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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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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最后一点寒意随着外衣的合拢彻底消失。陆珩极其自然地收回了为他扣扣子的手。
“车在那边。”他率先转身,朝巷口走去。
谢矜无趣地跟上,落后他半个身位。
隔壁小花狗察言观色。
有陌生人在,只机警躲在水缸小窝里,暗中摇着尾巴欢送。
谢矜路过它的时候,手背在身后,对小狗无声拜拜。
巷路不长也不短。
陆珩的身形比大部分东方人都要高大,走在他身边,仿佛整个人都被他保护着。
这种感觉,很像小时候在街上读书,唯一一次放学被家里人接。
不同的是,谢矜不会再因为跟不上大人的脚步摔倒,陆珩也不会像他爸爸那样破口大骂。
乱想的功夫已经来到车前。
谢矜从后排上车。车厢里面一如既往的宽敞,皮革与真木内饰冷感而克制。
正因为此,他一眼就能看到安放在中央扶手区的甜品包装盒。
淡粉色的外盒,顶部系着纯白缎带蝴蝶结,曳出长长的拖尾,完全不符合车内冷淡自持的格调。
谢矜默默动手脱才穿上不到十分钟的外衣,边忍不住多看甜品盒几眼。
盒子上印着“一席”Logo,和上次吃饭打包的是同一家。
他猜是给自己的,带着惊喜和怀疑,试探性转过头:“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他家的新品。”陆珩颔首:“你应该会喜欢。”
于是谢矜双手抱起甜品盒,送到眼前仔细研究。
缎带拖尾停在透明的展示面,可以看到里面甜品的样子。精巧可爱,草莓像宝石一样点缀着。
是看起来就很好吃的草莓酸酪蛋糕。
“喜欢的。”他目不转睛看了一会:“谢谢哥哥。”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谢矜衣服脱到只穿着自己的旧毛衣。
道谢时声音很软,鼻尖一抹淡痕,快要哭下来的样子。
陆珩扫了他一眼,升上挡板。
随着挡板上升,后排形成相对封闭的隔音空间。
按他过去的经验,封闭的环境等于家长即将施展他们软弱而虚假的权威。
谢矜不确定偷溜事件在陆珩这里是否真的翻篇,以及他的小枕巾有没有被发现。
他心虚放下小蛋糕,尽量坐得规矩些。
陆珩:“怎么快哭了?”
“感动。我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接我,带小蛋糕给我。”
谢矜找着借口,眼神不自觉飘向下方。
然后整个人都差点定住了。
陆珩的手臂随意搭在中央扶手区上面,姿态松弛,耐心十足,并不急于开口。
往常一丝不苟的衬衫袖口被随意挽起,露出的小臂肌肉流畅紧实,每一寸起伏都充满了力量感。如同正在不动声色安静蛰伏的狩猎动物。
之前,陆先生是用这只手摸他额头的吗?
那种柔软、点到即止的温暖感受随机涌了上来。
谢矜头脑一热,不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好吧,小时候想过的。幻想大人会出现接我回家。”
他假假地用手擦眼泪,顺便偷偷看了陆珩的脸色。
并且一点都不羞愧地在后半句加入了鼻音。“还会抱抱我。”
——抱抱他。
他没等多久,如愿以偿地,手腕被陆珩捉住了。
力道不轻不重。
看来陆珩不打算对他很凶。
谢矜这样想着,像只被轻易驯服的猫。
微微低下头,做好了被摸准备。
桎梏的力道很快松开。头顶传来陆珩的温声教导:“不要用手揉眼睛,容易导致细菌感染。”
语气平静而客观,同给他看诊的那位医生没什么两样。
刚刚升起的些许朦胧的期待,彻底扑了个空。
谢矜感到委屈:“可我……”开口才说两个字,眼泪真正掉了下来。
陆珩静静看他表演。
似乎眼泪是他的武器,说来就来。谢矜不仅会哭,还哭得好看。
毋庸置疑,眼前这孩子有张清冷至极的脸。
这样眼睫微垂,泪痕隐幽,如同生长在暗夜的白蔷薇,藏着易碎的忧郁。
陆珩捻了捻指腹,无声轻哂:“Sly kid.”
谢矜不明白单词的含义,但不妨碍他听出陆珩腔调里的了然与调笑。
他一语不发,扭头看向车窗。
下一秒,陆珩的手便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脸轻轻掰回。
一次性洗脸巾随之落下,从眼角到脸颊,为他细心擦拭了全部泪迹。
……过分。
谢矜鼻腔里溢出一声抽噎,手指悄悄抓住了近在咫尺的衬衫下摆。
陆珩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空气安静了几秒。
随后他轻笑,掌心落了下来,反客为主将他抱进怀中。“现在满意了?”
