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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

  •   8月31日,中考假期的最后一天。

      从出院到现在,让佐助同意日常佩戴助听器这件事——的确费了鼬不少功夫。

      诚然,佐助妥协的最重要原因,无非是什么“不戴就无法听清老师在讲什么”,“听不清讲什么就无法考试”,“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停止努力”,实乃升学主义的标杆楷模,过于励志,家长听了会沉默,教育局听了都落泪。

      可鼬却无法高兴起来。

      他看着桌子上的收据。四千元整,名头是助听器。一个月赚来的钱就这么砸进去了,甚至还拿别的钱添了一部分,那是止水哥寄来的生活费。然而这还没有算进中考之后住进ICU的抢救费。鼬早就把止水哥的房子租出去了,想要替对方守护住家族回忆的那份矜持也没有了。

      然而还是不够。他们的积蓄几乎要用光了。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对佐助说,尽管这还只是个开始。

      弟弟上了高中,要不要补课?平日里吃的药物也是一笔钱,上一次住院之后,医生又追加了更多的药物。如果只是这样普通维系生活也就算了,可万一佐助再进一次医院,再进一次ICU。他是否还能支付得起足够的费用?

      如果支付不起,那么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鼬闭上眼,倒向沙发背。

      偌大的客厅,晌午阳光浓而热烈,如溏心蛋黄流了满屋,满耳都是黏答答的寂静。

      早上的时候,佐助同鸣人一起去返校,现在还没有回来。鸣人说,木叶高中开学后会进行全科摸底测验,鼬立刻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道佐助无论如何都要取得第一,尤其是在木叶高中这样的学校里,如果不考到第一名,简直是天大的耻辱。

      然而这一次,鼬却无法赞同佐助的想法。如何赞同?高中的知识可比初中复杂得多。难道要再一次把自己学进抢救室才好吗?先不论钱,一个人的生命到底能经得起几次抢救?

      鼬把自己陷在沙发里,看着茶几上的收据,出神。

      弟弟为了中考,失去了右耳的听力。那么,如果是为了高中,为了高考,他还会失去什么?

      不知是出于合理的担心,还是疾病会把焦虑放大,他愈想这些就愈会发抖,渐渐地,骨缝里刺痒的感觉再次遍布双臂。从肱二头肌到指尖,每一寸神经都被生生地拉出来,扯断,又翻了个面。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又发病了。

      佐助,你再这样拼命下去——真的会死,你知道吗?

      这个念头最终放大到无限,如蚁群般成群结队,比肩叠踵,迅速爬满全身而永远地不肯停止。在抓破双臂仍无法镇定后,鼬迅速地翻出抽屉里的药物,又一把抓住水杯,口对准杯沿,药对准舌头,眼对准手,手在出汗,汗冒出来,流到唇边,半杯水把药咽下去,半杯水被哗啦啦地倒在裤子上,沙发,拖鞋,大小腿,全都湿成一片。病得失禁般狼狈。

      佐助会没事的。佐助会没事的。鼬一遍一遍地和自己说,脑子也重复,嘴巴也重复。好了,够了,不要去想这样的事情。有些话不仅要想,更要说出来。语言说出来才拥有言之为真实的力量。佐助会没事的,佐助会没事的。

      药效很快发作,鼬立刻感到困倦。困倦是好事,困倦意味着沉睡,沉睡意味着清醒,如果清醒后脑内的风暴已然停歇,自己的思绪恢复平静,那么他和佐助就可以继续无限祥和地生活下去,假装这一切都没有陷入不可挽回的境地。鼬十足相信自己仍能强撑着活下去。

      多庆幸佐助没在家,没有让他看到自己这样的一面。

      鼬躺回床上,无声地笑了。

      他笑自己竟有些期待每周与大蛇丸的两次见面。

      即使他如此厌恶那个精神病医师的装腔作势,厌恶那家伙将自己当作一个满足窥私癖的玩意儿来看待,以至于这份期待会显得异常,吊诡,甚至变态——但宇智波鼬必须承认,带土哥已经死了,止水哥忙到失联,而鼬也不愿去打扰对方的平静生活——那么,除了这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精神病医师,他的生活再无一人可以依靠。

