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室之澹——《蒲公英的约定》》志村肉松

60、第五十九章

　　她原本是垂着眼看面前的那一片黑影，此刻却偏过脑袋看一旁的朵婼。蓬松卷曲的长发垂在身侧，白皙的皮肤透着浅浅的绯红。
　　朵婼小心翼翼地将长发绾起来，沉默着，只是等她的后话。
　　“小朵，我想你要明白，Thanatos不是个专一的男人，他可以同时有很多女人，可是妻子，”伊琳娜顿了顿，语气加重在‘妻子’二字之上，“只能有一个。”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都异常清晰。朵婼只是垂着眼，没有看她。神色淡淡，似乎没有被那些话影响到分毫，只是挪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站立而麻涩的脚。
　　“小朵，你是很聪明的女孩子，你应该要明白，Thanaots不可能一辈子都和你玩过家家一样去维持这段感情。”
　　“嗯。”朵婼低声回应她的话，以表示自己正在聆听。
　　伊琳娜浅笑，伸手拉了一下朵婼的手臂，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朵婼些微趔趄了一下，轻轻摇头。伊琳娜也不再强求，只是任她站着，自己匍匐在长椅的手柄上，枕着手背同她说话。
　　“所以小朵，情妇和妻子的身份，你不会混淆对不对？”伊琳娜笑着，模样无邪，但字字句句却又充盈着满满的炫耀语气，逐渐击垮朵婼那单薄的矜傲。
　　“小朵，我们其实是很相像的人啊，至少我们都爱上了Thanatos这样的花花公子，”她伸手撩拨一下垂落下来的长发，并没有注意到朵婼捏紧泛白的手背，“Thanatos从小就很漂亮呢，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在一起了，用一个词形容，就是‘青梅竹马’了吧。”
　　“只是他自小就是不羁的男孩子，从十二岁开始就跑了很多国家，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我身边，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失去他。”
　　“可是他后来回来了，他说他在中国玩腻了，他开始学会收心，然后我们结婚了。”
　　“我不会干涉他的生活，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小朵，你明白么？爱一个人，爱到只要求能够站在他身边就好，你和我也是一样的感觉吧。”
　　伊琳娜伸手扣住朵婼的手臂。温热的掌心贴着被灼伤的皮肤，手掌间细小的褶皱磨硌着大片红得通透的皮肤，感到的是针扎般的刺痛。
　　朵婼微笑，依旧默不作声，只是稍稍地挪开了小段距离，避开伊琳娜的手掌。
　　伊琳娜需要的只是一个倾诉对象，而不是一个交谈者，所以她需要做的只是倾听，而并非争辩。
　　她仰着下颚，眯着双眸透过香樟枝叶间的罅隙望那狭小的，支离破碎的天空。眼睫翕合，蜷在掌间的手指微微地动了动。
　　“小朵，我看得出来，Thanatos很喜欢你，可是你要知道，他不会为了你抛弃所有的女人，就像是我永远也只是占着妻子这个位置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一样。小朵，我希望你能够留在他身边，好好爱他。”
　　伊琳娜的语气诚挚，眉宇间却是挥之不去的缱绻忧愁。
　　就像是萦绕在她身侧的，永远无法驱散的恶魔灵魂。
　　“你以为，我会蠢到和你共享一个男人？”朵婼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的语气却极为讥讽，唇边漾着极为明显的嗤笑。
　　忍耐许久，终究是听到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伊琳娜、林苏澈……
　　是曾经揣测过无数次的事实。彷徨那么久，等的也只是那人的一句话。
　　只要他站在她的眼前，只要他否认，只要他说不是，那么她会立刻摒弃那些猜测，推翻那些妄言。
　　她会相信他，因为她那么爱他，她相信他也一样。
　　他不会对她说谎的！
　　但，现在对她讲述那些残忍的现实的人，却不是他。
　　苏澈啊……我需要的，其实只是你对我诚实一些……
　　伊琳娜有些发懵，扣着朵婼手臂的五指无意识地松开，有些柔软地蜷在掌心。朵婼歪过头，笑着凑近她。
　　“我不是你。”她向前迈了一步，弯下腰，黝黑的眼瞳看着惊愕的伊琳娜，闪烁着奇异而诡艳的光芒。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伊琳娜的视线却飞快地调转到另一头，“Thanatos！”
　　林苏澈穿着浅色的衬衣，站在与她们相隔一条街的位置，喘着粗气，微微弯下腰。朵婼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
