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少年长眠信仰不灭 沧渊噩梦成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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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韵清一个闪身，便到了雁不归的南麓。这边和大荒无界如出一辙，仙云曼雾终年缭绕。
他回身远眺通天建木，那建木远得只剩一条连接天地的细线，他手中蓦地多了一坛昆仑觞，只是浅尝了一口，便在地上浇出了一片昆仑山貌，潇洒写意。比舒云还要轻柔的音色缓声道：“我很讨厌这根木头，那个像木头的人，我却很……”
“韵清！”皓华仙君忽然落在距白韵清数里远处，隔着薄雾驻足而立，不亲不疏的距离却是他对那白玉仙人的绝对尊重，皓华仙君道：“天下非谁一人所有，但昆仑，由始至终都是你的。我不知你和青枫之间有什么误会，但好歹十五载朝夕相伴，我不希望你把他送来大荒无界，你们之间就有了嫌隙，若是那样，我们换个法子，这个徒弟我不收也罢。”
白韵清只是摇头，没有什么情绪地淡笑：“说的跟我要同你抢人似的，没必要，泼出去的水，再收回来也是不同了。他尊你，你便好好教他。有你在前头受累，往后我也落得轻松自在了。该是我谢你才是。”
他手指暗中一动，道：“他不需要我，也好。”
忽然之间，雁不归刮起狂风，皓华仙君唰地展开丹府扇，手腕一晃，那狂风就像是遇到了阻碍，拐了个弯不再往两人中间来。雁不归南麓苍松匍匐，白韵清绾在脑后的松垮发髻一下就散了，浅色的发丝随风舞动，像极了他的恣意人生。而皓华仙君的发丝，却是依旧一丝不苟地束于玉清莲花冠中。
二人一动一静，一转身一注视。
“你是不是病了？”皓华仙君的声音从呼啸风中传来，“你我相识多年，你瞒不过我的眼睛。”
白韵清背对而立，似是调侃漫不经心道：“是啊，心病。无药可医。”若有似无的轻嗤隐于风中，“你这食古不化的人不懂的，走吧，我累了，不想说话了。”
“我同你……”皓华仙君顿住一笑，喟叹一声，又道：“寻得邪魔，带回大荒无界，我来炼它。”他差点忘了，自己认识白韵清很久，久到他还是颗胎珠的时候，就听闻过这个名为“白韵清”的传奇——与天地同生的奇迹。
但显然眼前那披上了吉光裘的，是桐吾君，桐吾君，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同行。
然而皓华仙君话音未落，突然天降大雪，冰雪骤然成了一道透明屏障，迅速倒退，牢不可破的冰墙硬是逼得仙君倒退数里。而白韵清仍是只肯以背影示人，对那远去的金色身影，无所谓地一甩袖，低笑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双手交于袖中，垂于身前，侧眸再看大荒无界，道：“青竹丹枫，终是两路，既然别过，贪嗔痴念皆是虚妄己过。那多磨些时日所受之苦，亦自甘其乐。你说，是吗？”这话，也不知是他在与谁人说，他梨涡盛满妩媚温柔，一拢吉光裘，一跃而上雁不归山巅，站在云雾中，再也不做停留，只留一道银白光影向北而去。
和上次一样，沧渊他们出发的队伍，并不是只有几个人。只是这次，并非自愿历练的修士散仙同行，而是皓华仙君点了一众仙官随素女瑶光和“青枫”等人，一道去寻找毓灵公主。虽说此事不宜声张，但上回已经“丢”了一个雾言，赔进去一个殷瑛，若这次青枫再有个好歹，那应了白韵清的事，皓华仙君就不好给人交代了。
众人率先到达渊河结界，金银光的结界安然宁静，仙官中修除魔武道的只有两个，但哪怕沧渊在此，也没有察觉出半分魔气。
“怎么可能？”沧渊心道。上一世，他就是在这里一战成名，获得天帝嘉奖，突破了法力，得了神武。如今他为了尽快获取法力，拿到神武复仇，目标明确而来，怎么会扑了个空？
众人决议再南下去赤水河一查，沧渊断然拒绝，道：“此处没有魔气，未必就没有魔。还有可能是师妹已经被夺舍，那蛇婆子就在她体内，她有师父的灵力，自然能盖过魔气。”
