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浅夏开始》神奈

2、少年

　　下楼的时候哥哥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了，报纸挡住了他的脸。
　　“小姐早！”叫沈姨的佣人过来给我拉了椅子，在桌子上的杯子里倒上牛奶。
　　听见沈姨的话，哥哥立马放下报纸。清晨的阳光在他的脸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于是那张脸就一下子变得明媚了。
　　“绿，怎么起得这么早？”
　　“习惯了……”我支吾了片刻，朝他咧了嘴笑，“早上好，哥哥！”
　　“昨天看绿这么低沉，我还担心绿心里会不会有什么，也没敢多问在国外的事情。现在看到这样活泼的绿，哥哥总算放心了。”哥哥笑笑，很温柔。
　　我就说嘛，我听到了。那是哥哥的叹息。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哥哥太心细了，似乎什么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即使我已经在刻意地隐藏了，即使我已经很努力地做到不让他担心了，但他确实是担心了吧，这样的我。“我还当哥哥不要我，不关心我了呢！”
　　“傻丫头，就算哥哥不要自己也会要绿的。”哥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拿起筷子，“吃吧，快凉了。”
　　我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哥哥，今天我想出去走走，你不用陪我。”
　　哥哥的动作明显一滞，抬起头来看着我：“怎么突然要一个人出去呢？哥哥陪你吧！”
　　我摇了摇头：“哥哥不是说这座城市变化很大吗？我想自己去看看，看它究竟变成什么样了。我就不信它还能让我迷路回不了家了！”
　　说完这话，哥哥也让我逗笑了：“你确定不要我陪？”
　　“恩，哥哥陪没咩逛街多奇怪啊！”我嬉笑着回答，“要是过会儿我的钱花完了，哥哥就飞奔过来给我结账，怎么样？”
　　“好，没问题！记得要小心啊，有事就打电话给我，让司机去接也可以。”
　　“恩，知道了。”
　　吃完饭之后我就提着包出门了。说实话，这座城市对我来说已然是太陌生了，除了在哥哥的车里看到的少的可怜的画面，其余的我一无所知。这就让我产生了不安的情绪，尽管跟哥哥是那么说来着，但心里也终究是没有底的。
　　这座城市不至于会让我迷路，但会让我迷失。原本我是属于这里的，但不知道过了那么年，我们之间是否还有联系，是否还存在牵绊我的人事。所以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只是一个人游荡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消磨着自己的时间，企望着能在这里找到我所熟悉的片段。
　　这是一座南方城市，不比得北方萧索与肃杀，但还未迎来春天的她也依旧显示着她为适应这个季节而描绘的沉寂与空荡。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落尽了叶子的光秃枝干在柔和的阳光底下落下参差而斑驳的投影，但它微露青灰色的表皮却在静静地呐喊着复苏的时刻即将到来，即将同这座城市一起萌发出蓬勃的生机。
　　我原以为，应了这个季节的冷漠，人心也一并冷却下去了呢，但当我站在街市中心环顾着她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世界上的城市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她注定是安分不了的。人的胸膛里跳动着的雀跃的心，和城市浮躁与涌动的特性完全一致。

　　我选了处露天的咖啡店坐下，服务生马上就看了过来，待我坐定他也已经站在我的身边了。
　　“请问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他的态度恭敬而温和，让原本只是想在这里坐坐的我不得不要了杯咖啡：“加奶加糖。”
　　小时候母亲不让我和哥哥喝咖啡，然而我贪恋上它是在那一年。因为怕自己每天都会从噩梦中惊醒，所以就开始喝最浓的咖啡，妄想着只要自己清醒着就不会做恶梦了，但情况似乎没有好转，最后再好的咖啡也对我起不了作用了，但噩梦仍然每天每天地在重复着。
　　但我从来只喝甜的，就算是自己泡的咖啡我也会想尽办法让它变得不那么苦涩。我始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就偏爱了咖啡的苦。咖啡原本就是用来提神的，可不是来折磨自己的味蕾的，人生已经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亏待自己呢？或许是每个人的生活型态不一样吧？就像……坐在我生后的那位，坐定就要了杯黑咖啡。
　　不一会儿，服务生就送来了咖啡：“小姐，这是本店免费提供的点心，请慢用。”
　　我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拿起勺子搅拌，放入口中舔去咖啡，心想：这味道竟也不错。然后拿了勺子放在左偏45度的方向。
　　我从勺子上窥视了身后那位，却只依稀看清了是个穿着英伦风格学生装的小男生。衣服的眼色很淡，具体是什么就辨不清了。对此，我很满意，收回神继续和我的咖啡。
　　一杯喝尽，服务生问我是否要续杯，我摇了摇头就离开了。走到马路上，原本打算回去的，却怎么也拦不到车。在国外时一般都是坐自己的车，不然就是搭乘门口的定点巴士，没遇上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看见有公车来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直接就上了，直到掏出的月卡被放到显示器上发出无效的声音，我才恍然，这车我也是做不了的，因为实在没有零钱。正欲悻悻下车，迎面上来了一个白色的人影。白色的宽松毛衫，天蓝与湖蓝交织的格子衬衣，在这个季节里尚且还显得太过于单薄，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他了。
　　身后那位。
　　我愣在原地，正好是上下车的尴尬地方，他见我不动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了我的脸。很好看的脸，不是特别白，脸型也不错，不像哥哥那样线条柔顺而分明，却是有些婴儿肥，所以很柔和，但不胖。
　　“我没有零钱。”我反应过来时，这样冒失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就像我们原本就认识一样。
　　那位似乎很迷惑，眼神中有些慌张，但还是从口袋中掏出了另外一枚硬币和手里的硬币一起扔进了投币箱。
　　我听见硬币落下的清脆声音就理所当然地走到后面的位子上坐下，甚至忘记说一声“谢谢”。后来再想起这件事，我差点没把自己羞死。司机先生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那位没有注意到，径直走到我前面的位子坐下。
　　他一定会想，今天怎么就遇上了整儿奇怪的人了呢？想到这里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了，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才缓过来：一个陌生人居然也能让自己开心成这样，或许这就是这错城市的魅力了吧？
　　当车驶过又阴影的地方，玻璃上就映出了他的侧脸。我原本已经记不得他了，却在此时又想起了他，而且……还成了前面那位。于是我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想着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学生打扮，却在那家咖啡店喝着昂贵的咖啡。有钱人家大少爷？可他明明做的是公车，还备有零钱。普通学生？可从那份单子上来看，要那么一杯咖啡对于一个普通的学生来说不会太奢侈了？还是……压根儿就不是学生？
　　我拖着下巴对着他的后脑勺思忖着：还傻乎乎地给我付了车钱……是这儿的人都那样“热心肠”呢，还是我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好对付的主？还没等我想下去，思绪就被报站的声音给打断了，然后就看见他和人群一起下了车，我没反应过来，只知道他下去了自己也想跟着他下去了，可站起身来我才真正拉回心思来：我不认识他！
　　顿时嘲笑自己的莫名其妙：我今天这是怎么了？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可笑过？居然还这么失态地让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付了钱？八年的历练竟然还敌不过一枚硬币，魂也叫人勾了一半走，更可笑的是，我已经完全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
　　公车开了不一会儿就停下了，然后人群全部涌向下车门，想来也是到站了。下车后也已然打不到车，最后还是打电话到家里遣了司机来接的。
　　果然，经验证明一切，就算熬过了八年时光，如果没有遇上这样的事，我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了，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有用。但是，今天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すみません、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