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佛书》万俟

4、民国断襟往事

　　王陵秀是他的本名，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了。
　　所谓“情”之为物也许并不被伦理禁锢，但“欲”是要犯罪的，所以“欲”该被牢牢看住。
　　王陵秀的出生似乎是桩错误，他的父母是兄妹，他们能勇敢渡过感情的过程，却不能面对感情的结局，上苍似乎把惩罚均落在孩子身上了，他是个哑巴。
　　王陵秀在母亲肚子里时便离开家庭，直到十几岁母亲去世他才被接回，回到一个滋生孽缘的环境里去。
　　昔日的王家愈发富裕，战争的形势也日趋明显。王陵秀初到王府时像个弱智，像是个被抓进鸟笼的雀鸟，害怕极了。他一面紧紧拖住长期以来照顾他的老妈子的衣襟，一面摇着头“啊呜啊呜”干嚎，眼里浸满了泪水。
　　老妈子是旧时起一直跟在王小姐身边的，多少见过世面，如今小姐死了托哑巴少爷的福她能回到这个有钱家庭，她满心欢喜。她一把揽住王陵秀的腰肢，用力往屋里拖，这吓得王陵秀哭了起来，嗓子里没法大声喊压抑极了。忽然老妈子粗鲁的动作停了，她将王陵秀扶正，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大少爷，我把他带来了！”
　　他们站在鲜红如血的地毯上，正对着扶梯上下来的一个男人。他套着黑天鹅绒的睡袍，抿着嘴抬手扣着衬里的扣子，接着把手搭在金色的扶手上，往下两步。一直走到两人的身边，他只是乜着打量王陵秀，一言不发。
　　单薄的衣衫暴露出王陵秀不停颤栗的身体，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一定是因为母亲的罪责，他也要去填命了，此时他紧张得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死神的长相。
　　忽然，男人笑了。
　　他宽厚的双手抓住王陵秀的肩膀，用力一握。王陵秀仓皇抬头，看到了男人的笑脸，也感受到他双手的温暖。
　　“你长的像你的母亲！”男人抓起王陵秀的手，把他往楼上带。
　　王陵秀疑惑的看着他，男人心领神会地道：
　　“你并不像父亲不是吗？”继而爽朗的一笑，握了握王陵秀的手。
　　这话王陵秀听了心里一紧，因为他并没见过父亲。
　　“大少爷房里不是有小姐的照片么？”老妈子跟上来对着两人道。
　　男人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老妈妈去找些事做，我来带他。”
　　王陵秀看着老妈子退下竟跟了她两步，男人一把将他牢牢搂住，盯着他轻柔地说：“你不要怕，我是你弟弟，陵秀，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王陵秀不知所措地往楼下看，老妈子早利索地蹿没了。男人拉着王陵秀打开一个房间，王陵秀一下就看呆了，母亲的照顾下他的生活并不清苦，但跟这男人比较起来就显得朴素过了。他显然是被有钱人的装潢摆设给震住了，但下一刻他便泪流满面，因为他看到橱柜里她母亲的相片。
　　王陵秀抖抖索索地伸手去摸，在玻璃窗上不停地抚摸哭泣。
　　男人慢慢靠近王陵秀，轻缓地拥住他，缓缓道来：“父亲告诉我这是他最喜欢的妹妹，但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一直以来我都渴望能见她一面，父亲也一样吧，虽然他已经过世了……但我知道我终将见到她，你听得懂么？”男人深深地往王陵秀那双水灵灵的眼里看，笑道：“我知道你的出生，别怕……你听不懂也罢，我会对你好的。陵秀，你想知道我叫什么么？”
　　王陵秀慌忙别过去盯着母亲的照片，男人见状黯然一笑心想：反正你永远不会开口叫我的。
　　往后的日子里男人同王陵秀几乎形影不离，他对陵秀说：“我一直想要一个兄弟陪着我，那些花言巧语的女人都跟鸟一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还不是转眼就飞走了？她们才养不熟呢……你离开我就会死吧？”

　　一天傍晚，男人同王陵秀在院子里散步，他说起解放后这所公馆就要捐给国家了，他们要开始参加工作，他请王陵秀放心自己会照顾好他，不让他吃苦。说着说着男人便断断续续了，他的声音像是时钟干涩的轴轮，有气无力地持续着。
　　王陵秀不自觉地靠近他，他希望安抚男人受挫的内心，但他没有话语，他轻轻搂住男人的脖子，就像平日里男人那样搂住他。王陵秀把脸贴住男人的脸庞，感受着他急促的呼吸，在男人身边他从未害怕过。
　　突然，王陵秀心头一紧，他的唇贴在了男人的嘴上，那么湿润柔软……是谁吻的谁王陵秀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他本能的回应，这代表他接受了一份特殊的心意。
　　男人气定神闲地握着王陵秀的手继续走，这之后无论去哪儿他都这样搀着哑巴哥哥。
　　王家的主人都需要参加劳动改造，王陵秀作为个残疾人也未能幸免。参加工作的时候男人总是离王陵秀最近，无论何时他都尽可能的用他厚实的身体保护着陵秀，没人时他还会从身后抱住王陵秀，俯下身温柔地吻住他。
　　有次劳动前排队分为两列，男人站在王陵秀身后，工作组长组织一队人前往别地劳动，正好卡到王陵秀这一排，王陵秀回头看看男人便跟上了队伍。想不到才走没几步身边却出现了那结实的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是男人。
　　男人这招并不是总能管用的，为此他还受到处分，但他总称：照顾弱势群体跟组织的宗旨一致，他总是用别的感情来掩饰对陵秀的爱意。
　　王陵秀一直很感激那个连名字都不愿告诉自己的男人，有人叫他王大少爷，有人叫他王牧，也有人管他叫帝国主义贼狗腿……但王陵秀并不在意，在他心目中男人只意味着一种感情的宣泄，无关正义乃至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