“青枫啊，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的。”素女瑶光道：“毓灵这丫头是个直脾气，有些倔强，却是没有什么坏心眼，那蛇婆子能分她心神，这不也最终没有成功吗？人性本善，若是那蛇婆子轻易就能夺舍，它又何必寻了一个目标一守就是好些年？这说明它噬心夺舍也不容易。”
“就是说！”这时，一修除魔武道的仙官道。此人面相庸常，最有特色的就是那一双三白眼，像是对天地对苍生，他都有着不屑一顾的清高，说话时还怪爱扬着下巴，也不知是和那身材过于高大的“青枫”说话这样显得不输气势，还是他的脖子本身不大灵光。他三白眼一翻，几乎只剩眼白，道：“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这些仙官大都是从凡人一步步修炼而来，比普通散仙多个光辉头衔，又是离点将封神差上一步，说实在的，为仙官者，多少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处境。自然，再见到这空降的青枫，见他有皓华仙君和桐吾君的优待，难免对他的不待见就变得明目张胆。
一人呼而万人应，很快，那些个仙官就自为阵营，“拥护”着素女瑶光要去赤水河。
一个人的龌龊心思，藏得好，就是个好人，藏不住，就是坏人。而一群人的龌龊心思，就再也不必躲躲藏藏了，尤其是有了瑶光女神的“带领”，他们更是理直气壮地用“救人”的理由来排外，仿佛浑身写满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正义凌然。
“各位，我只是那么一说，也不敢肯定毓灵她就在赤水河啊，要是我出错了呢？我经常出错的呀。”素女瑶光抓着灵鹿，看着乌泱泱涌上来的仙官，有些惶恐。她的不姜山神殿中，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多人的。
她的“神殿”在主神之中可谓是寒酸，就一处清庐茅屋，立于不姜山的深林之中。天帝不是没有赐予过她华丽殿堂，但她说，自己是主动请命来九州助人的，只为和皓华仙君一样为天帝分忧，若天帝赐予她华丽大殿，倒不如把那些神木仙石赐予人境众生。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胜任。
若不是因为天上的神官都不愿意来人境主事，就是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独特挑大梁。连神殿都不敢要，仙官侍从自然也不敢要，就连自己从祖上朱雀那儿继承的仙宝，除了一枚发扣留给了灵鹿，其余的，都被凡人给求走了。
她的日常就是来者不拒，或是寻访百姓人家，做的事情简言之，就是个特别厉害的“江湖郎中”，外带驱些小鬼小邪。但到底是天帝的火凤，“靠山”在那摆着，该有的尊位在风平浪静时还是有的。
而她运气也颇好，除了人皇当年闹下的事端，这么久以来，宝源村的群起攻之，就算得上是最大的磨难了。不过这点儿口舌是非，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事儿，她是人境的主神，子民不懂事，是她没本事教好，她再尽力就是。
此时，她却被赶鸭子上架。那些个仙官都说：“唯瑶光女神是尊。”这话明摆着是说给“青枫”听的。沧渊一来不愿见这伙人对瑶光女神咄咄逼人的架势，二来是实在不想把时间都耽搁在这些拉筋扯皮的事上。于是便道：“这样，我和少痴在渊河，有请瑶光女神带领诸位去赤水河，可好？”
他说话很是客气，和在白韵清面前判若两人。但他是在装，是在忍。“目光如炬，谨言慎行，勿忘初心。”雾言的话在他心里扎了根，紧紧绑缚着他的心跳，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不仅要尽快结束这场战斗，还要去雁不归，寻雾言，无论生死，这份情，是欠得深重了。
重到他不敢承认自己心中的焦急。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沧渊继续沿着渊河搜寻，强劲的灵力被他释放而出，青芒顺着河岸丛林一寸不漏地蔓延而过。
少痴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沧渊目不斜视道，“早就发现你不对劲了。”
