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天》天圣

7、还魂

　　◇朔天·妖篇·还魂

　　时间倒转回那场恶战之际。
　　瑛那站在祭坛前面，抬手滴血，随即注视猩红液体在琥珀台子上流泻出的轨迹，默默掐算。
　　大凶。那不仅仅是对西陵山庄未来的预测，也是红雨漫天之时，沿其兆象所隐约看到的天命。要推翻这样的未来唯有逆天改命，然而无论怎样努力，瑛那都找不到可以做到的方法。
　　“朔天之道……无解……”
　　似是有些绝望，又似是已无所畏惧，西陵山庄的管家喃喃自语着，随即转身离开祭坛。柔软的长袍扫过台阶，光亮的地面映着纤细的背影快速消失在门后。
　　不紧张起来不行——毕竟今夜要度过那么多接连不断的噩梦。
　　白伞下的空气被冰冷霜花充斥，受灵力护持的白伞如同恒久的苍穹，即便伞下杀气剑气犹如惊涛骇浪此起彼伏，依然牢牢地将二人圈在山庄的威压之下。以瑛那的术法构筑的缚妖之网，已将征圣身边的冰狐少女重创，而为了寻找阵眼无心和对方恋战的征圣，也被山庄弟子抓住时机暗算了好几把。最终随着瑛那一声清吒，号称绝杀的碎魂诀击向护着冰棠退往山庄门口的青发男子，而在那一瞬，征圣的金色瞳眸亦闪出某种骇然目光，手中的剑挣命般挥出一道黑色剑气，与瑛那的咒术擦肩而过袭向瑛那的方向。
　　“轰——！！！”
　　声音在瑛那头顶炸开，作为阵眼的白伞终于被硬生生冲破。伞下寒霜仿佛被霎那蒸发一样雾化、浅淡、消融，而瑛那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看着自己的碎魂诀急速蜿蜒而去，像水蛭般扑到男子后心，然后狠狠钻了进去蓦地消失不见。征圣踉跄了两步，作势要跪倒在地却稳住了自己，头也不回地扶着摆脱了术法束缚的冰棠一路脚步错乱地奔出西陵山庄。
　　……若是换作别人，必当趁其空门大开之时补上一击，一劳永逸了吧。但是心知今夜情势之复杂，瑛那此时什么都没有做。
　　“瑛那公子，要追吗？”旁的弟子凑近，轻声询问。
　　瑛那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征圣和冰棠完全消失在门外才轻轻摇头：“不用。他们都活不过一天。”嘴上吐露如此词句，晶亮的眼里却似是有水波荡漾，饶是无情也动人。
　　“瑛那公子，已经耽搁了一个时辰，若再不去追赶庄主的话……”另一个弟子惴惴出声，生怕瑛那忘记自家庄主还在等着会合。庄主素来喜爱瑛那公子，就算误点时间恐怕也不会太过为难，只是其他弟子们，恐怕有得好受……
　　听闻弟子这般提醒，西陵管家忽地眼睫一动，再次轻摇头道：“不成。稍后山庄要出大事，通知所有弟子到正厅集合，不得有误！”
　　“是……”弟子们都未曾想过瑛那会爆出惊人之言，不敢再追问什么，立刻四散开去召唤其他人。瑛那负手站在被击破的伞下，已经越来越细小的雨丝落进冰蓝的眼，然后沿颊边流落，像泪水一样。
　　若不能逆天，便只有顺天命而行了吗？真想知道，那条朔天之道，究竟该怎么走呢。
　　原本金碧辉煌的大厅因为拨暗了烛火而略显阴森。上了年代的古董珠宝瓷器字画都被堆放在大厅里，一箱一箱几乎能闪瞎人的眼。随手捻起一串价值连城的琥珀珠串，瑛那叹了口气，旋身面对立在堂下的所有弟子，星眸闪烁，犹如碧湖粼粼。
　　“所有人都到了吗？”总管家的声音波澜不惊，好似秋游时给孩童点名查数的家长。
　　“回禀瑛那公子，还有几名弟子未返回庄内。”站在最前面的弟子躬身回话，“他们方才负责送庄主下山，本该原地等待公子您过去的……谁料您突然召集大家，他们尚赶不及……”
　　“算了。”挥手打断他的话，瑛那低头叹惋，“对不住了……”垂下的眼眸里极尽哀怜，好像在注视着临宰杀前的心爱动物。然而那抹眼神只是一忽儿便消逝不见，风华绝代的美人猛地直起了腰，将手中的琥珀珠串高高举起，同时嘴里轻轻念着什么——
　　脚下开始颤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潜藏在地底，微微应和着瑛那的声音。弟子们愕然地面面相觑，没人知道西陵山庄的正管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瑛那对下面的骚动视而不见，只是抬眼望着虚空中某处加速念咒，随着朱唇不断开合，脚下的声音和震动也越来越大。
　　“机关……是机关？！”突然有反应过来的弟子叫出了声，其他人也登时吃了一惊，纷纷查看脚下和四周。山庄埋藏机关并非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只是普天下机关皆靠拉绳扳手按钮细线之类实物触发，从未有哪个机关是依靠咒语操纵。瑛那公子素来怪力乱神早已屡见不鲜，但用到自家头上还是第一遭——