耳畔传来沉稳的心跳,陆珩的体温、气息,隔着布料源源不断传递而来。
谢矜没想到会被轻而易举满足,不由伸手环住他的腰,彻底陷了进去:“谢谢哥哥。”
他想,陆先生可真是个情绪稳定、成熟包容的大人。
要他是自己的亲生爸爸该有多好。
谢矜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抱养来的。为了生存,他无师自通学会看大人眼色,做出令他们满意的行为。
有时候他会幻想血缘上真正的妈妈或者爸爸从天而降,接走他,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真正的养育者的爱是什么样子?
谢矜一直都无法想象。
仅限于模糊的影子,抽象的概念,从校门口同学家长相处东拼西凑的一些剪影。
此时此刻谢矜开始觉得,也许是像陆珩这样的。待在他身边,就会感到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让人愿意把自己交给他——信任、服从、被支配、被保护。
陆珩修长手指搭在他的后脊,顺着往下,慈爱而耐心地抚摸。
像摸一只猫,了解他会舒服的地方和禁区地带,动作因此从容。
谢矜一点点化在他的怀中。
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与木质香好闻气息构成的安宁感,全然笼罩着他,让他几乎忘记挡板落下时害怕被追责的慌乱。
陆珩的声音偏偏这时从头顶落下:“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没有……”谢矜摇摇头,鼻尖蹭过他衬衫。
年长者施与的宽和包容让他心生松懈,他想要向陆珩诉说心事,渴望他的爱抚。
可是,自尊心还是戒备心呢?
一直强烈地阻挠他,绝不允许谢矜袒露自己。
陆珩引导着他:“是学业的事吗?”
这个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学校同龄人、教室、操场的画面一闪而过。
谢矜再次感受到青春期时不时的情绪低潮和伤悲。
谢矜:“就是感觉……不太知道我在做什么。很难过。”
“小矜。”陆珩宽容地笑了,轻抚他的脊背:“是害怕生活上的变化吗?”
长久的沉默,连怀中半真半假的泣音都彻底消失。
谢矜无声哽咽了一下。
在心里回答“是的”。
那个呕吐的冬夜,足以吞噬一切的孤独绝望感驱使他寻找新的感情维系。
可同时,谢矜内心隐隐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
过了很久很久,谢矜终于开口:“之前……要去医院,要应付账单,时间被塞满了,其实也挺好的。”
“要是爸爸还活着……”他说着说着变成了自己都困惑的语调:“只用恨他就好了。”
他从陆珩怀中抬头。
不料陆珩也正在俯视着他。
灰蓝色的细腻瞳色,多接近他喜欢的海水。宽广温柔,可以放心沉没、溺毙其中。
谢矜忽然冷冷笑了一声,坐直身体。“其实,我并不理解您的‘好意’。”
“小矜。我想你似乎理解错了一件事。”
陆珩礼貌微哂:“或许你会觉得,年轻漂亮是你的优势,也因此得到过一些好处。”
“但对我而言,年轻的皮囊只是随手可得的,最普通的资源。”
谢矜脸上微微发烫,错开目光,一时不言语了。
“我说过,不会伤害你。”
他语气转而柔和:“换个角度看,你可以理解为一场对你的投资。”
谢矜快速联想到程助理、王姨,以及其他的人员,所以……是要培养他做高级打工人?
就像奶奶的爱和善待,终究是有条件的,为了他能照顾他的爸爸。
他问:“您希望我带来更多的收益吗?”
陆珩指尖轻轻拨开他额前垂落的发:“我期待你成为更好的自己。”
“你从没想过自己想要什么?”
谢矜垂落的视线自然看到他刚刚趴过的地方。
那被他轻微弄乱的法兰绒衬衫,被泪水晕湿一小块的褶皱。
“想过的。”他轻声说。
比如现在,谢矜想要陆珩。
想要他永远这样抱着自己,想要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值得被爱的孩子。
可这太奢侈了。
他们并不会是那样的关系。
谢矜沮丧开口:“但永远不会实现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陆珩脸上浮现一丝宽容笑意,重新对他张开怀抱。
“你总觉得要被需要,才有存在的价值。”他将谢矜拥入怀中,声音贴着耳畔:“可有时候,被人照顾,被人养育,也是一种允许。”
陆先生说什么都是对的。
谢矜乖乖点头。脸颊贴着陆珩胸口,感受他说话时的心脏跳动与胸腔震颤。
陆珩的手从他身后移开,再度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腹在腕骨上轻轻摩挲,如同一种无言的丈量。
谢矜没有多想,顺从打开自己手心。
很快手里落下一点重量。
他说:“这个给你。”
谢矜迟疑低头,看到陆珩放在他掌心的陌生手环。
他当然知道手环有什么样的功能——定位、数据监测,或者更过分的。
“我需要掌握你的动向,以便更好地接管你。”
陆珩的语气依旧温和得体,充满教导意味:“戴上它,小矜。做个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