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7、双鱼佩

　　周爻在值房拿了玉引，难得正经地御起“寒水剑”，一溜烟飞出去几百里，连天玉山最高的须弥峰都看不见了，这才掐诀缓了下来。

　　天色已近黄昏，古玉从背篓里钻出来，跳到周爻肩膀上，探头往下看，是个不大小的城镇，镇上有集市，守城士兵正提着铜锣沿街敲响，百姓慢悠悠地归家，街道两侧的摊贩开始收拾东西，太阳一落山就要散市了。

　　看得出，是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城邦。

　　“早起出来得急，没吃多少东西。你饿不饿？”周爻摸摸小狐狸的头，像摸个没断奶的小宠物，下手轻柔，似乎带着点怜惜。

　　这点怜惜对古玉来说太稀奇，他忍不住想再体味一番，那手却收回去了。

　　周爻也不管他是否点头，自顾自压下云头：“我是饿了。九州大陆天下三分，东边是仙界，西边是妖界，人界被挤在中间。想要送你回去，得从人界横穿过去，就是御剑一日千里，怎么也得走上十天半月，急不得。”

　　古玉不满地叫了一声：你好啰嗦。我修炼了几千年，什么地方没去过，用你给我普及这百年小妖都知道的事么。

　　城门口的门楼上用小篆写着“温水镇”三个描金大字，周爻看了一乐：“这镇子跟你我有缘，我的剑名曰‘寒水’，这镇子偏叫‘温水’，真是巧了。”

　　周爻带着古玉，赶在守城士兵关城门时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先打听了镇上最大的酒楼，开一个单间，点了店里的特色蒸软羊，又要了一大盅炖得乳白色的鲜笋羊汤，就着香酥的芝麻烧饼吃得开怀，一连干掉十多个小酥饼，一打嗝冒出一口羊肉膻味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倒到床上睡觉去了。

　　古玉趴在床头盯了周爻半晌，他有些搞不懂这个人，他们萍水相逢，周爻却救了他的命，救便救了，若是养在仙界不便，放他离开任其自生自灭就好，又何必费一番功夫送他回妖界？世上当真有如此心善之人?头几千年他怎么没遇到。

　　幽兰谷，一间装潢淡雅的花厅内，沈沐笙正拿着柄小银铲子给新栽的蕙兰松土。

　　一名弟子端着托盘进来：“师尊授课辛劳，喝口茶润润嗓子，这些杂事弟子来就好。”

　　说着奉上蜜陀茶，拿起沈沐笙撂下的小银铲子，一边松土一边回禀：“刚才小师叔来过，拿了玉引下山去了。”

　　沈沐笙不以为意，端着茶盏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抿了口茶：“来便来，去便去，不用特意报与我知道。云涣，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了。”
　　仙界皆传言，说他这个小师弟，对他倾慕有加。周爻对他也确实特别好，时时请安，常常送礼，观察他的脸色揣摩他的情绪，变着法哄他开心。但是好成这个样子那就不是倾慕了，这是孝顺。
　　沈沐笙瞧得明白，周爻送东西，他有的，师尊和梅师弟也有，在周爻眼里，他和别的尊长并无不同。周爻看他的眼神，有崇敬有景仰有依恋甚至有几分混不吝的调皮捣蛋，独独没有旁人言之凿凿的情愫。

　　“是。”云涣低头应道，“不是弟子多嘴，只是，小师叔背了个背篓，里面似乎有妖，看模样是只幼狐。”

　　“他惯会和这些妖物厮混，师尊都拿他没办法，我又何必管他。”沈沐笙脸上闪过一丝嫌恶。

　　云涣压低声音：“弟子本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试探了一下，结果那妖灵海浩瀚，深不可测，远在弟子之上。”

　　沈沐笙半眯的眼一睁：“我记得你已突破‘蚕衣’修为了吧，若还在你之上，那岂非要到你师尊我这种程度了。派人盯着些，若有状况速来回禀。”

　　“遵命。我这就让人去探查，不过依弟子看，那狐妖不过是只幼兽形态，不见得就那么厉害，也许是小师叔做了手脚。”

　　沈沐笙点点头，话锋一转：“不回啊，东珩有门规，凡‘蚕衣’修为者，可立派收徒，你想不想自立堂口，成就一番事业，为师可以帮你。”

　　“弟子云不回，愿追随师尊侍奉左右，别无所求。”云涣单膝跪地起誓。

　　沈沐笙勾唇，笑得春风和煦：“罢了，起来吧。”

　　第二日，周爻大方地扔给店家一块碎银子，然后带着古玉上了街，找了个角落，把算命招子一展，吆喝起来：“前世因果，今生姻缘，十文一卦，不准不要钱了啊！”

　　古玉：“......”嗯？怎么个意思，不赶路么？

　　周爻见小狐狸呆萌地望着他，解释道：“我就带了二两银子，住店加昨晚那一席菜花光了。你等我摇上几卦，挣点盘缠。”

　　那你还要住最好的客房吃最贵的菜？烧包吗！

　　等周爻终于挣够了下顿饭钱，已经过午。他带着古玉每日往西行千八百里，日头一落就投宿，点天字客房吃当地风味，把当天挣得钱花个精光，第二日只好又去挣盘缠。好在周爻这人会得玩意儿多，一路下来，给闺中少女算过姻缘，替八旬老翁送过喜丧，为村东头小花驴接生过骡子，实在没生意了，就指挥着小狐狸在街头耍宝卖艺。直走了大半月光景，才到妖界附近。

