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灭》阿鹂

11、逃之夭夭

　　看似漫长的一个月，在一次又一次较量中，终于走到尽头。
　　总坛四周的草海绿意未退，因为有了梯云纵，灵筱时常四处勘察地形。然而魔教守备森严机关重重，没有云炀许可，她根本无法逃出升天。心里惦记霜尘和虹，但受禁锢，想逃……便逐渐化成一种无奈，迂回成足下长长的叹息。
　　最后一天了，云炀执着如初，灵筱知道，魔教上空流动的火红绸纱，仅仅是为赤炼准备。举世无双的魔眼何以在她身上？她真如人们窃语那般，是魔尊辛迦与火神无音的遗孤吗？她一遍又一遍寻找着答案，无人能解答，于是只身前往‘忆镜圣湖’一探究竟。

　　所谓忆镜圣湖，是一潭用眼泪开启记忆的湖泊，你落泪那刻所想，会尽数投影在湖中。
　　害怕模糊了亲人模样，灵筱今夜特意来此，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滴泪成影。
　　“气死了，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揉了揉双眼，重新酝酿情绪，抓狂之际，湖面赫然倒影出云炀挺拔的身形。

　　“你不诚。”云炀站在她身后，今夜月色如水，他凝望湖水那一双深沉的眼眸分外苍凉。
　　“你怎知我不诚心？像你这种人有过眼泪吗！”灵筱毫不客气回敬，对他一如既往的厌恶。
　　“别有用心，是谓不诚。”出人意料的，云炀没有生气，只瞥她一眼，淡淡引导，“盘坐，闭上眼睛。”他的声音冰冰凉凉，配上冷峻的外表，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灵筱定力不佳，听声只一愣，便乖乖闭上了双眼。
　　“行长息，纳一吐六……”一串幽音从云炀唇间逸出，游绕于双耳边，灵筱似有所悟，依言凝神静气，缓缓摒除心中杂念，到最后一颗心竟空空如也。

　　一个月斗智斗勇，那日在密室中醒来后，惊现失身的愤怒与绝望；雪原山麓，寒心惊世的美貌和雪怪憨厚的笑容清晰如昨，还有长安城内，那形形色色的客商与车水马龙……记忆徐徐倒退着，屈辱与奔波并未使她落泪，瘪瘪嘴，她坚强地咽下喉间酸涩，随之而来，是那些最难过的画面，被一寸一寸剥扯显现……
　　“啊！叔叔，我并非故意。”温润如玉的霜尘，第一次对她露出厌恶的表情，仅仅为一件衣裳，一件平凡无奇的长衫，他推开哭求的她，绝然地离去。四年来，她无时不在虔诚地寻求他原谅，然而换回的却仅有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想到这儿，灵筱忽觉分外难过，心肺一阵酸楚，眼眶跟着湿了。
　　“哪里会呀，筱筱越变越标致了呢。”善良贴心的虹，总是在悉心抚慰。小手绵绵笑容可人，童年那张床，至今似乎还残留着她清新的体香。

　　收不回被抛弃的失落，灵筱睫毛微动，再回忆欢快时光，终于有眼泪落了下来。
　　泪水滚到颊边，云炀瞧见轻轻一吹，将那泪珠吹进了湖心。
　　“嘀嗒……”平静的湖面漾开涟漪，影影绰绰，记忆中的吵杂，蜂拥而出。
　　“诶筱筱，你慢点呀！”端午，岸边人山人海，她拨开热火朝天的人群，回头张望，身后是彩衣翩翩的虹。
　　一旁，云炀冷峻的面庞有了变化，他惊讶地望住影像，再看向灵筱，古井般深沉的双眸泛起了一层层波澜。
　　她就是当年那个紫衣小女孩？大意了，他竟然忽略了，她们有着一样的名字。
　　不敢相信，他再次看向湖面求证，只见少年溺水的他，面无人色，虚弱地睁开眼睛。
　　“喂！你好差劲哦，堂堂男子汉居然不会水！”他的双瞳，清晰地投映出紫衣少女明媚的笑脸，时间弗如凝固，他心尖一颤，立即施展冰咒，冻结了周围一切。
　　原来是她。
　　云炀不可思议俯下身，原来同病相怜的她，竟是当年江边救他的恩人。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多年后，他终于寻得她，那个唤醒他脑海深处黑衣女子的有缘人。
　　难怪、难怪、难怪似曾相识。
　　云炀笑了，万籁寂静，他的心跳声格外清晰，触摸上灵筱脸颊，凝冻的泪晶清澈冰凉，他静静感受、深深呼吸。
　　水中画面依然定格在那年端午，人群包围下，十几岁的灵筱视线范围内，有懵懂的他、青涩的荟芦，还有神色担忧的彩衣少女。
　　冰咒不敌朱雀之心，不一会儿便有消融的迹象，咒语失效，忆镜圣湖四周恢复原状，缓过神的灵筱并未意识到时间曾停止片刻，正想看看湖中是否有影像，未料睁眼竟见云炀正摸着她脸。
　　“你！”煽出去的手被一股气流钳住，灵筱气愤难当，被占了便宜却没有机会讨回公道，还有没有天理。
　　云炀的手不动分毫，脉搏震动清晰，真气流动吹拂开两人发丝，两朵鲜艳的玫瑰红印记在月色下相互辉映。
　　被他深深的目光一攫，不知怎的，灵筱先前的忿怒消失殆尽，虽说他们夜夜同床，但如此近距离凝视他英俊的脸庞还是初次，对视下，一颗心竟像被小鹿撞了几下。
　　“你、你走开……”她的脸烧了起来，支吾着别过头，云炀却扳过她肩，毋庸置疑地吻住她。灵筱呆在当场，脑袋空空的，朱唇被他冰凉的唇齿熨帖着，心跳得更厉害了几分。

