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凝视》洪林

18、第 18 章

　　（十八）

　　“笔仙笔仙，请问，你是怎么死的？”

　　李沁梅看了一眼问出这等惊悚问题的杨萍之，在她的印象中，这歌女生应该是和她是同类—班级里最不起眼的类型。

　　既然如此，再添把火吧。

　　“你提问的方式不对，只能让笔仙做是或否的选择题。”

　　李沁梅说道，思索片刻，神神秘秘地问道：

　　“笔仙笔仙，你是死在这所学校的吗？”

　　教室内黑压压的，只有他们几人围坐的那一小块地方有暗淡的孤伶伶的白蜡烛照亮。

　　谁都不敢出声不敢动作，在场的五个人死死盯着被他们竖立而握的那只铅笔。

　　眼看着五只手由一股力量牵引，铅笔笔尖在牛皮纸上画出歪扭曲折的线条，最后在“否”字上停留。

　　“还好还好。”

　　李晓雯松口气似的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拍拍胸口。

　　招来的笔仙不是死在学校的话，那就是说和他们没关系，大家立时产生了“安全了”的想法。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赵韵问出这样一句，语气阴森森的。

　　铅笔在纸上找不准方向一样胡乱划拉了一会儿，停在了“是”上面。

　　“啊！”

　　李晓雯和杨萍之吓得低呼，一直以看好戏的态度参与游戏的周玉洁和吴丰，这个时候，握着笔的手下意识地抖了抖。

　　“操，是你们中的谁的手带着笔在动吧！”

　　吴丰看了一圈玩游戏的人，凶巴巴地说。

　　“不是我。”

　　“我发誓，没动。”

　　大家都摇头否认。

　　李沁梅赶紧又问。

　　“你是刚去世不久吗？”

　　笔尖移到“是”。

　　“是谁啊？”

　　李晓雯开始害怕了。

　　“你是初二三班的吗？”

　　这个问题是由杨萍之提出，她看上去不但不害怕，竟然有点激动。

　　“是。”

　　“喂，别瞎问好吗！”

　　周玉洁骂了一句。

　　赵韵弯腰低头，靠近了那只笔，幽幽问道：

　　“你是肖启轩吗？”

　　—-是。

　　最是好逞勇斗狠的周玉洁吴丰给吓得落荒而逃。

　　李沁梅望着两人仓皇失措的可悲模样，很是满意。
　　要说什么会因为别人的惨状而产生开心的心情呢？在整个初二三班里，周玉洁和吴丰，李沁梅最想看他们两倒大霉。

　　“真是搞不懂学校，招些农村学生来干嘛呢？”

　　教学楼的电梯里，李沁梅站在角落，班主任付克安和年级主任在聊天。

　　“算是为了完成一种指标吧。”

　　年级主任说着，李沁梅从电梯门的倒影里，看见了她脸上的轻蔑。

　　“那也该招成绩好的学生吧，看看我们班的那几个，都是些什么货色？”

　　“说得是，农村的学生，在乡镇学校成绩拔尖，到了我们市里的重点中学，差距就暴露出来了。”

　　李沁梅抬眼去看电梯楼层指示灯，余光瞥见几个出身本市的学生抿嘴偷笑，互相交换着颜色。

　　“李沁梅，你好像是从镇小学升上来的？”

　　付克安突然转过脸，瞟了一眼角落的李沁梅。

　　“嗯。”

　　年级主任也看过来，其他学生也快速看像她。

　　李沁梅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低下了头。

　　“看吧，就这样的。”

　　付克安嗤笑一声，用手肘碰碰年级主任。

　　抵达目的楼层的“叮”的提示音解救了她。

　　就像几乎所有老师都要提点他们来自农村的学生那样，真实情况的确如此。村乡镇小学考入市级重点中学的他们，学起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吃力。

　　“城里的老师和我们家的不一样。”

　　李沁梅洗着堆得高高的一摞碗盘，一边对父母说。

　　她家在镇里比较繁华的商业街上经营一家小餐馆，每天放学回家，作业做完，她就会到店里帮忙打杂。

　　“那是，那可是市里的教师，级别都不一样。”

　　李沁梅的父母亲来自乡里，他们初中毕业后就开始打工谋生，后来在镇里安家，做起餐饮生意。早早辍学，没机会念书的人，往往对“文化人”有一种崇拜和迷信。

　　“做人不一样。”

　　李沁梅擦干碗碟，仔细放入消毒柜。

　　“你个小孩子，大人怎么做人你就懂了？”

　　父亲哈哈笑着说了她一句。

　　“管老师做人，不如努力提高自己的成绩。叫你别到店里来，自己在家学习，你就是不听。”

　　母亲说道。

　　李沁梅心想，父母果然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进入初中成绩跟不上，你们都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

　　“镇上的小学，老师们讲课认真，鼓励我们不懂就问。”

　　“你们现在的老师，开家长会时，也这样对我们说的呀。”

　　“那不一样。比如我的班主任和英语老师，书本上的内容，他们会刻意留一部分不讲。”

　　“啊？为什么呢？”

　　“交钱，补课时才讲。”

　　父母沉默了一阵。

　　“女儿，你也去补课吧，咱家不富裕也不那么困难，出得起这个钱。”

　　“我偏不。”

　　“你和老师较劲有意思吗？补课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啊。”