      哪怕这份依靠仅仅是聊聊天,说说话,听听对方给到自己的,并非一无是处的建议。尽管鼬并没怎么对大蛇丸说过自己的苦恼,但对方总能神奇地引导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偶尔也会给到自己一点真诚的建议。该说不愧为正规医院出身的精神科医生吗?他倒真的不是那些打幌子的江湖骗子。

      开药,疏导,大蛇丸做起这些并不含糊。况且这样的疗程完全免费。免费是多么奢侈!除了大蛇丸,鼬再不可能找到其他的医生了,毕竟他宁可疯了也不愿为自己花钱,可如果不花钱,自己就会疯掉。完美的悖论。所以免费最好。

      至于那个免费的代价,鼬不愿多想。反正药物会让他混乱的思绪得到片刻的宁静。而宁静可以让他在佐助面前保持正常,与坚强。

      如果生活只需他一人忍受痛苦直至死亡该有多好?如果能有一个世界,可以让他替弟弟承担全部的痛苦该有多好?他甚至宁愿为此孤独地死去,即使被对方痛恨也全无所谓。

      ……不能继续想这些,赶快集中注意力。鼬一把抓起床头的药盒,盯了半天,最终却一片茫然。他忽地发现自己不再识字。和在补习班里写板书写到一半突然忘记等比公式是一样的情形。

      鼬愣了半天忽然笑了,他想,这世间怎会有症状如此不学无术的病啊?

      不过这些暂时性的症状会缓解。实在捱不过睡意,鼬用尽最后的力气把药盒塞进抽屉,关好,上锁。说来明天就是开药的日子了,虽然我还是很恶心那个心理医生,但是,如果能见到他,如果能和聊一聊的话……

      就算都是地狱,如果那样的地狱,能够让佐助过上安稳的生活的话……

      ……想着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情,鼬慢慢闭上眼睛。

      ——书店,三层,自习区。

      打开新的教辅,拿出新的文具。佐助坐回座位,看鸣人从柜台端出两杯饮料,小心翼翼地往这边走着。

      佐助摸向自己的右耳。自己没能拗过哥哥,最终还是戴上了这么个东西。虽然终于能听到声音,但总是透着一股莫名怪异的感觉。像电流,像机械,像是把录音机音量强行调到最大,就是不像正常的声音。杂音时而传来,刺耳却无计可施。

      而这,就是宇智波佐助以后能且只能听得见的声音了。

      他默默地想。

      鸣人把餐托放到桌子上,一杯番茄汁递给佐助,一杯橙汁留给自己,眼神顺着佐助的手看过去:“啊……耳朵没问题吧?要么今天就早点回家休息……”

      佐助没作声,鸣人立刻明白对方在钻牛角尖。这种情况,劝是没用的,总之先陪他一起学好了,反正开学也要考试,大不了一会儿强行把他带回家——这么想着,鸣人把餐托放到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新买的练习册,翻到第一页。

      “唉……这种两人在书咖里喝着饮料,共同学习的情节,难道不该是一男一女吗?为什么是我和你……”鸣人一边在扉页写上自己的名字,一边抱怨:“一男一女一起学习,共同进步,还能擦出爱情的火花。我和你这种家伙能擦出什么火花?”