　　古玉也算看明白了，周爻这厮，说是送他回妖界，其实就是出来玩的，根本就不是因为心善，纯粹就是闲。

　　再往西行，人烟渐渐稀少，翻过一座大山，就走进了一片古木参天的森林，里头开始有妖精出没。

　　成群的小蘑菇顶着白莹莹的脑袋在大树底下排排坐，周爻一走近就把小精怪惊地顺着树干爬上了树。

　　几株仙人绦寄生在大柳树上，垂下碧绿色的触手混在柳枝里真假难辨，随着风悠悠飘荡，有不长眼的蝴蝶飞蛾路过，被长长的仙人绦叶子一下缠住，丢进花心红色的液体里，不消一刻就被消化干净。

　　有猴子在石山上打架，看样子是在争抢王位。树上的野果子熟透了掉在地上，几只刺猬爬过去吃了几颗，还没填饱肚皮，就脖一抻腿一蹬，去找阎王报道了。

　　森林中杂草丛生，根本没有路，周爻低低飞在半空，看着危机四伏的丛林直摇头：“不行，不行，这地方太凶险了。把你放在这里我可不放心。”

　　古玉看看周围，连只猛禽凶兽都没有，哪里就凶险了？以前他走这种地方，都是如履平地，以前他……算了，当下不比从前，好狐狸能屈能伸，且看他周爻给选个什么地方就是。

　　妖界人杰地灵的地方可是不好找，周爻找遍了方圆八百里，穷山恶水到处都是，稍微有点灵气聚集的地方也被别的大妖占了。

　　他只好带着古玉往北走，终于找到一处雪山，山下有鲜花盛开小溪潺潺，山顶有皑皑白雪雾气绵绵，半山腰处有一片桃林，正是花开时节，漫山遍野的桃花开成海，蜜蜂蝴蝶流连其中，更难得的是没有任何凶兽存在。

　　周爻抚掌：“这个地方好，灵气丰沛又清净，竟然还没被别的大妖抢占，咱们运气真好。古玉，你便在此处安家吧。”

　　古玉看着熟悉的环境，巧了么这不是，兜兜转转，周爻竟然把自己送回了老巢。那可不是清净么，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来他这抢地盘。

　　周爻落到桃花林里，正要寻个地方给古玉做窝，肩上的小狐狸纵身一跃跳到地上，当先往桃林深处走去。走出去一箭之地，回头冲周爻摇摇尾巴，示意周爻跟上。

　　雪桃山啊，他熟。他的洞府就在不远处。

　　周爻跟着古玉一直走到半山腰，赫然出现一道石门，古玉上前，抬起爪子在门旁的石像上扣了三下，石门便向右侧滑开。

　　周爻一挑眉，怎么这小狐狸看着对此处很熟悉，倒像回自己家一样。

　　“古玉，这里该不会是你的府邸吧？”周爻仰头，看到石门上方写着“琅清苑”三个古体字。

　　古玉乌溜溜蓝汪汪的眼睛一眯，摆出一副“你猜”的神情，转头进到门内。

　　沿着一人高的青石甬道走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的更妖艳的桃林铺展开来，林中一座石屋，一人一狐进到室内，石桌石凳石床各一，样式古朴，再无其他装饰。

　　古玉一进门就跳上床，从床头叼出一块玉佩，玉质润泽，样式是双鱼咬尾，一黑一白，形如八卦。

　　小狐狸把玉佩吐在石桌上，咬着周爻的袖子让他坐下，自己蹲坐在一旁，从自己的九条尾巴里挑出一条，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从上面揪下一根白毛。

　　周爻支着下巴凉凉道：“兄台要是舍不得，就别拔了，我倒也不贪图你什么谢礼。再说了，你送我根毛有啥用啊，结发么？”

　　古玉被他说的咳嗽一声，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冲他龇了下奶牙，接着揪那根白毛，越拽越长，后面甚至冒起一缕白烟。

　　周爻赶紧摁住他爪子：“你扯你的魂脉干嘛，本来灵体就够虚了，作什么大死！”

　　古玉抽出爪子，将那缕魂脉注入玉佩之中，冷不妨一口咬在周爻手指上。

　　“哎呦！”周爻一甩手，甩出串血珠子，“好端端地干嘛咬我！不就说你两句，至于么！”

　　古玉没理他，低手摆弄那块两只憨头鱼组成的玉佩，有一滴血落在玉佩上，慢慢渗了进去，丝丝缕缕融入了古玉的魂脉。

　　把玉佩咔哒一掰，分成两半，古玉将黑色那条鱼往周爻面前一推，小爪子在桌面上划拉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谢礼。

　　周爻搔搔头：“我就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真给我啊？”

　　小狐狸点点头，伸出两只小爪子比比划划，结了个印，用指甲尖点在小白鱼上，小白鱼瞬间活了过来，晃了晃脑袋，一旁的小黑鱼受到感应，也跟着晃了晃脑袋。

　　“这么神奇？”周爻眼睛一亮，学着古玉刚才的样子也结了个印，点在小黑鱼上，两条小鱼又摇头摆尾互动一番。

　　周爻把小黑鱼收在掌心：“那我就收下了。你以后要是有危险，就用这个召唤我，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要是闲着没什么事，还是会来救你的。”

　　古玉不屑地用小鼻子哼了声，又在桌子上写了三个狗爬字：我救你！

　　“好大的口气！”周爻一报拳，“那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希望谁也别有召唤对方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