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水龙吟（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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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北失魂落魄地徘徊在水深火热的余杭城内。
林侪这一次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她，似乎看够了她失意的模样就志得意满地离开了。
一路走来，她看过太多太多惨剧，随时随地就在身边上演，已经感到麻木。她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
寒风凉凉拂过面颊，枯花擦着耳畔落在头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直到路的尽头。
寻北看着眼前的废墟，猛然回过神来，脚下踏着一片柔软泛黄的花瓣，即便在昏黄的末日，那些花瓣细细看去也仍然夹杂着些微新嫩的粉色。
寻北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棵沉睡的海棠树安静地矗立在这座地狱之城的边缘，尚未脱落的花瓣轻盈地随风而动，拢起残日微光。
它的身上仍然附有层层枷锁，甚至困住它的那些符纸也同昔日余杭幻境中那棵，一模一样。
负屃幻境中、余杭幻境中，还有如今的余杭城里，这棵海棠树从始至终，都在沉默地凝望着——它是真实的。
寻北将灵力灌入其中，试图唤醒被符纸封印、陷入沉睡的海棠花灵。
意料之中地失败了。
寻北直觉这棵海棠树一定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静下心来俯身观察起那些附在上面的符纸。
她记得上一次在后山上，是用御水诀破开封印的。根据花灵的话可以判断，如果这符咒是百年前的一个人设的，对方所在的年代都说明，她使用的是如今看来已经过时的法术，还是以火系法术为主的。
而眼前这棵树上的新封印却全然不同。
符纸的材质是水州国南面的粤地产出的黄纸，比她当日看过的那些符纸硬度更高，而封印阵则是当今修道者最常用也是最稳妥的锁灵阵——
就在他们南下这段时间，有人发现了封印的异常，因而对它进行了加固。
什么样的东西，百年前就危险到有人要用层层符箓将它封印，百年之后还觉不稳，要子子孙孙一次次加固？
跨越百年，乃至于更为漫长的时间的东西……？
一个怪诞的猜想浮现在寻北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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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余杭，几乎分不出昼夜，不论何时，都能听到流离失所、被困在余杭的人们哭嚎与哀痛之声。
唯有头顶黯淡的日光能暗示时间。
一抹灰白的裙角沉默迅疾地掠过每一个伤心地。
雪亮的光芒将它照亮，而裙角的主人却只是脚步微顿，便继续埋头前进。
“今日我和你们同归于尽——也算不负乔家一门上下一百余口人的傲骨！”
尖锐绝望的呼喊被落在身后，寻北忍住回头的冲动，深呼吸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冷静，冷静下来。
寻北不需要回头，也记得从前的很多次，三师姐狼狈而疯狂的模样。
因此，她更应该冷静。
第三次，第三次——她决不能再重蹈覆辙。
如今的状况，她贸然出现根本毫无意义。
改变余杭的一切已经不可能了，但是这一次，至少能让她的师姐……
活下来。
思及此处的同时，寻北也停了下来。
“北姐姐，你还想做什么呀？我可以，帮帮你哦。”
林侪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寻北第一次没有感到恶心，反而有些庆幸——
一切都改变了，可是林侪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之前的许多次，她的师姐都是在这个地方，力竭而终。幸而她总算赶上了。
见她没有露出让自己愉悦的神情，林侪恶意地凑得更近，呵气洒在脸上，竟无丝毫暖意。
“北姐姐在想什么？”
寻北说：“……做个交易吧。”
林侪有些诧异地挑眉，随即饶有兴趣地笑了：“愿闻其详。”
寻北却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道：“我这些日子在余杭，看到了许多有趣的异象。这里的天气时而炎如酷暑，时有沙尘纷卷；时而严寒冰雪，霜块冻结每一寸土地。所以，你们在这里做些试验么？……分明水州皇室那面已经将余杭划给你们，但你们却仍然愿意耗费极大功夫为这里的大多数人们织一场幻境，而只有少数的人知道真相。也就是说，你们的试验并不需要很多人参与——可也不能没有人参与。”
所以，你们在这里，是在试验什么？新的阵法术式，新的驯服管理方式，抑或是……召唤‘杀神’的办法？”
“……”
“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或者是鹤江皇室？或者……你们想要杀了祂？”寻北笑了笑，“我倒不曾听说，鹤江的皇室是哪位神明虔诚的信徒。”
空气凝滞片刻。
然而，寻北始终死死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到那一瞬的错愕与怔愣时，她就知道，自己猜测得八九不离十。
“哈……猜得对极了。可是，”林侪半晌才笑起来，道，“即便你猜得都对，那又如何呢？归根结底，在这件事情上，你没什么可以帮我的。还是说……北姐姐打算，牺牲自己？”
寻北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我拿这个和你换。”谁都能看出那是一枚玉质上好的玉佩，只是细细看去，无数细细的裂纹满布其上，竟是后来找人再拼起来的，繁饰的花纹中间以小篆端正地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正是当日薛含景赠与付东流的那一枚。