少痴的葫芦在肚皮上蹭了又蹭，活活蹭出一层油光来，才吭吭唧唧道：“青枫，我年长你许多，但按规矩，我还是当称你师兄。我……不服。”
“嗯？”沧渊驻足。这就有趣了，都同行这么久了，他怎么才知道少痴这六根清净之人，还会有“服”和“不服”的红尘气？
“你那么顶撞桐吾君，桐吾君也不和你动怒，反倒是建木神殿的土木掉下，他最先护的就是你，还趁机去了你衣服上的脏污。人人都以见一眼桐吾君为荣，可你却……身在福中不知福。”
像是一开头，后头的话就都好说了，少痴一口气说道：“我在大荒无界修仙多年，桐吾君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来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更不消说，他从不进建木神殿，哪怕皓华仙君有请，他也从不进，自打你来后，他进的倒是频繁。我不知道你为何那样的语气同他说话，但你要知道，桐吾君如此待你，你就注定会被所有人嫉妒，嫉妒你‘天生好命’，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他的错。”
少痴一顿，又道：“我本是对桐吾君只存敬畏之心，但这些年我净过多少六根六境，有些腌臜心思，说来也是不可思议——竟然连一些修仙之人，都在肖想桐吾君的一抔心头血！那些敬仰、崇拜，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在算计。他唯一信任亲近的便是你，你为何不知珍惜？”
沧渊看了看自己洁净爽利的校服，心中没来由一痛。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自己险些再次动摇心智的懊悔，更是痛恨白韵清自作主张抹掉了雾言的“痕迹”。
“一开始下不姜山，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你。那雾言我不熟，他第一个跟着你，秀峨便也跟着。我是犹豫的，想要看看桐吾君如此紧要的你有何不同之处，却又……”雾言一拍肚皮，惭愧叹道：“说来羞耻，跟着你走，就等同于以后和大荒无界的大多数人成了陌路，我虽为仙，断了红尘世俗，亦不能免大荒无界的‘俗’——在这里，心向往天，又不甘于地，人性……罢了，多说无益，总之我这一道可谓是‘人丁稀薄’，因为‘不求上进’。
是雾言对我说，‘为了迎合他人而活，和苟且无异。’我是受了激将法，才断然与你同行。宝源村之行，我看到了你的巨大潜力，真心佩服，觉得不虚此行。但你却抛弃了雾言——和你出生入死的人。”
“我不服的，正是这个。我信桐吾君一定能战无不胜，能救回雾言。但我不信你。走在你身边，说实话，我害怕。怕危机关头，你会为了什么也不顾我的生死。虽然我长生，但不死，不意味着会不心寒、不心痛，况且即便长生为仙，也不是没有克星，否则这么多年来，早就遍地是仙了。我替桐吾君不值，替雾言不值——你对恶意倒是能心平气和，但不在乎别人对你的好，心像石头，是个危险的人。”
“说完了？”沧渊的瑞凤眼勾起深邃的光，只冷然道：“我不在乎被人误解，只求问心无愧。若做错了，我认错受罚无怨无悔，许过的诺言，早晚兑现，决不食言。”
“酿成苦果再受罚能改变什么？迟到的兑现承诺有何意义？不问过程只求结果，当心被云雾蔽眼，一脚踏空就是万劫不复！”
沧渊只是理了理自己整洁的校服，含沙射影道：“身在云雾，就切莫断言。”
他话音刚落，青芒倏然汇聚到一处，沧渊眉心一拧飞身而至，少痴摇着头也紧随其后。那乱世杂草里，赫然躺着的，竟是殷瑛！她一身是血，浑身狼狈，见有人来，一双已经被血污染得迷糊的眼睛使劲睁了睁，抓住对方的靴尖，艰难抬手指向不远处，哀求道：“救人……救……救人！”
沧渊心中一悬，留下少痴照顾她，兀自前往她所指方向。
……那里，正是浑身冒血的雾言！
他瞳孔一颤，连忙查看雾言的伤势，只见各种伤口层出不穷，宛若经历了百种酷刑，就连周身灵脉也尽数断了，心脏悬于体外裹上了河岸泥浆，甚至……灵核也不翼而飞！
