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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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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宫墙难越何提青梅 时光从前堪续温情
“娘娘,听说你病了,皇上特意差为臣来看看。”沈庭筠垂手行礼道。
“我进来半年多了,你居然没来看过我一眼。”遣走了身边侍女后,秦昭仪冷笑地倚在美人靠上,换了宫装的她容貌尊贵,举止优雅,遍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却也盖不过她肌肤如雪。
“我听得娘娘很受圣上的宠爱,心里高兴得很。”庭筠微微抬头望了秦昭仪一眼,嘴角上扬。
“你少用你那一套来迷惑我,我怎不知道你心里头盘算的是个什么。”秦昭仪从一侧果盘里,捻起一块玫瑰香糕轻咬了一口,细屑落在饱满丰盈的胸口,随着她一阵阵呼吸而微微颤动。
“祝颜回来了。”沈庭筠突然说。
“大师兄回来了?”秦昭仪将剩下的糕点往嘴巴里一丢,拍拍手,一下子从美人靠上蹦跶下来,拿一双妙目凝视着沈庭筠,“看来二师兄的日子不好过了。哈哈!”
“是,他现在住在我府上。吃我的,用我的,还每天对我指指点点,冷嘲热讽!”沈庭筠鼻子微微一皱。
秦昭仪用手捂着嘴巴轻轻一笑:“我还以为二师兄原来的可爱劲,早就不见了。”
“好吧,叙旧到此为止。”沈庭筠突然一拂衣袖,“你我在这里叙旧绝非上策,更不可让他人知道我们之前相识。好在这云霓苑视野宽广,不容易藏身。否则像你刚刚那些话给宫女太监们听去了,你可知后果如何。”
琴诗咕囔了一句:“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我只是看到你来了,一时情不自禁。”
沈庭筠微微摇摇头,问道:“你这半年打听到什么了吗?”
琴诗抹了抹嘴唇,笑着说:“我觉着,圣上似乎不爱我这种。他每每到我这儿来,任我百般献媚,他都不曾留宿过。可他又一直不断地加宠与我,惹得内宫里恨我的人越发多了。”
沈庭筠笑道:“看上去他挺在意你的呀。”
琴诗伸出食指在脸上刮了刮:“那是抵御太后催他迎娶沈阮儿做皇后,我可惨了,对付那些个美人妃子的,还花了不少气力。”
沈庭筠摊手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冷宫已经满了,宫女也太多了,再整下去,又要重新选秀女了。”
琴诗邪魅一笑,重新倚回美人靠上去,慵懒地道:“圣上不临幸我,我这满腔的精力无处发泄呀,你回头跟圣上说说,这病就打这儿来的。别再给我吃什么清凉去火的中药了,苦。对了,跟我向大师兄问个好,祝你们俩琴瑟和谐。”
沈庭筠喟叹了一声,方才告退。
回到府上,刚落了轿,范总管便贴了上来,轻声道:“祝公子今儿去明月阁带了一位云山公子回来,正在西厢里饮酒作乐呢……”
沈侍郎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往西厢去了。人未到,就听着窗棂里透着个昆腔在念着曹操的《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突然脑海中一阵闪回,叩门的手缩了回去,一声不吭地往自己书房去了。
夜更长,浅梦易醒,一时间沈庭筠情难自已。于是披衣而起,温了一壶竹叶青,在廊檐下兀自饮将起来,清风明月,倒想起了些许往事。
沿着长江溯流而上,过了湖南便取道承州,自己便是在这里跟着母亲,寄住在表舅舅家里。表舅是做南北货生意的,还能照顾着一家子生计,母亲借住了南厢,做点针线活补贴家用。彼时他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母亲眼里尽是忧伤,以为大致是自己体质虚弱,不肯吃饭的缘故。
后来六岁上遇了师傅,便跟着学武艺与书画。师傅是个云游四方的高人,在承州摆了个算命摊子,兼着开些药房。那时候经常给自己抓药,一来二去熟了,母亲就让自己跟了师傅。那时候开药的时候,师傅身边总是有个小药童,时不时跑过来拧一拧自己的头发,找着打一架。后来跟了师傅后,更是天天打架。那个便是祝颜。
再往后,九岁那年母亲病逝,承州发了大水,表舅举家搬走,他便跟师傅在一块生活,祝颜爱武,他爱文,虽然祝颜的画比自己画的好。祝颜喜读兵书,渐渐地拳脚下庭筠败下阵来,画上也败下阵来,甚至连棋艺都败下阵来。小庭筠很是忧伤。
好在他的医术倒是越发地进步,无论是跌打损伤,还是头疼感冒,祝颜的身体倒是在小师弟的调养下,越发地健硕。
