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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七章 ...

  •   〖零•05〗

      夏日里的宁静校园,随着9月来临以后一去不返。
      新的学期,少年养成了两项新的习惯:一是每日放学后都会固定在化学实验室前方五米不到的走廊拐角处守候我的到来,目的是让我替他打开实验室的大门。

      “你不是有钥匙么?我早给过你了吧?”我说。
      他立在阴影里,面朝走廊。一室阳光扑面而来,被正前方层层高叠的鞋柜全数挡回。
      “…找不到了。暑假的时候不是频繁往来学校与家中么?”
      “是啊,那又怎么了?”
      “某一回没放好,等再找时怎么也找不到了。”

      二是每日中午午休时,都会前往天台看书。

      午休时间的天台,向来是我的地盘。我总喜欢在吃完午饭以后爬到天台上,顺便带上几张旧报纸,一张盖在头脸,其余垫在身下,合着头顶直泻而下的温暖日光,惬惬意意的打上一个晌午的瞌睡(当然,阴雨天除外)。但这份享受随着阿近的‘新习惯’,刹那间烟消云散。
      少年其实很安静,背靠铁丝围栏,叉开双腿席地而坐。但我偏偏被那翻折书页的哗哗声搅的心烦意乱,无以成眠。
      “那个……能否麻烦你换个地方?”
      最终我坐起身来如此提议。
      今次我们的优等生所看的书目是米兰•昆德拉的《好笑的爱》。他目不转睛,视线持续黏着在书本。从右至左,自上往下。一页读完了,逐勾起食指翻向后一页。
      “唔……为什么?”
      过了半晌,他发问。
      我挠着脑后乱蓬蓬的头发,实话实说:“一旦有人在旁边,我就睡不着…”
      “但是老师,天台不是睡觉地。您的医护室也一样有床。”
      “都是消毒水的气味,让人怎么睡得着……”
      “好吧,但我也没有打扰你。没有出声、没有跟你搭话。您只管继续就好,我绝对~肯定~不会同您主动说话。除非是您要跟我说。”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
      “还是说……”他合起书,“导致您睡不着的最终原因其实是因为我坐在这里?”
      “……你多心了…”
      少年无疑拥有惊人的直感以及洞察力。但如此继续,话题的趋势未免太过危险,有必要依靠细小的谎言加以制止。
      “好吧,就算是那样。”
      他点头附和我的话,却在波澜不惊的同时露出隐隐狡黠。
      “或者说,老师~你其实真正在意的是上次在这里的那个吻?如果是那样的话,您大可更不必介意,我…”
      “喂!”
      我不由失声大叫,同时猜想着自己如今的脸色多半不大好看。
      “上次的那个……那个…那个~事,是小小的…唔…小小的错误。老师向你道歉,拜托你忘了它吧。”
      拙劣的辩解只会引来反效果。更何况我的确受之诱惑,行之不端,辩无可辩。除了老老实实认错道歉之外,别无他法。
      “错误?”
      他看着我,重复我话中的词句。
      “对,错误。”
      我态度坚定。一个会对学生突起欲念之心的老师显然并不称职,但若因此借故逃避责任,便更是罪不可赦。
      “哎~什么嘛。原来只是玩玩的,真是让人受伤。我要去向PTA投诉~”
      “喂喂喂……”
      “投诉什么好呢……啊,对了。就投诉你猥亵未成年好了~”
      少年说着,脸孔上的笑意逐步放大。显然只是为了看我一脸为难的表情,以此取乐。
      我努力配合,以示讨好:“饶了我吧,会工作不保啊。下星期你一个人去县内参加大赛,还会被知情者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个遭老师调戏的学生哟’,难道你想那样么?不想吧,所以还是乖乖听老师的话,忘了吧。就当老师我求你了~”TAT
      “哎?大赛我一个人参加?指导老师居然不陪同?”
      趁着对方注意力被我话中其余部分全全吸引过去之际,我迅速将话题转移:“如果投诉的话……说起来,你的最终课题决定了没有?”
      他终于不再发笑,换上了讨论正题时的严肃表情。
      “决定了。”
      “哦?说来听听。”
      “金属体的氧化反应与声导传播~”语速不快亦不慢。节奏匀称、音韵合拍,悠扬婉转的仿佛在吟唱一首圣歌。我沉醉在那样的韵律里,久久无法回神。
      “哎?你说什么?”
      等回过了神,我如此发问。他面对我,长长叹了口气。
      “算了……课题的答辩提纲我已经写好了。等放学后我们实验室见,到时再看吧。”
      一面说,他一面站起身,往楼梯口走去。
      “这就走了?”我问。
      “快上课了,您就好好独自享受午觉吧,老~师……”
      回应声自狭窄的楼道里远远传来,经楼顶的微风轻轻一吹,飘扬四散。

