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四章 ...
-
比试
我们定在三更时分，夜深人静，月色撩人，惟天知地知，她知我知。
比的十分简单，乃是硬碰硬的气力活，且不准用腿力，谁先着地就算输。
冬葵板起面孔，紧紧攥着小拳头：“我让你三招。”
我身子尚虚，却仍昂首挺胸：“不必。”
我才五百来岁，尚年富力强，并不显老，万万不能输在气势。
我们盘膝而坐，双掌相合，两人都不动声色，却屏息运气，暗波汹涌，挖空心思地想把对方弹下床去。
其实这比气力，也就是不折不扣的拼内力了。
只是我一出手，便有些后悔，悔自己应得太急。
这丫头大概也几百年道行，并不在我之上，若换了从前，我定能胜她，可眼下我元气尚未恢复，这般大动干戈地调运内息，整个气脉都乱了，只拼着一股蛮劲强撑。
好在她也不过是个爱逞能的半吊子，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撑了数个时辰，桌上的松明早就灭了，都气喘吁吁，狼狈相尽现，却依然狰狞着脸继续僵持。
我们都心中有数，半斤八两，抵死相拼，这要紧关头，谁若松口气，谁便输了这一仗，输大发了。
冬葵满脸是汗，眼底通红，双螺髻早已散了，披散下来同鬼也似，忽然手上一松，我便整个人栽过去。
我慌忙稳住身形，堪堪停在床沿，紧接着肩上挨了一下，差点又滚下去，我死死咬住床沿，反手甩过去，“啪”地一声，打她个正着。
这丫头，心眼倒多！
我恼起来，回身扑过去推她，她也急了，竟一下咬在我手背上，再不松口。
娘诶，牙口不算硬朗，却是个狼脾气。
我单手推她不动，咬也咬不开，情急之下搓指点火，在她面前一晃，她果然一怔，立马被我一把按到地上。
上药时我便见识过这丫头的力气，因此不敢怠慢分毫，使了全力下去，才算制住她那颗硬邦邦的脑瓜。
冬葵终于松了口，在底下咿哩哇啦地直嚷：“不算不算！你使诈！”
我使什么诈，不过以牙还牙，同她一样，赌个先机。
我挑眉，气喘吁吁地：“你哪里不服？”
她扯着嗓子继续大喊：“你要烧我！不算数！”
“你真看不出？”我冷笑，“这是个小幻术，只变个文火，烧不了你。”
她白着眼睛，极大声地：“哼！”
我说：“你哼什么哼，你头发这么长，必已过了九百岁，比我大多了，我不必处处让你。”
她比我大，我不必让她，实则歪理一条，同我是狼你是羊一样，无赖得很，却十分管用。
果然冬葵偏过脑袋，不再吭声了。
待这丫头再抬起脸时，眼圈都红了，却默不作声地爬起来，端着几个瓶瓶罐罐出去了，肩头一抽一抽的，走得却还稳健。
我歪在床上，笑得孤独又开怀。
其实她不如安分些，日日给贺琴烧柱高香，谢天谢地谢三光，祈他早日恢复带我回去，也不必这般难堪。
她怎地这样想不明白，妖精我并非扶风苑的人，回去不过迟早的事。
冬葵又多留了十日，直至我一双残腿有些知觉，能沾一沾地了。
她还日日清晨来替我敷药，除却我手背上被她咬出的那个淤青，处处料理周全。
只是我眼见冬葵那张小脸盘愈发消减下去，整个身子似乎都歪了，大抵叫三千烦恼丝给压的，走路轻轻飘飘恍恍惚惚，同腾云也似。
真真是，弱柳扶风，人比黄花更憔悴。
我有些于心不忍，数番欲言又止，不过思前想后，当着她一张晚娘又苦菜的小脸，还是装着啥也不知。
倒也不是说我非得难为她，不过扳回个面子。
且愿赌服输，天经地义。
十日之后，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舒舒坦坦，无人搅扰，起来后神清气爽，便悄悄试着落地。
双脚刚挨着地面，我便哗啦一下滑倒，膝盖狠狠磕在床沿，顺带着被边上垒着的一撮碎片扎到脚底，痛得眼冒金星。
我瘫在地上，烂泥一般，任凭脚底淌血，兀自陶醉在一片锥心的疼痛中，嘿嘿地傻笑个没完。
娘诶，这双废腿，总算是保住了。
最后还是景岚进来，将我扶回床上。
说起这个，倒是我失礼了。
我大概光顾着乐呵，也没留意有人敲门。他忽然推门进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搀起，面孔绷得铁紧：“你没事吧？”
