      信使的手被允祥抓出了红印,他也不挣,红着眼圈低声泣道。
      “七哥,怎么……连你也走了……”
      允祥顿时面色一白,喃喃自语着,放开了信使的手,刚要转身,胸口突然一痛,嗓子眼里一甜,一口鲜红的鲜血自口中喷出,整个人顿时昏倒在了地上。一旁哭泣的信使大惊失色,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连忙上前去扶,一边大喊:
      “来人哪,快来人哪!王爷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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