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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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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谢矜沉默垂落眼睫,一时神色不明。
他又有点庆幸,还好陆珩不是他的爸爸。
密不透风的接管和掌控,只会存在于这段关系中,而不是他的整个人生。
但他还是愿意的。
谢矜听话地伸出手,在陆珩的注视下,为自己缓缓扣上了手环。
两端无声咬合,锁住他纤细的左手手腕。
一指宽的纯黑皮革,简洁而冰冷,衬得腕骨之下的肌肤愈发白皙。
如同初雪被烙印上一圈墨痕,易碎的漂亮。
乌木独有的沉厚气息笼下来,陆珩握住他的手,帮助他调整手环到最舒适的宽度。
完成后他并未立刻放开,而是指腹抚过谢矜手腕内侧。
“我出国期间,它会让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淡灰色瞳孔看进他的眼底:“所以绝对不可以摘下。”
“知道的。”谢矜错开眼神,有些不适地将手收回。
宽松的毛衣袖口滑落,将腕上的印记藏进阴影。
和陆珩拉开距离时,谢矜无意间瞥见那块被遗忘的草莓蛋糕,奶酪顶已在暖风中微微塌陷。
一种类似的、关于消融与错过的感觉攫住了他。
谢矜隐隐觉得自己让渡了某些重要的东西。
他心有不甘,再度抱住了男人的腰,如同埋进亲鸟怀中的幼雏,索取更多亲密接触。
对此陆珩十分纵容,再过分的索取,也都随他去了。
被他的体温与安全感包裹,谢矜忍不住又开始幻想
——要是自己是陆珩的孩子就好了。
那样他会拥有源源不断的爱和用不完的钱,并且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
好可惜他不是。
他们的关系,就像浪潮上随波逐流的小船,朝不保夕,全靠他的乖巧漂亮单向维系。
谢矜额头抵在陆珩脖颈,酸楚感越想越深,最终全都汇聚到他即将离开这件事上。
“哥哥。”他带着鼻音问:“你要走多久?”
得到即将出国一个月的答案。
谢矜没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本就短暂的路程,变得更加短暂。
车停在专属停车场,谢矜在陆珩的监督下好好穿上衣服,下车后仍然目不转睛看他。
像只认真小羊羔。
陆珩失笑:“要我陪你上去?”
谢矜摇摇头:“我会想你的。”
他说话时,浓而密的眼睫低垂,嘴唇自然而然地微微张开。
陆珩只是笑着按下了车窗。
在车窗完全关闭前,这样叮嘱他:“进去吧,小矜。外面风冷。”
谢矜恋恋不舍最后看了陆珩一眼,与他告别。
宽大骨架,深邃眉眼,以及由内而外的掌控力。
这样混血优势的轮廓和五官,没有一点点可能是他的爸爸呢。
年龄也对不上。
如果王姨给出的信息没错,陆珩只比他大八岁。
应该没有人会丧心病狂到八岁就有孩子吧。
谢矜深感遗憾。
——
莱德公馆的电梯刷卡直达。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轻微的失重感从脚底升起。
谢矜下意识隔着大衣去摸里面那件外套的口袋,却怎么也摸不到小枕巾的轮廓。
谢矜心直往下沉,又摸了一遍口袋,还有另外一边的。可是都没有。
叮——
电梯平稳停下。
谢矜走出电梯,回到住所不忘和阿姨打招呼,最后进入自己卧房。
谢矜脱下外套,在它们的每个口袋都仔细找了一遍。
翻遍了还是没有。
他背抵房门,有气无力滑落下来。
绝望感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他的心情变得湿漉漉的。
简直糟糕透顶。
谢矜开始后悔自己带回小枕巾的做法。不然它还会好好待在家中,他也永远不用担心失去。
会丢在哪里了呢?谢矜无助乱咬自己指节,沮丧回忆发生过的事情。
他确信在上车前小枕巾一直都在自己身边——不是很愿意被陆珩发现,谢矜检查过很多次,防止它在口袋的轮廓太过明显。
至少……发现草莓蛋糕之前是在的。
所以小枕巾只可能落在了车上。
谢矜迟疑了一瞬。他并不想主动联系陆珩。
但是,可能会失去安抚物的焦虑不安无限放大,让他无法忍受再多一分一秒的不确定。
谢矜的视线无意落到自己手腕上的那抹深色上。
他动作一定,将手腕举到眼前,静静审视了几秒。
还是拨打了陆珩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哥哥。”谢矜细声细气问对方:“如果我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呢?”