　　湖蓝色眼眸的男子匆匆越过马路。跑到她们跟前时浅色的衬衣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紧贴着背脊，他伸手拽住伊琳娜的胳膊。
　　“你吓死我了，忽然不见了人影。”伊琳娜冲他微笑，林苏澈惩罚似的将她的长发绕在掌心，松开的时候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旁若无人。
　　朵婼沉寂了很久，只是看着他。不出声，也不做任何动作。垂着眼，低着头，看不见表情，揣测不到情绪。
　　“苏澈。”
　　她最终是笑笑，出声唤他的名字。林苏澈有些愕然地望向她，眼神变得极为生疏而遥远。
　　“小朵，抱歉，我因为找伊琳娜忘记了！”他有些懊恼地向她走过来，伊琳娜仍旧坐在长椅上，用蓬松的发丝遮盖掉大半的脸。
　　朵婼依旧是笑着，神情有几分寂寥。
　　“不用抱歉。我只是在想，如果等你想起我的时候，天是不是已经暗了。”她黯然得如此明显，令林苏澈感到怜惜。
　　“小朵，我不是有意的……”他张口欲说辩解的话，朵婼却重重地摇头，食指堵在自己的唇上，示意他噤声。
　　然后她微微笑了笑。
　　“没有没有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苏澈，血亲真的比恋人要重要很多么？”
　　她在向后退，林苏澈慢慢走近她，张开双臂，似乎要将她揽进怀中。
　　“没有。小朵，只是姨妈在送伊琳娜离开之前就嘱咐过要我好好照顾她。”凭空捏造的辩解完全是条件发射地脱口而出的，他似乎已经忘记曾经同卓璟的对话。
　　朵婼在笑，宛如染了血的白色曼陀罗，瑰艳到极致，黝黯的眼瞳像是星星般闪烁不定。
　　“亲爱的……”
　　她的声音轻轻的，像在梦呓。
　　“原来……近亲可以结婚啊。”
　　像是瞬间喊破了嗓子，她的声音变得沙哑不堪，林苏澈有些错愕地滞住脚步。
　　她在微笑，字句间歇很久，像在拼命压抑什么情绪。然后她伸手扯开绾起长发的发卡，流光般倾泻而下的暗黑锦缎柔顺地滑落肩头。
　　“苏澈，其实我需要的并不多，只是希望你能够对我诚实一些。其实你如果不需要我，可以对我说，我会离开的。”
　　她在笑，脚步渐渐退后，而林苏澈也在慢慢地靠近她。他想要辩解，想要挽回些什么。
　　而朵婼是何等睿智的女子，怎可能再次给他欺骗自己的机会。
　　“可是我现在发现，你一直都在骗我。你曾经说会照顾我一辈子，你说让我等你，我相信了，我等了！可是你……”
　　急促的语气滞顿了片刻，她深深吸了口气。
　　“现在！换我离开你，换我，永远都不会回到你身边。即使是你等待，我也一样不会回头！”
　　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说出那样笃定而尖锐的话，字句接受的对象是她曾经深爱过的男子。
　　伊琳娜原本绕在掌心捂着脸颊的长发此刻松散弯曲地垂下来，林苏澈有些被她的语句震住。
　　但在林苏澈尚为错愕，伊琳娜“嚯”地站起身来的瞬间，朵婼对着自己的右手臂狠狠地咬下去。
　　力气大到她一直在颤抖。牙齿撕磨开了皮肉，味觉甜腥而黏腻的血液充溢了整个口腔。离她极近的林苏澈可以清晰地看到从伤口处缓慢却又不断蔓延开来的血液。
　　她像是不知道痛，目光嘲弄地望着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
　　“这是你曾经……给我的，烙印。”因为极痛，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唇边沾染着血液，在斑驳的光线跳跃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可是现在，我不想要了。苏澈，我不是傻瓜，所以不会再自取其辱地爱你了。再见。”
　　她笑得美好，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是挽起的袖口沾染上的黏稠血液诉说着这一切的真实性。颜色瑰艳的液体缓慢流淌，蜿蜒横亘在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却迟迟无法凝结。
　　就如同始终无法垂落的，恶魔的眼泪。
　　林苏澈怔了很久，却忽然恍过神来伸手想要拉朵婼。她仓促地往后退，他向前迈出一大步，眼看就要箍住她的手腕——
　　啪！
　　朵婼紧紧攥成拳垂落在身侧的手臂此刻高高扬起，方才落在林苏澈颊边的五指此刻柔软而无力地蜷缩着，微微颤抖。
　　“我不是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
　　她飞快地逃离，气喘吁吁地穿越马路。跑得极远停下回眸的时候，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来来回回奔波不断的车辆，以及遥远的香樟树下两个模糊的身影。
　　朵婼，你是否，还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