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他》猫杏

16、第 16 章

　　第16章
　　预设好顺序的电影不知道放到了哪里。
　　谢矜随便看了几眼，心思根本不在上面。

　　他想起之前，陆珩也对他说过“拍的不错”。今天又提他的照片……
　　难道哥哥真心这么觉得吗？

　　谢矜无意识问了出来。

　　陆珩：“和刚才的电影一样，你的作品也有自己的情绪表达。”

　　这话说得……

　　谢矜转过脸去，不觉得那些东西可以被称之为“作品”。也不觉得有什么情绪表达。

　　电影画面里面，主角正在换衣服。
　　镜头由远推近，镜子不清不楚的朦胧感，映出黯淡画面。主角伸出带疤痕的蜜色手臂，套进藏蓝色的粗布衣袖。

　　谢矜沉默一瞬，想起那个出租屋永远阴暗的光线。
　　他在房间里，无意识举起手，仰躺着看手臂在灯下的样子。

　　他的手臂细长，白皙匀停，自然流动如同雪鹤脖颈的线条。
　　似乎怎样取框构图都是美的。

　　然而作为背景的天花板斑驳陈旧。
　　似乎无声提醒谢矜，一切存在的终点都是消逝。

　　加上亲人的先后离世，他时刻被这种情绪缠绕。甚至觉得，活着和死亡的界限倒也没有那样分明。

　　他也确实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拍摄中抱有过怎样的心情。

　　“谢谢您，”谢矜吸了吸鼻子：“……夸我。”

　　陆珩微微皱眉，认真地看他。瞳孔是那种深海幽邃无声的暗蓝。

　　好漂亮。
　　要是能够沉溺在这样的海水，谢矜死而无憾了。

　　陆珩静默了片刻，轻拭过他隐约泪意的眼尾。
　　“照顾生病的养父，为他看病，还要上学。过去那么长时间，你很辛苦吧？”

　　谢矜：“……是的。”

　　似乎人的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会把一些记忆淡化处理。那段经历谢矜遗忘得差不多了。
　　可当陆珩以这样的口吻提起，谢矜开始感受到了难过。

　　陆珩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就算这样，你还是没有长歪，没有变坏，把自己好好养到十八岁。这很了不起。”

　　“小矜，你是个好孩子。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

　　谢矜眼泪夺眶而出：“……是的。”

　　他忽然发现，原来赞美自己，比得到大人的赞美还要艰难。

　　谢矜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抽噎，但没几秒，就在陆珩的怀里彻底大哭起来。
　　就好像从未被承认过的内里自我，在汹涌的眼泪和呜咽中，剧烈寻求一次次认领。

　　他哭得乱七八糟，一定难看极了。
　　他要被陆珩讨厌了。

　　他知道他现在与陆珩所要求的高秩序感和冷静克制，完全背道而驰。

　　陆珩稍微离开了他。下一秒纸巾按到他的鼻子上方。低沉稳定的指令：“擤出来，小矜。”
　　谢矜下意识听话。随着纸巾里轻轻响起的闷响，堵塞的呼吸通畅了起来。
　　他不受控制一阵新的抽噎。

　　陆珩用几张新的纸巾，擦拭他鼻下和唇周的湿痕。擦拭他滚烫的眼睑，脸颊，一切被泪水浸湿的地方。
　　一面轻柔拍打他的后背，像对待小宝宝那样。

　　谢矜用了好久才平复下来，已经没有眼泪了。但太过汹涌的哭泣，是无法立刻止住的。他靠在床头，看着陆珩，断断续续地轻微抽搭。

　　陆珩开始清理自己。
　　那件上衣被谢矜泪水蹂躏，胸口位置已经全部透湿。他在衣柜找到备用衣服。

　　陆珩手指拽起衣领，正要脱下。感受到小家伙湿漉漉的、毫不避讳的目光。

　　他停下动作，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谢矜脸一红，乖乖巧巧低下了头。
　　和他相比，哥哥真是十分小气。