我被搀得有些不习惯，在他臂弯里勉强扭一扭腰板：“没事，没事，方才翻身翻过了头，嘿，嘿嘿。”
他闻言缓了面色，慢慢扶我坐下，收了手淡然道：“没事就好。”
我见他虽是淡淡的，却并无怒色，便忍不住道：“我，我方才觉着痛了。”
他点头道：“妙悟的医术不错，你该好好谢他。”
我听他这话，心里更踏实了，禁不住一阵眉开眼笑。
他看我一眼：“你别急，歇满一个月，方可下地。”
我有些憋不住笑意，只勉强扯着嘴角再问：“同从前一样么？”
他淡淡一瞥：“你好好歇着，便同从前一样。”
我欣喜若狂，当着景岚的面又不好笑得太放肆，只低着头偷乐，忽然瞥见地上一滩鲜红，业已一路淌到门口去了。
床边那撮碎片确然伤我不轻，话说那岂止是碎片，乃是冬葵滚滚的怨气。
不过满腔怨愤的冬葵还是悄没声息地走了，甚至苍玉去招摇山找她，也找不见。
而那撮碎片同冬葵一样，也在当日消失无踪。
不过，管她呢。
妖精我没什么大本事，保住一双腿自然是顶要紧的，我还能跑，还能窜，再欢喜没有的了。
苍玉回来以后十分纳闷：“就这样？什么也没说？”
说倒是说了。
冬葵走前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滚开。”
我当自己听错了：“啊？”
冬葵沉着脸，一把将我推到边上，掀开褥子，原来那底下有个暗格。
她自然不能叫我滚开扶风苑，只能叫我滚开这张床。
我问：“你干嘛？”
小丫头也不理我，手里拿了个白色的小布包就走了，带着一股熟悉又莫名的幽香，同景岚身上的一样。
后来我问苍玉，才知道那是个药囊：“景岚自小有寒疾，冬葵的娘亲亲手做的。”
我说：“很好闻啊。”
“玉兰花做的，自然好闻，”苍玉摇摇头，“那丫头赌气也不是一两回了，头一回玩出走。”
大抵人走了，方显出她几分好来。
因为冬葵不在，许多苦差便要苍玉包揽，比方给我煎药。
话说妙悟近日听闻我一双脚丫子能觉着痛，也十分高兴，特地差个雀儿递了张药方子过来，说是日服三帖，可强筋健骨，助数甲子的功力。
老和尚喜欢将话说得玄之又玄，方子也可信，只是每每捣鼓出来的物什都稀奇古怪，惨不忍闻，譬如化玉膏，再譬如眼下这个汤药，说是临时调配的，连个雅致些的名儿都未来得及起。
苍玉端药进来时，面色不大好看：“啧啧，难怪只递个方子过来，老家伙贼啊，这东西熬久了，真要出人命的，你快喝，快喝！”
我也捏着鼻子讪笑：“哦哟哟，带累你。”
苍玉继续神神叨叨，大概又去过一趟招摇山：“那丫头，从前怎么也赶不走的，如今却一下儿跑个没影，怎么回事？”
我瓮声瓮气地应一句，顺便大大地摇头，心虚气短地表示无辜。
他皱眉：“即便使苦肉计，也该留个条子，是不是？”语毕转头过来，“啧啧，熏死了，你倒是快喝掉啊！”
许是那药性太烈，头天我勉强灌下三大碗，夜里便浑身发烫，睡得并不好，被子踹到地上，却隐约嗅到一股清香。
窗外竟然簌簌地飘着雪，我迷迷糊糊地探头出去，伸长了舌头接着，清凌凌的味道。
不远处那片思花林影影绰绰的，却笼在一片纷繁的白色之中，林子深处似乎有素衣翩然，并不清晰。
醒来时窗户依旧关着，被子也还好好地盖在身上。
我挪过去推开窗，外头艳阳高照，苍玉正摇着一把娘娘腔的小团扇，满头大汗地冲进门：“热死了热死了。”
难不成又是梦？
我仔细回味梦中情景，那皑皑雪景，还有那一袭朦胧的素衣，可是舌尖冰冰凉凉的感觉，又同真的一般。
我说：“昨夜里下雪了？”
苍玉结巴：“啊，夜里我出去了。”想了想又道，“这地方不会下雪，天也燥得很，大概是景岚施的术法。”
我问：“什么术法？”
苍玉道：“雪花盖顶，唔，施风布雨一类的。”
我觉得有趣：“难么？你教我罢。”
苍玉摇头：“这个诀忒长，当初我就懒得学，如何教你？”见我有些失望，又道，“景岚肯定会，你自己去问他嘛。”
我老实同他说：“你们家那位仙君，凶得很，我不太敢同他说话。”
苍玉闻言大笑：“景岚几时凶过你？”
我语塞，想想倒也的确没有，只好说：“他，他不太笑。”
苍玉不以为然：“你见过哪个神仙一天到晚在笑的？多没样子。”
“你啊，”我不假思索道，“还有贺琴。”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