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凝视》洪林

16、第 16 章

　　（十六）

　　杨萍之在自己的卧室的床上，抱着ipad，点开视频app里关注的一个“霍霍肖肖”的账号。几个小时前她接收到了更新提醒。

　　“米娜桑，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

　　最新的视频里，名叫肖肖的博主解说着，走进一处小区内部的花园，穿过各种植物花卉，领着镜头到了一个角落。
　　“听到了吗？仔细听？”

　　视频里传出起伏的细小的喵喵叫。

　　“各位猫奴们，are you ready”

　　肖肖弯下身，轻手轻脚地扒开一丛浓密的绿色枝叶，一窝小奶猫挤做一团，躺在猫妈妈的怀里，喵喵地看着闯入他们家的人类。

　　猫妈妈和小奶猫们睡在铺有厚实旧衣服的纸箱里，很舒适安逸的模样，见到有人来，猫妈妈并不警惕发起攻击，反而冲着肖肖长长地喵了声，和熟人打招呼一样。

　　“可爱吧？可爱爆炸吧？这是我们在小区发现的流浪猫，虽然我们给猫家族放上了临时的小窝，每天送吃的和的，但一直流浪也不行呀。”

　　肖肖的神情语气显出深深的担忧。

　　“来，让我的好基友霍少给猫咪们开几个罐头。”

　　镜头切换，另一名叫做霍少的男孩蹲在猫窝旁，开了三个罐头，再用勺子舀出盛在一个大盘子里。

　　“建议大家喂猫的时候，多做一步，把食物转移进盘子或碗里。一是为了方便猫咪进食，而是，有的罐头的边缘锋利，猫咪舔食时，不注意容易划伤舌头。”

　　霍少解释道。

　　“还是我们霍霍细心，这个tip大家get到了吗？”

　　弹幕飘过“小霍体贴贤惠” “反差萌？我get到了！” “肖肖好可爱啊啊啊！”“你们别吵，还不抓紧时间吸猫”

　　“所以呢，” 肖肖也进入镜头。

　　“我们的目的是希望为这些毛孩子们找到好的家庭。坐标x市，蠢蠢欲动想养猫的小伙伴们，请考虑考虑我们可爱灵动通人性的中华田园猫吧！“

　　一只小奶猫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会抢食，被挤出了盘子，发出喵喵的抗议。霍少抱起小奶猫，用手指挖了一点湿软的食物，放到小猫嘴边。

　　顿时，弹幕爆发出阵阵鬼哭狼嚎，awsl几乎覆盖了屏幕。

　　杨萍之只好关闭了弹幕。

　　肖肖和霍少双双站在镜头前。

　　“好吧，想领养的朋友们，请不要犹豫地私信我们，请大家散发爱心，帮帮他们！“
　　肖肖说着，双手合十，朝观众鞠躬敬礼。

　　霍少在一旁笑了笑，问肖肖道：”我记得你最喜欢狗子。”

　　“猫子，我也可以。”

　　霍少瞟了眼镜头，向旁边跨开半步，上下打量肖肖。

　　“我觉得，你很像狗狗。”

　　“是吗？”

　　肖肖噗嗤笑出来，憨憨的模样，吐出舌头，瞪大眼睛，模仿小狗抬爪子那样抬起一只手，伸向霍少。

　　平时视频里高冷的霍少这时笑弯了眼，抓住了肖肖的爪子，上下摇晃，看向镜头，说：“这是我的狗子，叫肖肖，大型犬出没，大家小心哦。“

　　杨萍之按下暂停，哈哈笑了一阵，打开弹幕。

　　“word天！肖肖狗给我来一只！”
　　“呜呜呜呜，冰山美少年的笑容融化冰雪awsl“
　　“坐标x市，如何才能偶遇他们？在线等，很急。”
　　“去领养猫啊，有机会见到本尊。”

　　杨萍之想了想，发出一条弹幕。

　　“和他们同校，活的肖肖更阳光可爱，霍霍更霸总我会说？”