　　这一次，云炀没有再出现幻觉。作为赤炼宿主，她可以增强他的力量，但若记上救命之恩，双修，便不再只是单纯的功课。胸口悸动，额间的印记灼灼燃烧，云炀不由自主增进了吻势，湖边的绿草如沐甘霖一寸寸猛长，草与草网结成茧，将两人裹入其中。朱雀之心和对方体内的赤炼魔息相互吸引，灵筱浑身烧得难受，明知不可为，却贴近云炀生涩地回应起来。仅凭最后一丝理智，她脱离唇舌纠缠，微喘着反抗，“放开我！我、不喜欢你！”
　　“是吗？你这是不喜欢的反应吗？”云炀俯视着她，戏谑道，“你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我听不懂！总之你别过来！”
　　云炀钳住了她，笑容意味深长，“听不懂就用感受，笨丫头，八年前你就该是我的！”
　　灵筱茫然，“八年前？”见他再度移近，连忙扯嗓惊叫。

　　“云教主，你好生逍遥啊……”魔教上空这时忽然响起一个狂傲的笑声，云炀满身热血瞬间凝固，眸色一下子恢复清冷。
　　“夙風！来得好！”问候真气震碎草茧，他展袖一把横抱起面红耳赤的灵筱，眺视向夜空中悬浮的白发男子，眼神格外冷厉。
　　想着暧昧之事被几百号陌生人撞见，灵筱大是窘迫，不知所措，索性埋脸进云炀胸前装死。但听云炀自胸腔震动出“莫怕”两字，她为这柔情微微一怔，头继埋得更深。

　　“尊驾未免客气，婚礼明日才举行。”云炀扬起一抹讥笑，长发共墨衫飘扬夜风，修躯在地上拖出长影，隐恨却从容，冷漠又轻狂。
　　夙風仰天笑了两声，“本座不过是好奇，提早赴此，一堵新夫人芳容罢了，怎么教主不欢迎？”凌厉的目光直直与他交锋，魔教上空的法阵在其眼里形同虚设。
　　“哪里。”云炀话音刚落，“教主！”所有教徒俱已到来。
　　灵筱接着被转移进荟芦怀中，云炀掌中金光一闪，不再看她，只身飞跃上伏魔塔顶。金光收拢绕握着手掌，他高高独立，平视夙風，诡异笑道：“冰姬寒心之貌颠倒六界众生，尊驾既得垂青、艳福非凡，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怪只怪新娘太别致诱人，以云教主定力尚且沦陷，本座实难不心动呀。”那一头白发幽幽飘掠，夙風面上虽挂着轻浮的笑，凛冽的双眸却殊无笑意。
　　“哼。”两人对峙片刻同时冷笑了一声，云炀先发制人，浮空展开一对乌靓的羽翼，十指金光鬼魅般罩向对手。夙風不费吹灰之力，轻易便避开他来袭。双臂合口幻凝出两柄臂刀，火红披风被一对黑翼撑碎，邪魅地勾起唇角，断然迎向了云炀……

　　群魔蜂拥冲刺，试图瓦解魔教上空强大的结界。不忍见云炀孤军奋战，魔教教徒个个神色担忧。血雨碎尸开始从天空散落，灵筱见云炀出手不管不顾、异常狠厉，暗喜可趁乱逃脱，心念一转，猛然朝众人大嚷，“发什么愣啊！还不快帮你们教主！”
　　“不成！教主吩咐须得看好你！”荟芦绝非省油的灯，谨遵主人交待，紧紧拉着她未动分毫。
　　“你脑袋长草啦！万一你家主子不幸阵亡，我岂非成了寡妇！”哎……昧着良心表明立场吧，反正失身云炀一事，早已不是秘密。
　　荟芦幡然醒悟，为她终于接纳云炀激动不到两秒，便热血沸腾携着武器，号召大伙冲出结界和群魔拼杀。
　　“荟芦！”激战中的云炀这时惊怒地察看地面状况，机灵如灵筱，触视到他探究的目光，连忙乖巧朝他一笑示意安心，待他皱眉转向重新投入战斗，这才觑准空档，撒腿就跑。

　　足下生风，穿了一个月的梯云纵，终于派上了用场。魔教全员出动，道道关卡无人看守，此刻逃跑简直轻而易举。草海！她又闻到了草海绿油油的气息，什么魔教、什么魔尊，通通与她再无瓜葛……灵筱忽然很想放声大笑，但怕引来追兵，便只一个劲拼命地跑着。
　　夜风刮得一张脸生疼，迎着月轮的方向肆意奔跑，她才发现自己从来不曾这样痛快过。她不知道该不该回望，云炀虽然霸道，但经过上一次的事，似乎已没了害她之心。可她不想回头，她怕一心软，将从此陷入水深火热。矛盾着、不知不觉，累积的委屈、思念的苦楚就这样浸湿了她清秀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