      “吵死了。”佐助抿了一口番茄汁,嘴巴松开吸管:“谁也没求你来这里盯着我。”

      “都说了不是盯……”鸣人把名字写好,兀自欣赏了一会儿。

      佐助已经迅速做完了第一章节的题目,正在核对答案,书页在手中翻得极快。

      鸣人见佐助不理自己,无聊地抿住吸管,往杯子里面吹气。一时间泡泡咕嘟嘟嘟地翻起,橙汁溅到佐助的手上。

      “哎呀。”鸣人松开吸管。

      佐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不理对方,手背往旁边的纸巾上蹭了蹭,继续看书。

      居然没有和自己生气。鸣人看着佐助,有点不知所措。这种时候不应该把纸巾团成球砸过来吗?或者是叫着你这个混蛋吊车尾之类的,和自己真人PK一番。怎么今天这么沉默?

      这么想着,鸣人的视线再次爬上了佐助的右耳——虽然戴的是不显眼的内置式,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但果然,还是因为这个吧。

      之前佐助和鼬哥因为这个助听器的事情吵了很久。鸣人在屋子里默默地听,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佐助的心情,毕竟这家伙那么死要面子,戴上这种东西,对他来说一定没法忍受。可是再怎么要面子也不能顶着一只耳朵去上学啊,这么一想,鸣人又觉得鼬哥说得对。

      不如说本来鼬哥说得就是对的。其实这场争吵,只是佐助一个人的自我折磨罢了。

      注意到鸣人的视线,佐助有点烦躁地抬头:“——看什么?”

      “……”鸣人沉默片刻,垂下眼:“啊……那个…”

      “我想说……”鸣人心虚地,乱翻着练习册:“你看,你的耳朵……虽然戴了助听器,但那也是因为上次你太拼命了,所以才……而且这半个月你也去医院了,化验结果也不是很理想,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偶尔也……放过…”

      “如果你来到这里就是和我废话的话,”佐助翻到练习册的第二节,又掀开一页草纸:“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鸣人咬住嘴唇。

      压下心头的愤怒,鸣人深呼吸几次,轻轻开口:“佐助,我和鼬哥也都是为了你好……”

      佐助没有说话,依旧在草纸上演算着,笔动得飞快。

      “…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不止是右耳,你连……”鸣人似乎还不肯停止劝说,

      佐助把练习册合上。

      “我再说一次。”佐助抬起头,直视鸣人的双眼:“如果你来这里,只是想和我讲这些废话。有多远,滚多远。”

      “废话?”

      鸣人终于按捺不住,他一拍桌子,从卡座上站起来:“废话?你总把别人的苦口婆心当做废话!你这家伙为什么总这么自作主张!?中考的事也好,耳朵的事也好!这难道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吗?!你到底把别人的好意当作什么!?”

      周围的人纷纷看向这里,鸣人却还不肯停止,大有要和对方就地吵上一架的架势——佐助咂嘴,抓起对方的胳膊,二人留了满桌的练习册和饮料,匆匆向安全出口走去。

      走到安全通道,佐助松开鸣人的胳膊,靠着墙喘了一会儿。

      片刻,佐助手背一抹嘴巴,抬眼看向鸣人:“现在冷静点了吗?”

      “啊?我冷静什么?”鸣人瞪大了眼睛,他摇摇头,手指一戳对方的胸膛:“走这么几步就喘成这样,我们两个到底谁该冷静一下?”

      “所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呼,”佐助调整呼吸,咳嗽一声:“就是……呼……来嘲笑我的?”

      鸣人一摆手臂。

      “为什么你总会想到这些事情?我担心你,你说我嘲笑你;我和鼬哥怕你出事,你说我们盯着你!所有人对你的好,在你眼里,都好像是在害你!”鸣人用力地摇头,几句话说得痛心疾首,“你偶尔也该坦率一点吧?!你明知道鼬哥和我,还有小樱,大家都只是担心的身体,所以才对你格外地……可是你呢?你居然连考试前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情都不和我们——”

      考试前那么严重的事情——佐助知道是指他的右耳。他猛地捂住右耳,这只耳朵到底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他不仅要像个残疾人一样戴这种东西,还要像现在这样,被这家伙怼在墙角,听这种没营养的训斥和安慰,连废物都不如。

      “你到底在说什么?”片刻,佐助平静地问道。

      “啊!?我在说……”鸣人一愣,想要解释,却被佐助打断了。

      “你在说,我,是一个需要被时时刻刻盯着的废物。”

      “你怎么还这这样!?我都说了,没有人这么想你——”鸣人急得都快要跺脚了,“你思考问题为什么总这么极端!?”