　　陆珩洗完手上床，谢矜主动钻进了他的怀抱。
　　他开始流露出对他不自知的全然依恋。这样纯真动人的情感。

　　错过了大半的电影讲了主角和燕子的奇幻成长故事。拍得很催泪，尤其是结局的地方。

　　谢矜深受感动，掉了几滴眼泪。

　　陆珩给他递了纸巾：“我记得你和我提过电影专业。”

　　想起初次赴约，谢矜擦眼泪擦到一半，声音闷在纸巾里：“对不起。”

　　“小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陆珩不以为意。
　　“面对陌生人，不透露真实情况，好好保护自己。你做得很好。”

　　谢矜被夸得耳尖发烫。睫毛还挂着泪珠，羞怯地抬眼望了他一下，又飞快垂下。

　　陆珩：“高考以后想学什么？”

　　“以后”这个词，曾经是让他讨厌的，遥远陌生的。
　　可是现在……

　　谢矜任由他摸摸，在除夕夜，第一次认真思考起关于以后的可能性。

　　“我还不确定。”他小声说。

　　脸颊依偎的掌心宽大温暖，他忍不住将脸更埋进去一些。

　　“但……就像您说的，也许电影很有趣。”
　　谢矜抬起手，柔软微凉的指尖攀上来，依恋地握住陆珩手指。

　　电影依旧是明净如洗的画面。
　　燕子飞入开满蓝色绣球花的屋檐，栖停在主角伸出的手指上，抖落翅膀雨珠。

　　谢矜想，他要是只小鸟就好了。
　　只是想永远赖在他的手心。

　　——

　　十二点钟，看完对岸浮台的烟花表演，离天亮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们还可以在一起继续看好多电影。

　　谢矜洗漱后上了床。

　　电影枯燥的开头，是贵族老妇人一镜到底的内心独白。西班牙语的语调舒缓绵长。

　　才刚放了一分半，谢矜就靠在陆珩肩窝打了个哈欠。

　　陆珩看他一眼：“现在对应国内上午九点半。就算守岁，现在也该睡觉了，小矜。”

　　谢矜握着他的衣角：“……不要。”

　　这是他生命中最完美的夜晚。
　　他一点也不要睡着。

　　……

　　冗长的影片播放了十分钟。
　　陆珩肩头忽然落下了一点轻软的份量。

　　他低头看去。

　　谢矜正闭着双眼，脸对着他的方向，睫毛自然垂落。他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沙发和毛毯里，安静温顺、无知无觉般蜷着。

　　陆珩视线一顿。伸手握住谢矜的手，半褪下手环，亲自检查他的脉息。

　　谢矜的腕部纤细，能摸到明显骨头。
　　薄薄的一层皮下，动脉血管正清晰跳动着。

　　——只是睡着了。

　　陆珩仔仔细细看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谢矜的胸腔正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是温热的、活的、软的。
　　这样一个小家伙。

　　电影关掉后，光怪陆离的色彩瞬间褪去。柔黄的氛围灯占据了主场。

　　谢矜因为他的短暂远离，在睡梦中不安皱眉，梦呓着，下意识寻求温暖之所。小宝宝一样渴望得到庇护。

　　陆珩安抚地拍了拍。

　　他眉头舒展些，神情随之安稳下来，在他怀中蹭蹭。瓷白的肌肤上，有淡绯色在眼尾凝成纤巧一点。

　　大约是在露台看烟花不小心沾上的灰烬。

　　陆珩伸手欲为他擦去，指尖触及才发现，那是谢矜的泪痣。

　　他醒着的时候，表情总是灵动夺目。很少有人能留意到他有这样一颗泪痣。
　　而此刻谢矜不设防靠在他怀中，呈现出露水般静态的美。
　　每个细节纤毫毕现，一览无余。

　　在一些传说中，泪痣是生命里要流太多泪水的人才会留下的印记。

　　陆珩静静看了几秒，指腹再度落下，抚弄过他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