      最终,我的确是可喜可贺的重获了一人安宁,但这并不和‘自此陷入安睡’划上等号。莫如说,等我再度躺倒以后,反而愈加难以成眠,头脑里被种种杂念所占满,进而辗转反侧。
      许多人的爱情都是由接吻所展开,包括我。遥想我的第一段感情,亦然如是。就连地点与时间也同这一次惊人的相似:一样的楼顶天台,一样黑魆魆的夜晚。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在事后如此心事重重。
      少年人眼中隐隐燃烧的某种热情,我不是看不到。虽然不是自吹,但我的确不缺少相应的洞察力。看的到,却无所表示;无所表示,却又在同时无法自持。这样的我连自己都要忍不住鄙视。
      春水的一切猜测在最终付诸现实,那时的他实在不应该就这样轻言放弃。倘若再打一次赌,那么无疑我将输得倾家荡产,连本带利分毫不剩。

      我托人把实验室的钥匙转交给阿近,随后请假回家。
      泡过热水澡以后,我把自己一头蒙进了被子里。茶几上的手机在断断续续震了几个来回以后,归于平静。我一觉由下午睡到了次日清晨,再上班时,医护室的办公桌上压了一把钥匙和一叠报告纸。钥匙自不必说,报告纸里的内容则是此次参赛课题的答辩提纲,字迹洒脱条理明晰,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有发现可以修改的地方。
      中午再去天台睡觉的时候,再也没有人会坐在身旁看书。下午,我靠在实验室的墙角边,少年已早早的在自己的专用座位上开始了实验。
      我扬了扬手中的钥匙:“到的很早嘛~今天谁开的门?”
      他看也不看我,从试管架中抽出一根试管:“我自己。”
      “钥匙呢?”
      酒精灯被点燃了,烧瓶中的液体在热力的传导下‘突突’冒泡。
      “……我又找到了。”少年说。

      一切回到最初,我们相互间再度变得生疏有礼。对此,我只能说:很好,也很不好。很好的原因的很简单,我不重复做描述。不好的原因则相对比较复杂:首先,这意味着我一个暑假的努力付诸东流,热血教师的游戏彻底以失败告终;同时,我对那个模糊而又清晰的夜晚的思念愈来愈强烈。我思念那个黑夜里少年闪闪发亮的眸瞳的色泽,思念他唇齿间浓烈的薄荷糖香气,思念我拥抱他时,他手掌贴上后背时灼热滚烫的好像要燃烧起来般的温度。
      做梦的时候,我偶尔会梦到行道旁那颗枯萎了的龙爪槐。少年神情专著,凝视它时的目光,总会在我的梦里时时重现。在那个梦里,汽车不再前行,久久的停泊在行道旁,仿佛生来就在那里,那里就是它永恒的终点。阳光像金子一般璀璨夺目,把整个车厢涨满。我的少年却立在唯一的一片阴影里,双手紧紧贴在澄澈的窗玻璃上,一动不动的盯着窗外的龙爪槐瞧。
      「你在看什么?」我问。
      「树」
      他当然是在看树,我何必多此一问。
      「还有…」
      「还有?还有什么?」我好奇。
      「野鸟」
      「野鸟?」
      「野生的鸟」
      他解释。我望了眼窗外,除了树还是树,什么也没有。
      「哪来的鸟?」
      他垂下头。
      「没有了,本来有的。但树枯萎后,鸟就全部飞走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还会回来么?」
      「不知道。」
      「树又为什么要枯萎呢?」
      「不知道。」
      「你在等待么?等待那些鸟儿重新回来?」
      我问。少年有些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反问:
      「为何那样说?」
      「感觉……」
      听了我的回答他不由发笑。
      「说什么呢。呐,告诉你个秘密……」
      秘密的内容我永远无从得知。因为每到此时,我总会按时醒来,然后凝视着暗寂无边的夜色默默兴叹。
      我已连续数个星期不曾光顾KOT•Bing,偶尔光顾也仅是为了陪同春水喝酒。匆匆饮过以后,随即返家不做停留。不知如今少年是否还会依旧坐同样的一班早间车,在同样一个弯道里,回转身去凝视那一棵枯萎已久却依然不放弃拥抱蓝天的龙爪槐。