      “——因为我有着这样的姓氏。”

      佐助慢慢站直,伸手,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宇智波这个姓氏,对于我和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鸣人万万没想到佐助能扯到这上来。

      “宇智波——呼——”佐助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尽力地压平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我……我的父母都被人杀害了。他们在生前……对我和哥哥有着多大的期望,你根本不知道。而且,不仅我的父母,所有宇智波一族几乎都死于非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带土哥也好,止水哥也好……我们整个家族,走到现在,什么都不剩……你真的知道宇智波这个姓氏,对于我们的重量吗?”

      “哥哥……鼬他为了我、”没等鸣人开口,佐助继续说下去,“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咳、甚至每天都在……吃那些失眠药。他以为我不知道……因为我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希望哥哥放弃了一切换来的,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需要人一日三餐都送到嘴的废物……你们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佐助抬起头,在腿软的前一秒扶住墙,重新站直了身体:“漩涡鸣人,我一只耳朵已经听不见了,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你希望我现在什么都不做,躺回床上,等着另一只耳朵也听不见,提前学习手语只为日后和你们畅通无阻地交流吗?”

      大概是没料到佐助会说出这么一大堆话,鸣人明显地愣住。

      “……我们大家,只是……”鸣人愣愣地,他似乎终于想起来佐助是个心脏病患者,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他吵架,语气也放缓了不少:“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别那么逼自己……”

      鸣人伸手去扶佐助,被对方一把拍开。

      “如果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到……。”

      佐助咳嗽几声,感到一阵头晕,但仍竭尽全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我已经考到木叶高中这样的学校了……按宇智波一族的标准来看,已经是一个……彻底的废物。止水哥的付出,鼬的放弃。事到如今,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佐助抬头,双眼看着鸣人的方向,眼神却有些涣散:“你到底懂些什么……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到底在替我着急什么?”

      “我当然是!不想你再这样,整天都没完没了地钉在桌前,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除了做题就是做题,明明生活中有趣的事情有那么多,明明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你难道希望——”

      鸣人的话突然止住。

      你难道希望自己死前的回忆全是这些东西吗——惊愕于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鸣人甚至后退了半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怎么就突然把话聊到了这个地步——他适时地住口,但佐助明显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

      “你难道希望……小、小樱也……”鸣人心虚地垂下头,一双眼睛盯着地面:“小樱也在……担心你……”

      “你想说,小樱也在担心我——死前只有学习这一件事?”佐助的声音自嘲极了。

      鸣人猛地抬头,正欲张口,见佐助的鼻子下面流出一条红色。

      “啊……”鸣人上前,又被佐助拍开手。

      “咳……我、我死前,想看到什么东西,我自己清楚。用不着你们两个操心。”

      佐助一抹鼻子。手背上染了红,他又一抹,可鼻血却止不住地流。落在手上,又落在衬衫上,最后滴在地上,啪嗒啪嗒,一滴大过一滴。

      到底还要被这副身体恶心到什么地步,到底还要被现实嘲笑到什么地步?佐助一把推开鸣人的肩膀,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出安全通道。

      阳光下少年的背影有些踉跄。他慢慢地走向那张铺满练习册,草纸,签字笔的桌台,不断地抬胳膊,擦着鼻血,一会儿用左手,一会儿用右手。看起来狼狈不堪。

      漩涡鸣人站在安全通道口中,看着宇智波佐助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追上去。如果这真的是你的愿望……他呆然地看着对方一点一点蹭向桌台,似乎还没能完全消化对方的话语。

      ——妈的,要是死了还实现个屁愿望?鸣人一咬牙,打消这个念头,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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