车内。
谢矜落下的小小一方枕巾,正铺展放在陆珩的膝盖之上。
旧到泛白的淡蓝色棉质布料,上面绣着伦敦公园常见的野雏菊。
少年的试探透过电话传来。
如同雏菊提心吊胆的、故作明媚的春天。
陆珩将枕巾展开得很平,淡声问道:“是有什么东西,让你不得不现在就想我了吗?”
谢矜紧张起来,一下坐直:“我好像把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你车上了。”
“描述一下。”
“是淡蓝色的小枕巾……可以帮我找找吗?”谢矜抱着陆珩那件外衣,手指不安分搅着上面的细绒。
“有些旧了,但我把它洗得很干净,不是什么垃圾。”
似乎他的内心祈祷奏了效,陆珩回答他:“在我这里。”
“啊。那太好了!”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谢矜转而软语央求:“哥哥,可以帮我收好吗?这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想弄丢它。”
“如果可以的话,能停在路边等我一下吗?我去拿回来。”
陆珩否决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车在高架桥上。”
通话不像面对面相处。谢矜看不到陆珩的脸色,一切揣测与试探都失去凭据。
手机里传出的嗓音越是冷淡,他心中那份勇气就流失得越快。
他太知道大人的拒绝是什么样子了。
谢矜脸搁在膝盖上,无声哽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剩细细密密的、小猫一样的呼吸声。
“哭了?”电话那头,陆珩语调轻微上扬。
谢矜捂住嘴巴,手机拿得老远:“没有。”
“是吗?”对方只是简单反问:“可你的心跳很快,小矜。呼吸的频率也在急速变化……”
谢矜一开始很懵,听着听着忽然反应过来,陆珩可以看到手环的数据。
那个人也许正在隔着屏幕,居高临下俯视他的喜怒哀惧。
谢矜下意识手背到身后,想把一切都藏起来。
但很快醒悟这根本无济于事,只能挫败软下腰,恨恨抓住大衣外套,内心狂骂
——变态!控制狂!
可骂得再凶,手腕上那道异样的束缚感依旧存在,无声宣告他的徒劳。
失去了安抚物,委屈、羞耻、失落与害怕交叠,他真的快气哭了。
眼泪摇摇欲坠时,却听到陆珩在电话里说:“我可以让人送回来。”
和他此时的狼狈情形相比,男人声音显得那样仁慈而怜爱。
谢矜蓦然睁大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很小的时候起,他就很怕犯错。
因为一旦犯了错,不会有人教他怎样解决问题,只有爸爸怒骂责打,或是奶奶的叹息,半诉苦似的劝慰。
弄丢小枕巾是他自己的问题。
陆珩竟然愿意为他的错买单,而且就这样轻描淡写。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问得小小声:“真的吗?”
陆珩笑了,甚至于对他有几分悯意:“当然。”
谢矜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还没来得及表达感谢,就听到陆珩换了话头:“不过,你必须想清楚今天做错了什么?”
好吧,果然是有代价的。
谢矜有些羞愧咬了下唇,向陆先生认错:“在车里的时候,我不该一直要您抱我。”
“小矜。”电话那头似有笑意:“适当撒娇是允许的。”
谢矜耳尖发烫,低下头时,不经意又看到腕骨处的手环。
他犹豫了一下,尝试性伸出手摸了摸。纯黑色的皮革金属材料,并不冰冷坚硬,更多是柔软的。
“嗯……”他试探开口:“也许我不应该随便出门?”
“规则里说过,我不会过多干涉你的自由。”
谢矜习惯性道歉,“对不起。”
声音软软的。
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陆珩在计较什么。
老男人的心,海底针。
差八岁就是难骗。
“这些都不是问题。”
“你唯一没做好的,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
谢矜:“……什么?”
“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今天天气很冷,你出门时,大衣里的那件毛衣并不足以保暖。”
谢矜抱着膝盖听电话。大衣抱在他的怀中,带着淡淡的温度和高级香。
莱德公馆的房间里自始至终开着暖气,他这会只穿着毛衣,只觉得温度刚好。
谢矜无意识玩大衣的纽扣,小声反驳:“我就出去了一小会,不冷的。”
陆珩:“关于这一点,我握着你的手亲自确认过。”
谢矜明白陆珩指的是在出租屋门口接他时握的那一下。那一瞬的肌肤接触,温暖传递而来,连他自己都恍惚,仿佛重新回到人间。
……好吧。
他没底气再找什么理由,默默垂下脑袋,准备挨训。
陆珩的声音随之而来:“为了找回这样一件东西,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拿健康冒险。小矜,你把你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所以,好好想想。你今天犯的最大的错,不是独自出门,也不是对我撒娇。”
“而是你还没有学会,如何好好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