琴诗是十岁那年庭筠捡回来的弃婴,小小的皱巴巴的,脸冻得紫红,嘴唇苍白,哭也哭不响亮。就放在一个破庙门口。当时祝颜瞄了一眼说:“这么丑的小孩,我们起堆火烤了吃掉吧。”
小庭筠探了探女婴的气息,从怀里摸了颗补气的药丸让女婴含着,然后放在自己怀里捂着带回了住处。师傅不时去四处游方,处处长成的祝颜带着刚十岁出头的庭筠在承州摸爬滚打,卖过武艺,倒卖过药材,庭筠给贫穷的下人们把脉看病,开点狗屁不通的药方,有一顿没一顿地混两口饭吃,倒是把这个女婴给养活了。
庭筠给她起了一个酸不拉几的名字——琴诗,对此祝颜很有意见,他觉得叫琴操更有恶趣味。
他突然想起琴诗后来得知自己名字的另外一个版本,气得两手叉腰,对着大师兄吐着舌头,不禁扑哧一笑。
只听得从廊檐后却转出一个人来,手中也擎着酒盏,吃吃地正笑着:“卿思,你又多愁善感了……”
庭筠没有回头,淡淡笑道:“还以为榻上你与枕边人安睡得真熟呢。”
祝颜嘿嘿笑起来:“在军营里,我日日幻想有一枕边人,说说一天的经历,然后抱着睡到天光。这才是人生的大幸福。”
“我还以为加官进爵才是你的大幸福。”庭筠淡淡道。
“你已经帮我完成了这个追求,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了。”祝颜恬着脸坐到沈庭筠身边,拿食指在他唇边刮了刮:“我就喜欢你这副表情,打小就喜欢看你皱眉生气的样子。来,给哥亲一个。”
沈庭筠郁闷地别过头,将手中酒盏饮完,起身回房。
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十岁那年,他早也抱着琴诗,晚也抱着琴诗,祝颜看得生气,就扯过他一顿暴打,叫他撒手也不撒。那时候祝颜开始长个子,两手两腿长得跟杆子,一伸手就能把庭筠给滴遛到身边。
“吃饭!”祝颜把热好的饭菜放在桌上,庭筠便挑一筷子稀粥,往怀里小宝贝嘴巴里送。看得祝颜头皮抖上一抖。
“睡觉!”祝颜将早上团成一团的被褥摊平整,一回头庭筠正拿脸蹭着琴诗额头,一面依依啊啊地逗着小娃娃咯咯直笑。
祝颜劈头将庭筠手中的琴诗夺过来,往床上一丢。琴诗立刻哇哇哇哇乱哭起来。
庭筠忙跟饿虎扑食一样扑过去,摇摆起来哄着小娃娃。
琴诗哭累了,含着大拇指慢慢睡去,放到摇篮里以后,庭筠的眼睛才从小娃娃身上挪开,二话没说扑上去跟祝颜扭打起来。
最后以祝颜压倒性胜利告终,二师兄便头顶大包,两眼乌青地睡到床榻里头去了。第二日四更庭筠起来,觉得四周安静得厉害,怎么也听不到琴诗的哭声,突地发现小床上已空,祝颜也不见了,立马心悬到嗓子眼里。祝颜这混账隔三岔五就说要把琴诗送到歌舞坊里,想不到竟然动了真格。
快步走到练剑的院子,看到祝颜正在闻鸡起舞,庭筠一抹眼泪,啊了一声又一次扑上去纠打起来,等打到两人大汗淋漓,一身尘灰,便听到师傅一声:“住手!”然后是女娃娃咿咿呀呀笑的声音:“大,大……”
这两人才从泥堆里爬了出来,庭筠旧伤新伤,红一块青一块;祝颜衣服被厮打得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上还有被抠破的血痕。这两人一看师傅回来了,连忙垂手行礼。
师傅冷眼扫了两个爱徒,又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女婴,才慢慢道:“能耐啊,大半年不见,都搞出孩子来了啊!”
这才大家扑哧一笑。
记得那天冬至,师傅烧了铜炉火锅,祝颜去切了几斤羊肉,一些蔬菜,还温了一壶酒,师徒将房门窗关严实了,装上烧得火红的炭火,不多时锅子嘟嘟地滚起来,热气腾得脸上都红扑扑的,师傅头一回准了祝颜和庭筠喝了一盏酒。琴诗喝了点肉汤,欢喜地咿呀咿呀,隔着水汽望向庭筠,伸手咿呀咿呀地要往庭筠怀里钻。祝颜趁着师傅去端菜的空隙,又往酒盏里倒了一些,偷着喝下去,辣住了嗓子,又不敢咳出声来,朝着庭筠直吐舌头。
庭筠皱了皱眉,端了碗茶递给祝颜。祝颜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摸了摸庭筠头上的大包,咧嘴笑了。
那个冬至,翻滚的羊肉热气和一丝酒香,孩童咿呀咿呀的笑声,透过水汽望着的脸庞,深深地烙在庭筠心里,那种叫做家的味道。
“卿思,如果你认为我回来是来轻薄你的,你错了。”祝颜突然拉住了庭筠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说,“我……做过很多错事,可是这次却是来帮你的……”
庭筠站定,没有回头,只是噢了一声。
“我知道你恼我很多事情,但是,一年前在北疆我遇到了一个人。”祝颜顿了顿,将下巴轻轻触到庭筠的肩膀上,道:“我怀疑,当年二皇子——莲妃之子还活着。”
竹影摇曳,一时风起,天边黑云掩过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