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室之澹——《蒲公英的约定》》志村肉松

39、第三十八掌

　　卓璟在她身边坐下，朵婼依旧是面无表情，细长洁净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他开始合着她的旋律弹奏，插入的音调清亮明快。卓璟带着笑侧脸去看朵婼。
　　她没有开口拒绝，只是抚在键盘上的手兀然收回，卓璟并不气恼地独自弹奏着未完的旋律。
　　“小朵，我想让你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一直都在这里。”最后收尾的音节低婉动听，卓璟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呓，暧昧而微妙。朵婼有些轻讽地笑笑。
　　“我还能够……相信什么？”黝黑的瞳仁闪烁，带着不真实的光泽，朵婼低头摘掉隐形眼镜，暗色的红瞳得以呼吸。
　　卓璟表情淡淡的，眼神却是异常坚定，手依旧搭在琴键上，没有说话。
　　“我，红瞳，黑发，私生女。这样，”她的视线缥缈，像在出神，眨了数次眼后同卓璟对视，她笑了笑，“这样的身世，谁会接受。”
　　“你说你喜欢我，想要保护我。那么……你告诉我，你能庇佑我到什么时候，有多强的力量能够同折磨我的一切抗衡。”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胸前悬挂着大大的十字架，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圣洁得犹如天使的羽翼。
　　“我不希望，一次次地去相信别人，再一次次被丢弃，一次次找寻，却一次次迷路。那样很累，非常累。”
　　转身的瞬间，含着的泪自眼中落下，像是残碎的玻璃，瓣瓣晶莹，片片忧伤。
　　很少哭泣，因为那样只是徒增感伤，对于眼前的困难毫无帮助。只是伤口太大，不断地自我麻痹，不断地自我鼓励，终究是弥盖不了。
　　她累了，倦了，却也无力挽回。
　　只是想找个避风港。想要被保护，想要可以柔软地蜷缩起身体，不用支撑得那么辛苦。只是连那样都不行。
　　现在只是想单纯地发泄情绪，把那些不痛快，那些委屈一并发泄出来。她哭得一直在颤抖，却仍旧是死死咬着牙关不出声。
　　身后的男子没有发现，只是静静聆听着她离开的绵长无力的脚步声。
　　其实只要他上前几步，将朵婼搂进怀中，只需几句温柔而坚定的抚慰，那么眼前他垂慕已久的女子便会完完全全地倚靠他。
　　只是他没有这种勇气，他不是林苏澈，做不到无所羁绊，做不到在心爱的人眼前游刃有余地演戏。
　　折磨她的不仅是那些复杂而迷离的感情，更多的是压抑了太久的，隐忍了太久的情绪。
　　他知道，他没有那种抗衡一切的力量，甚至不知道是否有那种坚持着的恒心。所以他犹豫，所以他彷徨，所以他僵滞得动弹不了，所以害怕得没有发现离去的女子因为哭泣而颤抖得犹如凋零的枫叶般柔软的身躯。

　　果然，还是一无所有啊你。朵婼。
　　她步履艰难地行走在街道边缘，胸前的十字架不安地晃荡，同外套上零星的挂饰轻击相撞，声音零丁而澄澈。长发散在脸侧，掩盖了满盈泪水的暗红眼瞳和因为呼吸困难而绯红的双颊。
　　有急促的刹车声在她身后响起，紧接着的是打开的窗户和车主不佳的表情。
　　“找死啊你，要死也别在这死。什么人啊这是——！”
　　朵婼往人行道的方向瑟缩了一下，身后的黑色别克重新发动引擎，车窗重新合上，却掩盖不了自口中溢出的骂骂咧咧。她慌张地快走几步避开迎面驶来的轿车。车胎碾过道路旁的泥潭，水渍混合着不知为何物的肮脏痕迹飞溅起来，满落在朵婼身上。渗进衣料中，留下羞耻而难堪的印记。
　　她低头望了眼那些污渍，兀然地笑起来。身边有人行色匆匆，跨过隔开机动车道与非机动车道的白色护栏横越马路，奔跑而过的时候带动的气流掀起了朵婼的长发，下面是一张带着泪痕的已恢复惨白的颓败面容。
　　喧嚣的世界变得很远，四周满是静谧。她望着那些因为暮色渐垂而变得模糊的路人的面孔出神。站在街道的中央，却似乎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忽然想到杜甫自嘲而酸涩的诗句：“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
　　天地之大，何处，才是她能够落脚，栖身的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