　　还没等他们看出个究竟，耳边便訇然一阵巨响，周围墙面突然开始徐徐下沉——不对，整个大厅都开始下沉。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弟子们哗然失色，厅内烛火猛烈摇晃光影恍惚，一片混乱里唯有瑛那安安稳稳立在厅前，不动不摇。
　　“都呆在原地不要动！”声色俱厉地命令着懵然的弟子们，瑛那攥紧代表法器的珠串，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否则被挤成肉饼不要怨我！”执着琥珀串的手用力挥下，机关转动的声音震耳欲聋，大厅加快了下沉的速度，隐约能听到周遭有泥沙刷刷滑落的声音——不知下沉的过程究竟有多久，众弟子只感觉脚底猛然一顿，有几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大厅方停了下来。刚才那让人无法扎稳脚步的震感也开始慢慢弱下去，众人看向瑛那，见正管家已经垂下了拿着法器的手，方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几盏茶工夫，西陵山庄正厅竟然在机关操控之下沉入地底。更令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地底早已挖出一块空位用以容纳这座正厅。按理说地基不实是绝无可能在上面建筑房屋，但西陵山庄自建成至今经历各种风波变故，正厅屋室一直安然无恙。
　　“瑛那公子，这是……”有弟子疑惑地凑近瑛那，试探着发问。
　　瑛那眨眨眼睛，看着忐忑不安的弟子们开口道：“今日山庄有大劫将临。此为万不得已的避祸之举。在诸事平息之前，所有人都必须在这里静候，不可擅自行动。”
　　“是。”弟子们齐齐应了，然后益发不安地互相挨近。瑛那公子方才说，此举是为避祸。不祥的阴云密布每个人心头，只是没有人敢再开口问询什么。
　　气氛凝滞了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突然听见一阵哔哔剥剥的响声——是火！火焰燃烧的声音扩散到了头顶，好像有烈焰焚炎流窜到了头顶。
　　“山庄起火了？！”不明就里的弟子们骇然地抬起头，看着头顶偶尔洒落的灰土看着被透进来的热浪鼓动的幔帐看着忽明忽暗的火焰看着瑛那公子益发冰冷的神色——
　　“……赶上了。”瑛那蓦地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要是再晚上片刻，我们将再无安然立足于此的机会。”抬手结印，从正管家所站之处渗出丝丝寒气，抵消了透过地壳吹下来的热力，“那青发男子所负之剑会为主复仇，放火烧山。剑主何时断气，他便何时回归寻仇。”漠然扫视弟子们表情各异的脸，美艳的西陵管家嘴角上挑，“庄主要我杀他们，但若是在庄内便了结对方，结局不啻于同归于尽。庄主回来之时，连个交待的人都没有，可怎么行。”
　　听了瑛那简单的解释，不少弟子恍然大悟，也为着自己能够逃过一劫庆幸般地长出了口气。
　　“瑛那公子当真料事如神！”有人紧着拍马屁，“若没有瑛那公子，弟子恐怕早就不明不白丧生于山火之中了罢！”
　　“公子，庄主可知道此事？”又有胆大的人扬声发问，“要是庄主见山庄焚毁，会不会……”
　　“庄主最爱惜的便是自己的命，不可能以身犯险上山来。”瑛那的眼神骤然变得深沉。
　　“他会等到……我们亲自恭迎他回去的。”

　　顺着因急促而几近烙在地面的车辙，天虞教三人跟随华岚的行迹一路追到千首山脚下，随即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举火焚山，烈焰灼灼。纵火的剑灵已经被大圣天带走，火势正在急速减退下去，然而漫山遍野依旧像是开满了充满生命的赤红花朵，摇曳跳动，杀意逼人。
　　“好熟悉……”对这股杀气再熟稔不过，叶玖退到不会被热气波及的范围，眼中仿佛也被火光盛满。果然是那人所为吧……而且如果是那人所为，便不至于太过吃惊了。
　　“护法，我们要怎么办？”一旁的寰魍怯生生地开口问他。
　　“华岚呢？”再度略过跟班的问题，叶玖看向前方马车停靠的地方。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华岚及贴身的弟子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从车下的足迹看来，似是直直冲进火中去了……”蹲在马车边查看了一下，寰魍抬头汇报，“太蠢了吧……这么大的火怎么能贸然闯进去……”