      县内大赛进行的比想象中更要顺利,阿近在实验和答辩两项中均获得了高分。大赛的名次核实因为步骤比较繁杂,所以要等待详细的讨论与反复的投票以后才能决定,具体的公布时间是大赛结束后的一周。
      相对比赛时的势如破竹,反倒是学校安排的此次参赛待遇更加令人寒心。且不说来回没有专线接送,就连入住的旅馆都是当地的中下档,且不分房。关于这一点负责人说的很婉转:‘时值当地的旅游旺季,房间并不好定。’但稍微转一转脑筋就能知道,学校根本是在欺负化学社人丁凄凉,连多分派一个房间这样简单的事也懒得多投掷金钱。
      旅馆是纯日式构造,虽然房屋老旧,但所幸整理的还算洁净。晚上并头铺开两张卧具:我在左,靠近庭院门廊,深夜里能隐隐听见室外草丛间的虫鸣;少年在右,靠近洗盎室,晚上起夜方便不必惊动旁人。
      他的生活习惯异常标准,一日三餐,定时定量;早中饭后要漱口,晚饭以后15分钟必定刷牙。除却喜欢猛喝黑咖啡这一点,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能再去参加一个良好生活习惯的比赛,且毫无悬念的荣获第一。
      睡前,他会再看上一到两小时的书。虽然平日里多数时间总能看到他读书,但睡前的书多少有点不同。具体来讲,是种类问题。不是平时艰深冷僻的学术类或文艺类,而是十几岁的少年都会看的娱乐杂志。
      “连《jump》也看?”我诧异。
      “我看这个很奇怪?”
      “不,不会。”
      《jump》搁在旅馆大堂的书报架上,供客人随意取拿。
      “我喜欢里面的JOJO系列。”
      “是么?我比较喜欢《ONE PIECE》还有《银魂》…”
      “…………”
      “这样的书你家里也有?”
      我展开一份从书报架上随便挑的报纸。
      “没…杂志我一律用借的。”
      “哦?那你在家的时候睡前都看些什么?”
      他瞥了我眼:“跟你无关吧,老师~”
      我合上报,转头钻进被窝。却听到他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不紧不慢:“逮到什么看什么……”
      我‘啪’的一声,拧暗了属于自己床头的那一盏灯。
      县内大赛分两天举行,所以我们在那个简陋的旅馆里共住了两天三夜。第二夜的时候他不知为何有些许失眠,翻来覆去大半宿。最终爬起来摇醒我问有没有安眠药。
      我揉着惺忪的双眼:“要那东西干嘛,年纪轻轻经常吃对身体可不好。难不成你经常有吃?”
      他回避我的目光:“偶尔,我作息比较混乱。经常通宵打工,有时会突然睡不着。”
      我掀开被子,翻身起床。
      “你先等一等,我去找找看。”
      旅馆隔壁有24小时便利店,我去那里买了一盒100毫升装的纯牛奶。回来以后略微调和加热,便端到他面前让他喝下去。
      他刚尝了一口就不住皱眉:“好甜~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为什么热牛奶的味道会那么奇怪?”
      我盘着腿坐在檐廊下,“睡眠牛奶,加了老师我特制的睡眠咒语,效果绝佳哟~”
      “骗人~是放酒了吧,这种味道。”
      我笑:“味觉不错。”
      “给未成年人喝酒可是犯法啊,老师。你真是个危险的人……”
      对于他话语中的后半句,我并不否认:“知道危险就好……”
      他嚅动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把热牛奶给喝了下去,最终一觉睡到大天亮。