　　心满意足地关上ipad，杨萍之伸展胳膊，倒在枕头上，左右滚了几个来回，视频带给她的欢乐余韵让她一个人痴痴地笑，笑过了，却哭了起来。

　　她才被父母训了一顿，晚饭也没心情吃，心中气愤又委屈，躲进自己的房间，发呆了好一阵之后，看起了视频。

　　看到喜欢的博主心情放晴，可令人厌倦害怕的事实不是通过看视频就能逃避的，想起那些烦心事，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杨萍之多希望班主任死掉就好了。

　　“我不明白你这孩子，你真以为自己将来能当画家？”

　　班主任付克安让杨萍之站在自己身边，一边批改作业，一边说，杨萍之感觉到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和进出学生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你看看你，这题都不会，猪脑子吗？”

　　付克安拿着红笔，圈出试卷上的一道题目，斜眼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杨萍之，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头。

　　杨萍之的眼角余光看到，办公室里的人好似都在偷偷瞧她，无声地嘲笑她。

　　“补课你为什么不来？”

　　班主任突然压低了声音问。

　　杨萍之愣了愣。

　　“问你呢，补课为什么不参加，成绩稀烂。”

　　付克安再次低声冷冷地问道。

　　“我听不懂……”

　　“那更要下功夫，多听老师讲，多练习，你说是不是？”

　　“嗯。”

　　“好了，去吧。”

　　杨萍之走出办公室，快速抹去眼泪，生怕被同学看见，哭着从老师那里出来，一定是被教训了，太丢人了。

　　就算总被班主任和其他科目的老师抓去训话，杨萍之却始终没有报名补习班。她是班里存在感低的那种人，没什么耀眼过人之处，除了擅长画画。

　　她在某个平台上创建了账号，分享发布她的作品。她喜欢动漫，从小就爱画人物，画故事。

　　比起学习，她的兴趣和特长就是画画。

　　“好棒，可以转发吗太太 ？”

　　“太太宁的条漫真的好看。”

　　“等更新啊太太。”

　　打开自己的账号，收获了几十条评论和一百多个点赞，杨萍之很开心。

　　为什么非要逼她去解那她根本就很厌恶的数学题呢？英语倒是值得一学，可她已经很努力了，分数上不去就是真实的结果，她也没办法。
　　谁不想成为一学就会考试拿高分的学霸？可谁也不是张梦琪霍普文他们那样的人啊。

　　杨萍之打开“肖肖霍霍”的账号，发去私信。

　　“肖肖，我真的好烦恼。老师总想尽办法逼我补课，可我根本没有学习天赋，不愿意花时间在那些上面，怎么办呢？”

　　肖肖霍霍这个账号背后的真人，就是与她同班的肖启轩和霍普文。杨萍之顶着粉丝的头衔关注着他们。

　　“我是和你们同班的xxx。” 这种暴露自己的想法杨萍之从未有过。

　　暴露真实身份反倒别扭，杨萍之很喜欢披着马甲，作为一个小粉丝，无所顾忌地和他们交流。毕竟，虽然同班，她和他们却是没什么交集的。

　　“巧了，我的班主任也老传销安利各种课程。”

　　杨萍之没想到，对方很快回复了。看这说话语气，发消息的应该是肖启轩。

　　她庆幸是肖肖，而不是霍霍在和她聊天。

　　霍普文，无论从视频里还是现实中的接触来看，是个难以接近的男神，和他讲话，总是很紧张，绷着神经。

　　“对吧，真讨厌，他们以为我除了做题就没其他事干了吧。”

　　“你有其他事需要花时间？兴趣爱好？”

　　“我喜欢跳舞。”

　　杨萍之害怕说是画画，也许会暴露自己。

　　“跳舞，我是外行。不过我知道，想要把一件事做成做精，的确需要花大量的时间练习。”

　　“嗯，你懂的。哎，可家长和老师都不明白。”

　　“我的成绩很一般，我倒没什么烦恼。班主任叫我补课，我无视了她。”

　　“无视？”

　　“对啊，班主任老师又怎样？做法不对，我们就有权不配合。”

　　“呵呵，好，我也试着无视我的班主任。”