　　“照这种情势看来……西陵山庄应该也已经烧得灰都不剩了。”叶玖挠了挠发尾，像是在思考什么，“只是，他应不至于蠢到连自己也一并赔上的地步罢……”思前想后，他斜眼瞥向蹲在马车前发愣的跟班，唤道：“寰魍，过来。用你的十里寻魂找找看那家伙在什么地方。”
　　听到自家主子命令，寰魍忙不迭地跑到近前，然后接过叶玖手里的瓶子。那里放着征圣赠予叶玖的朱蟾内丹。
　　内丹是至阴之物，贴身放置的话便会吸取人的元神。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点，也足够当作线索。寰魍将朱蟾内丹捧在手心，闭上眼睛凝神循着其间遗留的元神碎片耐心搜括。他的十里寻魂修为不高所以颇费功夫，若是护法也有学过这个，找人定然不会那么费劲……
　　“找到没？”半天没见寰魍抬头，叶玖稍有点不耐烦，时不时地看一眼千首山。
　　身旁的天虞弟子没有搭腔，只是屏息垂首，拼命搜寻，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千首山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一座黑气笼罩的山，那是凶殁残留的杀气随火焰扩散遍及而致。在一片黑雾茫然里，陡然间有一抹微弱的青光，在不出百步的距离内一闪而逝——
　　“找到了！找到了！”话刚冲口而出，寰魍就被叶玖一把提了起来，天虞护法的眼里有着拼命压抑但又怎样也压抑不住的焦急，一如他此时几近咬牙切齿的口气：“在哪里？！快报方位！”
　　“西、西南方……八十四步……咳咳……”绷紧的脖领勒得寰魍喘不过气来，叶玖却在听清方位之后立刻又松了手，甩开步子向着西南方疾奔而去。寰魍好不容易把气顺过来，准备抬脚跟上的时候，却蓦地愣了一下。
　　好像自打刚才，就再也没有见到简微人在哪里。
　　…………
　　山洞的周围已是烧得一片枯焦，崩塌下来的碎石和倒地的焦木几乎埋住了大半个洞口，然而也是拜其所赐，浓烟没有飘进洞里。而且从风向上看，火焰反倒被吹得远离山洞向山顶而去——凶殁怒归怒，却不至于自伤其主。
　　“征圣！”
　　捣开洞口的松土和石块，叶玖钻进山洞里，高声呼喊。紧跟在旁边的寰魍一边替不看路的自家护法清理脚下的路面，一边打量着山洞的构造。岩洞坐落在山脚某处不显眼的岩壁下方，洞不算深，但有够九曲十八弯，而且向里的通路有着上坡趋势避免洞内积水，岩壁坚实还布有便于通风的小孔，端得是准备周详。躲在这里的话外面就算是天打雷劈都能晚死上好几个时辰吧。
　　即使如此，护法要找的人，也早已身躯冰凉地横在洞穴尽头。
　　“死……死了吗？”看着叶玖一声不响地扶起征圣的上半身，寰魍有点愕然。那个青发男子现在看过去怎样也不像是还有生气的姿态，整个人一如曾经死在叶玖手下的那些尸体那般，沉重而木然。
　　“…………”
　　揽住征圣的身体，叶玖感到对方的重量和温度都搁在自己的肩头，只是温度冰冷如铁，和外面的滚滚热浪对比如斯鲜明，激得他不自禁地轻轻颤抖。那双平时看向自己的时候会有隐隐笑意的金色眸子，此时也闭合起来没法再见。叶玖低下头，耳后的头发垂落下来，扫上征圣灰白的脸。若他只是沉睡过去，会感到异样然后抬手将头发拨开吧？但他一丝一毫动作也没有，像一块石头那样，沉甸甸地坠在臂弯里。
　　寰魍见自家护法神情严峻，不敢再问他什么，只得自顾自地边环顾边嘀咕：“奇怪啊……那只和他寸步不离的小狐狸到哪里去了？该不会是死在火里了吧……还是……”
　　叶玖本来像是已经进入放空状态，听到寰魍这么一说猛地回神，低头检视征圣，然后发现他从不离手的那把黑色的剑也不翼而飞。他皱起了眉毛，盯着征圣一片死白的脸——视若亲族的冰狐不在了，用以防身的爱剑也不在了，你到底出了什么事？若这座山不是你纵的火，又是谁呢？那人是否便是伤你杀你，随后带走你最珍视之物的人？
　　“……寰魍。”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玖的声音打破沉寂，“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复命了。”
　　“咦咦咦？！”寰魍吓了一跳，“这……”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总觉得现在的状况还没解决吧？还有，护法不是要来趁火打劫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回去真的没问题吗？还有……横尸在这里的征圣要怎么办？
　　“当然是带回去交差。”白了跟班一眼，叶玖扛着征圣站了起来，似是觉得对方太沉一样地拧着眉毛，“而且西陵山庄被烧成这副样子，估计也抢不到什么东西。”
　　“哦……”寰魍呆呆地望着自家护法，机械地点点头。