　　“我就是不服。明明就是应该倾囊相授的教学内容。”

　　李沁梅的不服不忿，还因为班主任付克安，以及另一部分的老师对他们农村学生的歧视。不过，她隐瞒了这部分的内容，以免伤害了身为农民的父母。

　　“我都计划好了。进入初中我的成绩上不去，老师是一个原因，我也发现，我在读书上的天赋平庸吧。”

　　“那你将来怎么办呢？”

　　“我想，读书的话，我能念叨哪程度就顺其自然吧。我喜欢经营餐馆，我们家的小店面，永远都只能是小生意吗？我认认真真学习餐饮行业的知识，努力把我们的小店，做成大点，连锁店。一样能赚钱过上好生活。”

　　父母笑了笑，好像觉得李沁梅的话实在有道理。
　　“也是，干嘛人人都去争破头上大学，我看现在大学生总说找不到好工作呢。”

　　考上好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李沁梅是特立独行的少数人，守着自己餐饮老板的愿望，早早地为实现这个梦做起了准备。

　　可人的追梦之路，总不会是人人都愿意理解的。

　　“分数始终在中游徘徊，你就没有一点上进心？”

　　期中测试排名名单上的李沁梅三个字，被班主任付克安用红笔戳出几个小洞。

　　从小在家里的餐馆帮忙，李沁梅算是非常早就接触了社会的一隅。付克安叫来她训话的目的，李沁梅十分清楚。

　　所谓的高级教师，优秀班主任，李沁梅实际上是十分地看不上。

　　闭紧嘴巴，沉默不语就是她用来防御灭绝师太的武器。

　　她想起来，从书上还是电视节目里知道的一位大人物的对敌策略—非暴力，不合作。

　　“你有没有在听，跟你说话呢！”

　　得不到回应，付克安推了李沁梅一把，办公室里的老师和两三个学生都超她看了过来。

　　“我已经在外面的机构补课了。”

　　吸引了她不想要的注意力，李沁梅随口编了个谎话，只想赶快打法掉烦人的班主任。

　　“根本没效果啊，你这成绩，你看看，在外面找乱七八糟的培训班，分数提高了吗？”

　　付克安不满地嚷嚷起来，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时，两个男生进入办公室，径直走到李沁梅旁边站了。

　　李沁梅的目光和班主任对上，被狠狠瞪了瞪。

　　“你们两个，说说，她漂亮吗？”

　　付克安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听的人和被提问的人都反应不过来。

　　“啊？”

　　“英语听不懂，中文也忘记了？周玉洁，吴丰，问你们，李沁梅漂亮吗？”

　　李沁梅脸色变得煞白，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就好像，所在空间的每个人，不约而同地屏吸敛气，竖起耳朵，等待着一个答案。

　　“快回答，否则，下节课你们两就站在这里陪我备课。”

　　李沁梅觉得自己不如马上昏死过去才最好。

　　她把头低得不能再低，却依旧能感觉到从旁投来的戏虐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摇头是什么意思？大声说出来。”

　　班主任又发话了。

　　李沁梅听见身旁的嗫嚅着说了三个字”不好看”。

　　为什么还不昏倒？李沁梅问自己。

　　“大声点，让大家听见。”

　　“哎！不好看！”

　　周玉洁吼了一嗓子。

　　“土肥圆，嘿嘿。”

　　吴丰跟着说，两人说完咯咯咯地笑了几声，不光是他们，在场同时响起压低的各种残忍的极力掩饰的嘲笑。

　　李沁梅的脸由白转红，滴血似的红。

　　“李沁梅，听到了吧。一个女孩子，长得漂亮是先天优势，成绩不好，将来也有机会嫁个好人家。你这种条件呢，外表和才华，一样也没占。努努力，还有机会从中等上升为上等。不努力，以后呀，小姐那口饭，你怕是都吃不上。”

　　拜其所赐，从那以后，有时李沁梅在教学楼或教室，偶然跟周玉洁和吴丰碰上，两人就会喊她一声。

　　“嗨，土肥圆！”

　　“丑八怪来了，快跑快跑，丑肥土可是会传染人的。”

　　他们说这些话的音调高低，隐秘或公开，全凭其当日当时的心情以及周遭的具体环境而定。

　　除了加快脚步，尽快离开周玉洁和吴丰的呼喊范围，李沁梅不能做什么。

　　班主任付克安和这两人，快点下地狱就好了。李沁梅祈祷。

　　无法让他们下地狱的话，把他们吓个半死也算为自己报了千分之一的仇。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李沁梅真想笑着对周玉洁吴丰说出心里话。

　　“我知道你们那天干了什么。”

　　可这个她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不能对以欺负她为乐的两人说的。

　　霍普文提议再请笔仙，李沁梅只好借口回家。

　　不然怎么办呢？

　　副班长可不是那两人一样的蠢货。之前的几个问题，是她暗中使力导演出她需要的答案。小小伎俩，偏偏白痴二人组还行，在霍普文眼皮子底下，恐怕无法过关，要是暴露了，那周玉洁和吴丰一旦得知，不仅不会再被恐惧折磨，更甚者，他们玩一知道是她在从中捣鬼，以后对她的欺负只会变本加厉。

　　只是，有一点李沁梅很疑惑。

　　另外的一些问题，是谁回答的呢？

　　难道真请到了笔仙，肖启轩？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