　　“加油。区区班主任，又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你有舞蹈天赋的话，千万不能让学校拖了后腿。（哭笑不得表情）”

　　杨萍之从肖启轩那里获得了力量。

　　除去学霸学渣两个极端，像杨萍之，成绩不好不坏，时好时坏，他们这种人群才是占据了学生中的大多数，而他们是最不受关注，最是默默无闻。

　　除了画画的技能，杨萍之似乎哪里看都很平凡。

　　“去补课的话，我就没时间画画了啊。”

　　杨萍之哭着对父母说。

　　“我们知道你喜欢画画，可文化成绩也得跟上。”

　　“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你们老师三天两头请家长，在家长群里指名道姓，我们觉得丢脸不说，也是够烦人的。”

　　“所以更不能去，我才不要让她得逞！”

　　跑回自己房间之前，杨萍之和父母大吵大闹一场。

　　杨萍之哭着想，就算补课，也不要在班主任那里。平凡的女孩如她，也有不肯妥协的一股傲气。

　　班主任的折磨，变本加厉了。

　　“有的人哪，以为自己会画几张画就了不起。将来，你能靠画画当饭吃？还是得考个好高中，好大学。”

　　付克安在课堂上当着全班同学说着。

　　初二三班擅长画画的女孩是谁，大家心知肚明。杨萍之低下了头。

　　“老师讲课的内容不听，不动脑，坐在教室里，和一堆臭肉没区别，你们说是不是？”

　　回到家，饭也吃不下，上网搜了搜“自杀的十种方法”逐一看了，哭得更厉害。要说轻易结束生命，杨萍之倒也没那么大的决心。但青春少女被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骂成“一堆臭肉”，实在是让人觉得羞愤，产生了生无可恋的想法也不足为奇。

　　她想要找人说说心里话，她唯一能放下戒心和防备交流的对象，杨萍之点开了肖肖霍霍的账号。

　　“真不想活了。”

　　哭着哭着睡着，一觉醒来，杨萍之看到消息提醒。

　　“怎么啦？”

　　肖启轩真的又回复她了。

　　“班主任老是找我的麻烦。”

　　“哎，今天我的辣鸡班主任对班上的一个女孩说了很过分的话。”

　　“说什么了？”

　　“很侮辱人。我差点当场反驳，不过，被我的同桌拦住了。”

　　杨萍之一想，肖启轩的同桌，不就是李晓雯。
　　“同桌为什么阻止你？”

　　“她说我自身难保。”

　　“你？你也被老师挑刺吗？”

　　“霍少说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杨萍之被逗得终于笑了笑。

　　“霍霍看起来很严厉的样子。”

　　“都是装的，装的。”

　　肖启轩发来一张图片，霍普文翘着腿，躺在床上看手机，和平时的严肃严谨形象完全不同。杨萍之没有问出口，但她感觉这应该是肖启轩现拍的。

　　肖启轩继续说道：

　　“别想不开，现在看是天大的事，将来我们长大了回忆往事，这些都不算个事儿。”

　　“肖肖，你好成熟。”

　　“我不会讲道理，我都是抄袭霍少的名言。”

　　“拜拜啦，他在叫我了。坚强，我的小粉丝。”

　　杨萍之再没搜索过自杀相关的信息，清除了搜索栏的历史记录。
　　身为无数粉丝中的一个的她，能和肖启轩这样聊天，诉说自己的烦恼，吐露心底的隐秘，这是她最宝贵的秘密。

　　有这样一个能带给她温暖和力量的人，就会产生自己好像能做到任何事的错觉。
　　之所以杨萍之认识到那种能量和希望只是一种错觉，是因为，在发生了一连串的好事之后，她的少年，永远地离开了。

　　能够复仇的对象只有一个。

　　杨萍之流着眼泪，给那个应该比她更痛苦伤心千万倍的人发了匿名信息。

　　“看他拍的视频，笨蛋。”

　　连最好朋友的死都搞不清楚，在杨萍之看来，聪明优秀的霍普文大概就是一个笨蛋而已。包括她，他们都是没能帮上肖启轩的没用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