　　“不过，”看了一眼洞外，叶玖嘴角勾起，似是早就算计好了那般地笑了起来，“他们的马车，看上去真是不错的样子。”

　　曙色初溢之时，柳都终于恢复了宁静。
　　乌云散去，月已西沉，随着黎明降临，浅淡而温柔的阳光涂染全城，惶惑一夜的柳都百姓仿佛得到安抚那般平息了躁动，开始短暂休息。
　　兜转一夜，收获颇丰。疏影悠悠闲闲地飘出了柳都，踏叶飞舞，同时看着正在官道上赶路却对自己浑然不知的素草沉雪二人，面上掠过一丝浅笑。
　　然而还没等那丝笑容舒展开来，便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回过头去，刚好看到一辆马车正向柳都急驰而去，尘土飞扬。素草和沉雪已经走远，没有注意到它。
　　“那不是……华岚的马车吗？奇怪，难道他又出过城吗？”以扇轻轻托住下巴，疏影微感纳罕地看着马车冲进柳都去。昨夜气象邪异，连守城的士兵都被召回去了，那辆马车进城进得毫不费力。疏影望着它渐行渐远，想了想还是没有再度折返，直接提气跃升向太筝方向行去。
　　千鹤街。炒饭客栈。
　　“开门开门！！”驾车的寰魍从前面跳下来，一个箭步冲到客栈门口，梆梆梆地猛拍门板。
　　“大清早的谁啊？！客栈还没开门呢要住店吃饭的待会儿……”店小二刚刚掀开一块门板探出头去便被寰魍一把揪住，随即一柄阴气森森的短剑就贴在了他的颈侧。
　　“两间上房。我可不想啰嗦第二遍。”叶玖一手架着征圣一手叉腰，站在寰魍身后看着面如土色的店小二皮笑肉不笑。
　　在哭丧着脸的小二带领下，寰魍和叶玖走进了客栈。这里显然已经翻修过不少次，从那块和周围装潢格格不入的老掉牙的匾额就知道了。“炒饭客栈……”寰魍爬爬头发，“这客栈名字还真是没什么格调。居然能活到现在也不知道有什么绝活。”
　　“呵呵呵……因为大家都爱炒饭啊……”一个老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寰魍心下一惊猛地转身跳开，与此同时一把龙形针也撒了出去——
　　“住手，寰魍！”叶玖眼神遽变，将征圣的身体往最近的桌上一放随后点足飞至，手一抬抽出腰间狼牙刃，叮叮当当地将寰魍撒出的暗器尽数挡开，一系列动作疾如闪电，让人目不暇接。寰魍定了定神，才发觉说话者并不是什么武功高手，而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年近古稀的老人。他一直坐在柜台旁边，自己大约是精神有些松弛的缘故，竟没有注意到。
　　“你就是炒饭客栈掌柜的吧？”叶玖转过身来看着他，“方才跟班多有冒犯还请见谅。我们需要两间上房急用，还请掌柜的务必通融。”
　　“好说……好说……”老者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楼上，店小二已经张罗完毕向楼梯跑过来了。他再度看了一眼躺在桌上的征圣，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面显严肃神色：“那位公子是怎么了？看上去情况颇为不妙呐……”
　　“那是在下的友人。”叶玖走过去将征圣搀起来，用身子挡住炒饭看过来的视线，“因卷入江湖纷争不慎受伤，故带他找地方安歇。”顿了顿，声音里隐隐透出一点胁迫意味，“掌柜的，我们行走江湖，有时为自保总要不择手段，所以还请莫要多问，以免惹祸上身。”
　　“客官说得是。”炒饭不急不缓地点头应了，然后像是毫不在乎叶玖言语间透出的杀气，悠悠地再度开口：“不过既然那位公子伤势甚重，何不寻个大夫尽早医治？柳都四合医馆素来妙手圣心，客官待安顿下来之后可以找他们医治。”
　　“医馆？”叶玖感到有趣地重复了一遍炒饭的话，然后摇了摇头。
　　“他的伤势，医师已是无能为力的了。”
　　将炒饭异样的眼神抛在身后，叶玖把征圣带到了房间里面，把他放在床上。
　　“护法……”寰魍看着自家护法守着个死人坐了下来，实在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不是该趁着他的尸身还没有僵硬的时候，把他折起来塞进麻袋里吗？不然之后要怎么带回天虞教……”
　　“僵硬？你在说什么。”他的话蓦地被打断，寰魍抬起头，吃惊地看到叶玖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浮起了亮光，那是一种久不曾见到的温暖的亮光。带着这样的目光，天虞护法歪过头看着床上的人，撑着下巴轻笑着开口——
　　“谁告诉你……他死了来着？”

　　叶玖至今还记得征圣第一次闯进自己视线的情景。