一双眼睛剩下一条将留不留的缝隙，乍一看，就是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沧渊一下慌了神，血淋淋的离别再次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无比痛苦，他抱着雾言渐渐失去温度的躯体，颤抖着双手不停地揉搓着，生怕那微薄的温度被风带走。一时间，他的眼前走马灯似的奔跑着各种画面——素女瑶光、应龙、灵鹿、皓华仙君……一个个离去，大荒无界沦为焦土，九州血流成河。那让他做了万年的噩梦简直让他无法喘息。他的双眼明明看着雾言，却越来越看不清那张脸。
那混小子是怎么揶揄他笑起来像哭丧的？那又冷又亮的眼珠子是如何明察秋毫的？他那潇洒诡谲的剑术是如何勇猛除魔的？他板着脸是什么样，还有过别的表情吗？
沧渊嘴里呼唤着雾言的名字，两只大手像是失去生命的枯枝，磕磕巴巴地握住那颗总是跳动很慢的心脏，可如今那心跳是越来越慢，且不再有力了！他把那心脏拼命塞回雾言的胸膛，用手捂着血窟窿，生怕那东西猛地清醒又不听话地钻出来。这雾言可不就是那么个人么？好的时候贴心贴肺地跟着他，小跟班儿似的，冷不丁地又混账那么一两下子，让人不恼却是心疼的很。可他的身子越来越凉了，沧渊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倾巢而出——他很久没哭了，他好像很少哭，起码在记忆里，这一世，是第一回哭的这样狼狈。
他真的是天生好命吗？是不是万年后的现世生活，才是他宿命的写照——至阴至晦的扫把星！他心里每放进一个人，那人，都没有善终！他已经尽力去挽回了，一切开始的很是顺利，他意外地捡到雾言这么个宝贝，还没捂热，就……
“雾言，你是在怪我背叛你吗？啊，你说话啊！”沧渊一把扯开自己的外袍，将雾言紧裹在其中，下巴紧紧抵着对方的额角。
“师兄……”雾言睁不开眼，嘴唇动了动几乎也张不开了，那含混不清的声音只能从喉间咕咕哝哝地往外冒，“我没有得长生，也没有长命百岁的运，但能陪你走一段，此生无憾了……”他话说得极是艰难，跑风漏气的声音粗哑晦涩，是血淋淋的风中残烛之态。
“说什么傻话！”沧渊涕泪横泗，“闭嘴！我带回大荒无界，我师父，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没、没用的……那邪魔太盛，没死在魔境，我还算干净……只、只……”雾言猛吐一口鲜血，沧渊慌不择路地替他擦拭，掩耳盗铃般以为不见了血污，雾言便还好着。
“邪魔一日不除，九州一日不安。师兄，雾言……雾言就最后一个心愿，请你务必应允。”此时，他更为痛苦虚弱，仿佛每个字都吊着最后一口气，那口气，随时都会断绝。冷峻少年像是终于觉得痛了、累了，听得沧渊心惊胆战。
“十个百个我都应你，你说！”沧渊道。他心想自己现下凡人之躯，雾言显然等不到他封神永生的那一天，他就是想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雾言续命，已经是时不待我的局促——没有灵核，他连渡灵力给对方亦做不到！如今，只要是能救雾言一命，无论什么办法他都在所不惜。可谁能帮他？白韵清吗？他终是还得去求那人吗！
“那邪魔挟我去往雁不归，并非是想回幽都，它……它要开金沙河，师兄，师兄你千万要阻止。金沙河，开、开不得！”
雾言的声音一扬，在最高处戛然而止，便再也没了声音，接着，他的气息也渐渐散去，如同在最灿烂的年岁，他连人带梦都画上了句号。沧渊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一颗不知真假的结魂珠，此时死马当作活马医也值得一试。然而，当他伸手从怀里要掏出结魂珠的时候，那珠子和白韵清一样——见死不救！突然化作一道绿光就隐没在了他的心口，只剩几丝淡淡绿光，仿佛挑衅似的在说，“我不乐意，你能奈我何”！
雾言至死都在担忧九州，而有的人的东西却是在拿人生死当热闹看，这叫人如何不恨？沧渊试了又试，自己的灵核几近暴躁失控，才勉勉强强灌注进一丝灵力，总算是吊着对方那最后一口苟延残喘的气，但这无异于杯水车薪，很快就会成为泡影。
雾言，就这么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少年长眠信仰不灭 沧渊噩梦成真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