      比赛回来以后,春水又约我去喝酒,地点依旧是KOT•Bing。我忍不住抱怨:“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地方?”
      他抬头思索了半晌:“那…THE BOX…”
      THE BOX与KOT•Bing不同,不分日期每夜都是gay专场,只有到了特定的日子才会突然转转方向,换个其它花样,所以名气并不及KOT•Bing响亮。但是在圈内人中,口碑却比KOT•Bing要好。究其原因,多半是比较专业之故。
      老规矩,没有阿竹在场。我找不到什么借口拿鸡尾酒晃点过去,老老实实陪春水喝他的最爱Teauila。一瓶下肚后,还不过瘾,差遣我再去酒保那里重新开一瓶。
      时逢周末,吧台前人声鼎沸,酒保一时抽不出空来招呼我,我便耐心倚在台前等待。一个晃眼,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在不远处的前方一闪而过。刹时,我觉得心也吊了起来。赶忙拨开人群找寻,内心里却又一面祈祷自己看错了。
      但是很遗憾,当我最终在人流攒动的角落与那人面对面的那一刻,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安慰自己两眼2.0的视力只是一时打了岔。
      “你给我过来!”我一把擒住那人的手腕,将他连拉带拽的拖出了酒吧。
      但对方显然不认为自己有错,态度沉稳,丝毫不见慌张。
      “怎么了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我质问道。
      他似乎觉得好笑,勾了勾嘴角反问:“什么叫这种地方,老师您不也在这种地方么?”
      我被他一席话堵的哑口无言,满腔的莫名怒火囤积在心口无处发泄。良久以后,当我再度找回被丢弃在角落的理智时才突然想起‘未成年’这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来。
      “你还没有成年,当然不能来这种地方!”我指出。
      “我在打工。”他答的有眼有板。
      这一回轮到我觉得好笑:“打工?打什么工?你不是酒保吧,不然不会站到角落里去,这种酒吧有什么好打工的。打工地方那么多,好好的你干嘛要来这儿,不怕被人发现开除学籍么?”
      他迎面正对我视线,目光中没有起伏。
      “发现…比如被老师你么?那就开除学籍好了,我无所谓。”
      停顿了会儿他再度微笑,悠悠看着我说:“啊,对了。不说我还没有想到…老师反正是不怕去gay吧这种事曝光吧?反正在学校里这事也早属于半公开,半数以上的学生老师都知道。”
      他的笑意无限扩大,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他可以笑的那么灿烂,那么魅惑人心。
      “那这么说起来由老师去向学校举报真是再合适不过。反正一样举报了,是不是顺便也把你和我的事也一起坦白?”
      瞬间我觉得好似有什么重物往心脏上头狠狠锤了一记。
      “什么意思?坦白什么,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可以坦白?”
      “没有么?老师,你真虚伪~”
      笑意缩小了,透出股股冷意。
      “明明做了却又不敢面对,明明想做却偏偏逃的远远的。最后还要摆出一副道貌盎然的崇高模样,反倒好像是别人欠了你什么一样。
      “亲是你先亲过来的吧?喝酒不也是你给我喝的么?猥亵未成年和教唆未成年喝酒你两样全部占全了,怎么?到头却要反过来教训我么?”
      我伸开手紧紧扣住他的双肩,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让他消停一会儿。但此时的他激动异常,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放开我~我做了什么?我有对不起你么?我有伤害到你么?想躲就躲,想接近再接近,我算什么?玩具?那么好玩?你自己喜欢扮演优良教师去对着镜子一个人扮演,不要找我!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优等生!”
      “……够了。”我说。
      他的肩头在我手掌下亢奋的直发抖,我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要紧紧拥住。但我制止了自己,不允许自己那样做。
      伤害已经足够多了,够了。我对自己说。
      “不要再说了,阿近。抱歉……都是我的错,是老师对不起你…”
      但他一把挥开我手,转身离去。
      “谁稀罕你的道歉,放开我。从今以后离我远点。”
      好的,我会的。我在心中如此回答,随后默不作声的目送着他在我视野里渐行渐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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