　　那时他还不太熟悉中原地形，几度迷路，语言也不通。带着寰魍一路打听之下才终于摸到了目的地韬岭，然后到山下的一座小村庄里歇脚。自韬岭墨家倾颓败亡，妖族在韬岭横行以来，就少有江湖客再上韬岭，山下的村落也冷清不少。之前兴建迎客的驿站和客栈都被拆掉，唯有一座名为“萧家楼”的老旧客栈孤零零地伫立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门可罗雀。
　　招呼小二上茶后，叶玖径直上到客栈的二楼坐下。此次前来韬岭是为了确认先前来探路的弟子汇报的情况——西域一带虽也有灵异妖邪出没，但从调查结果看来中原衍生而出的妖物竟似更具灵性。若能善加利用，必将对天虞教进征中原多有助益。只是处在人生地不熟的境况之下，进退皆要更多小心几分，若不慎暴露行踪被朔门知悉，便大不妙了。
　　正在忖度之间，黑色的眸子突然猛地一敛，随即仿佛野兽般射出毒芒，那是大战在即的警戒眼神。寰魍被他突如其来的神色吓得一哆嗦，正准备轻声问他怎么回事便紧随其后感知到了令自家护法如此严峻的始作俑者——
　　杀气。简直就像浓烟一般从楼梯口急速弥漫上来，带着锐不可挡的势头，无目的大范围发散的杀气。叶玖凝滞了一瞬，迅速判断出杀气并非冲自己而来，瞳孔中无形的冷芒消失了。然而他依旧谨慎地打了个手势，放轻脚步踱到一处地板有些开裂的地方，蹲下身来顺着地缝，向楼下看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男子。
　　征圣并没有向楼梯上走，只是站在店门口左右顾盼不知在看向哪边，紫白的衫子染了尘土，被丝带简单束住的头发也有些凌乱，挂在肩头胸前。他微微握住袖子里的凶殁，想要控制住它的躁动，然而凶殁还不太服从剑主的管束，那杀气依然张牙舞爪，四散横溢。青发的男子头疼地扶了额，看着战战兢兢的店小二，心里寻思还是不要在这里留宿比较好吧……再看看门外渐晚的天色，他有点犹豫。
　　叶玖屏住呼吸，眼珠转都不转地盯死那散出杀气的男子。看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并不像是蓄势打架的，为何会带着如此凌厉锋锐，令人不敢注目的杀气？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周遭的人提防自己，甚至会被视为存心找碴的举动么。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的目光下意识滑向男子的青发，不禁怔了一怔。
　　青发……在进中原之前，他就听说过江湖知名大派柳雪庭的女庭主也有着一头诡异又美丽的青色头发，几成标志。虽然零零散散知道不少那个年轻的组织在短短十几年间独霸江湖的事迹，然而毕竟是还未交手便已随着庭主逝世而呼啦啦大厦倾，他实在无从考量，柳雪庭到底能厉害到什么地步。相比之下，还是吞诛苍并南岚，如今仍在中原号令群雄的朔门更具威胁性。
　　可是，眼下，那股汹涌荡漾的杀意与自己只一层木板相隔，若下方那人突然发作，自己无法判断到底能有几分胜算。联想到柳雪遗孤的传闻，叶玖皱了皱眉——若是一名遗孤便有如此强劲气魄，那末整个柳雪庭该有多强？自己并不曾与柳雪庭为敌，或许也是好事吧。
　　这是一场单方向的窥伺。叶玖的精神太过于集中，以至于连身边的寰魍都被他忽略了。而被盯梢的那一方却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甚至不知道楼上居然会有个人，还是天虞教的总坛护法。半柱香之后，青发金眸的男子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凶殁再度往袖子里藏了藏，走出了客栈。当他离开客栈之后，那迫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杀气也骤然消散，仿佛被风吹远的乌云。
　　“呼……”轻轻换一口气，叶玖直起身来，然后发现一旁紧张得大汗淋漓的寰魍依然杵在那里作木头人状，不禁好笑地在他背上用力一拍：“行了，人都走了还怕什么？”
　　“护法……那、那家伙好可怕……他在底下站着的时候，我简直就像是被五毒兽盯上了一样动都没法动！”小跟班连比划带喊，满眼惊恐神色，“你说，他到底是……”
　　“我也不知道。”天虞护法摇了摇头，神色若有所思，“不过，如果不是朔门那边的人，也许就能想办法利用起来。”
　　那时候叶玖还不知道征圣身上的杀气只是拜凶殁所赐，也不知道未来这个青发金眸的男子会与自己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他只知道天虞入主中原需要来自中原的协力，只要不是敌人，便可以拉拢为朋友，越多越强，便越好。
　　毕竟对于天虞教而言，朋友与工具，也不过是一步棋的区别。
　　……
　　那一年正是柳朝六十四年的年初——时值征圣离开韬岭冰狐族半年后。同时各妖族开始在人类居住地流窜起犯。征圣虽漂泊在外，但当自己吃了不少亏之后，他开始记挂冰狐族，害怕它们也像那些妖类一样去找人类麻烦然后受欺负。人若为了己身利益，同样能大开杀戒与妖无异，不谙世事的小棠它们若下山惹事，能在那些人手下安然脱身么？
　　结果却很啼笑皆非，冰狐族一直安份规矩地呆在韬岭深处并未出山寻衅，倒是征圣自己陷入了麻烦——正如叶玖所料，那股杀气太过于显眼和招摇，外加征圣江湖经验积累不足尚不懂如何隐匿自己行迹，一路走来毫不避讳，其姿态就差在脸上直接写上“人傻欠揍速来”。所以等他走到韬岭脚下的时候，周遭所有和柳雪庭有过旧仇的江湖门派都盯上他了。
　　一场追杀从山脚延伸到山腰，征圣最终没能坚持到见到冰狐族的谁。挥动凶殁斩杀了最后一个靠近的敌人之后，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叶玖和寰魍循着杀气跟上来的时候，青发的男子已然扑地，血溅五步。
　　“不是吧？”叶玖一挑眉毛颇感讶异，这家伙杀气这么重却完全不懂得如何与人作战么？扫了一眼周围的尸体，便能发觉到，那根本是拼一个够本拼两个有赚的莽夫才会打出的路数。这样的人，就算是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个炮仗，响完了，便成灰，毫无助益。他围着征圣转了两圈，确信对方已经人事不省，随后注意到征圣手里紧握的剑，于是弯下身去想拿过来看看。谁料到还没伸出手，已经陷入昏迷的男子却突然醒觉起来，条件反射般抬手就是一剑，叶玖转身急躲，险险避过剑锋退到几步开外，却发觉一沿衣角已被剑上萦绕的无形杀气撕成了布条。
　　“你是……谁？”征圣连眼睛都睁不开，拼力抬手想要摆出护卫的姿势，却怎么也没法再使力出来，“要是你……想杀我……你刚才就……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凶殁以杀气为食，敌人杀气愈盛，它便愈为凶悍。叶玖当时靠近自己的时候却半点杀气也无，至今征圣想起来都倍觉纳罕。
　　“我不想杀你。”因为你根本也不值得我动手。叶玖摊摊手，眼里带着玩味的笑意，“不过你受伤很重，这样可没法下山。还有……”环顾了一周，他将手伸向身后，“这些尸体你要是不收好了，回头仇家会更多。他们可不会管有理的是哪一方。”
　　征圣眉毛微微一动。他看不到叶玖的脸，却模糊听到他说自己受了重伤，不禁勉强扯开一丝微笑，却没有说什么。
　　“……”
　　沉默持续了一阵，叶玖蓦地叹了口气。“这么好心可真是要不得啊。”喃喃自语着，他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些黑色的小虫。它们一到地上便迅速爬向周围的尸体，聚集在上面大快朵颐，小半个时辰过后，地上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
　　“护法？”寰魍瞪大眼睛，纳闷地看着自家护法走过去把那个神智不清的青发男子扶了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装了。我都插手管了你以为你还能死得了？不想生不如死的话，就乖乖听话。”叶玖拽着征圣的衣领，声音里毫无起伏，生冷糁人。
　　“你……你是谁？”征圣被他拽着强迫站起来，牵动浑身的伤口疼得头皮发麻，不得不用力地将眼睛睁开，眼神飘忽焦距散乱地寻找面目模糊的救命者，“你叫……什么名字？”
　　四目相对，叶玖在那瞬少有地愣了一下。那双金色的眸子太过于罕见——别说在中原，就算西域，也从未见过如此金光灿灿的眸子。他近距离地看着征圣的眼睛，突然浅浅一笑，原本从后面提着衣领的手改换动作，揽住了他的肩膀。
　　“我叫叶玖。”
　　生冷的声音点染了些许温度，就像猎风里跳动的薄弱火苗。
　　……那个名字自此征圣再也无法忘记。

　　冷，很冷。犹如当年跃入寒潭，刺骨刺心，全身都像冰封冻土，僵硬沉重。
　　烫，很烫。血液在身体内游走，炽热火辣，犹如被烧沸的滚水，舔舐五内。
　　好似在冰下蔓延的火焰，又像熔岩焦地穿过的寒泉。这一冷一热在身体里争锋交战，不断对撞，每每相触便有团团白雾蒸腾，充满全身，寻找着倾泄而出的地方。然而全身三万六千毛孔却仿佛被什么堵塞一般，任它们不断膨胀充斥，却紧闭不开。
　　冷热交织，气劲阻塞，几乎快要被憋炸了。快点吐出一口气来——
　　快点，将它们吐出来……
　　…………
　　“护、护法！他眼皮在动了！！”
　　寰魍的惊叫声让陷入沉思的叶玖骤然回神，天已然大亮，暖阳洒进一片白光，躺在床上的征圣虽然还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眼睫却真的轻轻在颤。过了片刻，他突然抽风似的呼哧喘出一大口气，眼睛也随之猛地张开，眸子亮得怕人。在换出第一口气的时候，心头的烈焰和寒流都开始消散——他劫后余生地开始不停喘息，胸口剧烈起伏，表情惊疑不定，像是自己都不曾想到居然会苏生过来。
　　“活、活过来了……”寰魍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不禁抬手狠掐大腿一记，告诉自己没在发梦。
　　“都说了他根本没死。不然你的百里寻魂是怎么能找得到他？”叶玖看着征圣确实地睁开了眼恢复了生气之后，扭过头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松了口气。随后从店小二送来的铜盆里拿起面巾拧干，随手甩到了他的额头上：“不要老是装死。时间长了，我也会觉得疲劳的。”
　　毛巾的清凉让征圣还在混乱的精神为之一镇，他从头上拿下毛巾，擦拭额头的虚汗。擦了两下蓦地意识到说话人是谁，侧过头有点惊愕地看向叶玖：“叶玖？你怎么……又在……”
　　“千首山失火，我们去趁火打劫，顺便捡了你。”叶玖淡淡道，“你也长进了，居然能把西陵山庄都置于火海，手段真是有够毒辣——连我们天虞教都要肃然起敬了。”
　　“失火？……”征圣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醒来前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并没有什么关于火的记忆，“我没有放火……他们要灭口，我……我侥幸逃出来，还中了碎魂诀……奇怪，但为什么……”自己还能复生？碎魂诀不是能将人的元神彻底粉碎，永世不得超生的至毒术法么？
　　“你中的是碎魂诀？”叶玖皱了皱眉毛，“撤回前言，毒辣的是西陵山庄。若不是他们已经被烧，我还想去拜见一下能用这招数的人。”他拿过征圣手里的毛巾浸入冷水揉洗，似是不经意地笑道，“除了碎魂诀，还受了不少伤罢？换作别人，这会儿定然已经躺在棺材里了。”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笑容凝滞，“你简直就像是……那个人一样。”
　　“哪个人？”征圣想要坐起来，然而肢体僵硬不听使唤，才刚刚抬起头就又无力地倒回去了。
　　“昔日的荒庭庭主，甄零。”叶玖侧目看他，“连我们西域都听过他的名号，据说是如同神灵护体一样的不死之身，无论受多重的伤陷入多么高危的状况，都能活下去，连后来荒庭里二度叛乱，被他最信任的贤门门主当胸刺了一剑，穿心而过，竟还是没有丧命。事情传到我们教里，连教主都为之嫉恨呢。”将毛巾绞干晾在一旁，天虞护法笑微微地看着青发金眸的男子，“如今的你，顶着这样的外貌，还有这样的大命，说不是他俩的遗孤，有谁会信？”
　　“他最终还不是寿终正寝了么？并没有变成千年僵尸。”征圣无奈地转转眼睛，“而且，我真正的爹娘决不是他们，我为何要干那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声音到后来因着喉咙干渴已经有些沙哑，叶玖示意寰魍去倒水，然后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
　　他自然也是知道，征圣实际上与荒庭庭主没有这种血缘关系。只是自从认识以来，他便亲眼见证了这个初入江湖的男子三步一受伤五步一流血的艰涩生涯，绝对不是那种一人一剑潇洒自如地漂在风口浪尖的顶尖高手，而是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到处碰壁四面楚歌，几乎就没有顺利的时候——却又怎么折腾也不会死，生命力顽强得难以想象。
　　为什么呢？明明不适合这样混，偏偏要做那只出头鸟。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他如果不想要柳雪庭遗孤的名号，又为何令自己那么显眼，让全江湖对其趋之若鹜，不杀不快？
　　“叶玖。”咽下两口水，征圣开始活动麻木的四肢，“征圣已欠你两条命。所以我会助你寻到天虞一直希望得到的那件东西，你看可好？”
　　报恩报恩报恩，千百次相遇都离不了这个话题……皱了皱眉，叶玖不快地将身子转过去，“别半死不活的还急着还人情，小心再把命搭进去。”话一说完便看见旁边寰魍直瞪眼，顿时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太感情用事，于是干咳一声斜眼看向征圣：“你莫非要带我们去寻『此岸』不成？”
　　“不是『此岸』，是『彼岸』。”揉揉胳膊敲敲腿，身体终于恢复知觉了，征圣费力地坐起身，“昨夜天降血雨，有人为阻止这一兆象用了破咒符，借用的就是『彼岸』之力。如果没有这道符咒，怕是没法感到『彼岸』具体在柳都的哪里。不过现在我确信，它应该就在朱龙大道那条街的两侧不会太远，毕竟若要借用法器，离它太远是起不到作用的。”
　　“但最终，破咒符也没能化解血雨。”见青发男子摇摇晃晃地下床，叶玖伸出胳膊让他扶住。
　　“这是天劫之预兆，仅凭一介术士怎可能化解得了？”征圣攀住叶玖的胳膊勉力站稳，略带嘲讽地笑，“而且，想必此刻不少江湖人士都已经觉察到它了……就算不知道那是『彼岸』，也必当来这里探听究竟。更何况……”
　　“更何况？”叶玖嘴角一抽，因为他看见征圣露出了一种很微妙的表情，每次他把自己卷进某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表情。“你该不会从中作梗，耍了什么鬼把戏吧？”
　　“不是……”征圣摇摇头，“只不过，我为他们能来到朱龙大道这边，间接地推波助澜了一把而已。”觉察到自己还抓着叶玖的胳膊，他有些不自在地将手拿开，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所以叶玖，在我帮你拿到『彼岸』之前，我要先去一趟四合医馆。小棠还在那里，我不太放心她。”
　　“四合医馆？”叶玖重复了一遍这个有点耳熟的词，想了起来：“好像是你们柳都很有名的一家医馆。怎么你把小狐狸送到那里去了？连你的剑一起？”
　　“是啊。”征圣耸耸肩，“所以我不去不行。手无寸铁外加大伤初愈，随便一个小混混都能杀了我。就算小棠仍须医治，我也得先取回凶殁。”
　　“明白了。”叶玖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去四合医馆。不过……”他看了一眼寰魍，走过去对他低语了几句，寰魍点点头，推门下楼去了。叶玖抬脚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征圣，语调淡漠地问：“你确信你的伤势已无碍？若是半道再有什么毛病拖累我们，我可不会再管你。”
　　“你早就不该管我的。”征圣似叹非叹地低语了一句，几不可闻。

　　柳都惊悚邪异的血雨之夜终于过去。地上并没有血水，就像一场平常的暴雨之后那样，遍布着普通的水坑，屋檐下滴落的水也不是殷红色泽。有些百姓觉得自己只是昨夜看花了眼或者一时昏头，却也有部分人执意认为昨夜所见非虚，还不敢出门。朱龙大道失去了往日的喧闹，显得一片肃杀。
　　四合医馆也不再像往常那般车马频过，大门在馆主授意下被关上，馆内弟子忙碌一宿都精疲力尽，四下安歇去了。郝夜趴在床边打起了盹，躺在床上的冰狐少女并无醒来的迹象，似是被灌下了什么安神药，睡得深沉。
　　柳清漓站在院墙内伸了个懒腰，雨后空气湿润干净，在体内走上一遭顿感清爽舒心。他沿着院墙慢慢地溜达散步，一只手上还抱着只雪白可爱的鸽子，不停手地抚摸着，嘴角微翘，笑得那么讨人喜欢。然而还没等这清静悠闲的气氛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便从朱龙大道上传来了马车的声音。并且沿着大道急促前行，马蹄声清晰可闻，极像是直奔某地而来——这个某地，在马车声戛然而止在四合医馆门外的时候有了答案。
　　来人敲打门板的时候，柳清漓手里的鸽子如同被风吹起的白花，从四合医馆后门方向飞了出去。
　　“是谁来了？！”郝夜的声音从内室飘出，她起身整了一下衣服，走出门外，“一大清早来医馆，多是急诊，快开门让进来……”
　　“不急～亲爱的。”笑眯眯摆摆手，柳清漓把自家女馆主推到正厅按在八仙椅上坐下，“都说了迎客是我的事情，看病才是你的事情，来者所为何事尚不清楚，不要贸然跑出去闹了笑话嘛～～”
　　“哼……”白了他一眼，郝夜抬手揉揉酸困的眼睛强打精神，“那还不快去开门！要是伤病耽误了，我唯你是问。”
　　应了一声，挂名馆主连蹦带跳跑去开门。同样一宿未睡却不显倦怠之色，他是铁打的人么？郝夜望着柳清漓的背影郁闷地摇了摇头，顺便寻思要不要回头嘱咐弟子煮碗黄岑汤给他解解乏。
　　门被打开了，叶玖和征圣站在门外，看着前来迎接的黑发男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两位兄台造访敝馆，不知是为何事？”柳清漓笑眼弯弯，态度亲和，实在让人难怀戒心。然而一双仿佛能透人心的猫儿瞳，已将来客从上到下扫视了个遍，随即了然地微微点头——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朔天·妖篇·还魂·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