林侪大撼，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你从哪里找到的？”
寻北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这个变态传染了，现在才会觉得这家伙笑不出来的表情如此顺眼。
她不答话，只问：“如何？这个筹码，你可还满意？”
林侪默了默：“你想要什么？”
“放过乔半莲，和她的的家人。”
他始终死死盯着那枚玉佩，听到她的话却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放过乔半莲和她的的家人’？哈哈哈哈……”
寻北蹙起眉，正要追问，林侪却已经恢复平日笑眯眯的模样，从她手中拿过玉佩：“那就如你所愿……北姐姐。”
脚底忽然亮起滔天的光芒，寻北震惊地看着脚下不知何时画就的传送阵，下一刻，一座精巧得诡异的建筑出现在眼前，矗立在此时的余杭，突兀异常。
林侪早已不知所踪，寻北犹豫片刻，还是警惕地踏入其中。
这是一座内外如一的华丽宫殿，远处隐隐传来人们齐声念诵祈祷的声音，墙壁上燃着数盏油灯，将两侧写得密密麻麻的八卦符号照得分外清晰。
越往里走，就能看到各色人们，靠在墙壁上，或者跪在地上，似乎在朝着某个虚空之中的神明祈祷。
不好的预感不断升腾，寻北终于走到这座宫殿的尽头。
这是宫殿的最深处，其中多数人都衣着褴褛，显然是余杭流浪的百姓。他们都无比虔诚地匍匐在地，对着面前高台上，衣着锦缎的男人叩拜祈祷，而他的身后，则是一尊无头金像。
寻北不由睁大了眼睛。
只因高台上那位祭司模样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乔家的管家，刘英！
他此刻也低眉顺目，双手高高举起，声如洪钟，口中念念有词，足以让这里的每一个人听到——
“杀神在上，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杀神在上，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杀神在上，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各得其所，庶物群生……”
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也随着他不断重复这句祝词，然而仔细听来，人们的愿望却都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
他们的身下也画着一道八卦阵，随着祝词声愈发宏大散佚出骇人的光芒，像饥渴难耐的邪灵一般拢成全套，要将所有人吞噬其中！
寻北再看不下去，拔剑出鞘，口中急急念出咒语试图阻止这灭绝人性的仪式，却被一道极强的灵力阻隔，刘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厉声喝道：“何人作乱？！”
寻北一面出剑制住他，一面大声质问：“刘英，你都做了什么？！乔家也是道门正派，如今怎得沦落到，以活人性命生祭一个莫须有的神？！你这样做，要玷污乔家千百年的名声！”
刘英脸色惨白，并不解释，却仍然固执地发动八卦阵，死死挡在寻北身前。
眼看八卦阵已饮足鲜血，无数生灵再无声息，寻北出招更是狠厉，直到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突兀地挡在两人之间，寻北急急收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三师姐？！”
熟悉的声音浸满疲惫：“……阿寻，收手吧。”
寻北只是惊疑不定地看着乔半莲，声音颤抖，似乎在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三师姐？”
屋内一时之间静默无声。
片刻后，是乔半莲开了口：“罢了吧，阿寻。事已至此……你说，”她看上去累极了，连眼泪也流干了，麻木的脸上扯出一抹生硬的笑，话间全是无声的哂意，一字一顿，“向人们披露残酷的真实，和由其溺于至美的假象中，哪一个更好……？”
寻北看到她这般模样，心中大恸，可仍然不死心：“……林侪……是不是林侪……他又拿你父母亲逼你们做了什么？！”
乔半莲不答，只转过头对刘英道：“六——祭司大人，阿寻来了，我便先同师妹，回金陵去了。”
刘英眼中掠过茫然，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急切地摇头：“二小姐，别再回去了！你若执意要回到金陵，迟早有一日你也会——薛姑娘、薛姑娘，你快劝劝小姐吧……”他此刻语无伦次，又转而来抓寻北的手，在空中抓了几次都没抓到，“薛姑娘，小姐她不能回金陵啊，她——”
“你的眼睛怎么了？！”
刘英不答，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她不能回金陵啊……二小姐，刘英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您……”
“别再说了。”
乔半莲生硬地回答，拉过寻北，绕过他便往外走，不顾身后儿时长辈踉跄摔倒的声音，和他泣不成声的阵阵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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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宫殿大门时，天光微微发起光亮，却仍不敌金碧辉煌的建筑分毫耀目。
寻北低着头，问：“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半莲此刻终于如释重负，脸上恢复了些血色，勉强笑了笑：“我也是昨夜才知……余杭城里，杀神教的祭司，是刘英。”她的表情无喜无悲，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感到不解，或者无奈，“他们借余杭如今的惨状，向流离的人们大肆推捧弑神教，收录了不少信众跟随……想来短时间内，性命无虞。”
“他们一定是受人蛊惑……林侪那个家伙，傀儡术修习了得，你父母这样，难保不是——”
“罢了，阿寻。这件事我在家中时就早有端倪，如今，”乔半莲却打断她的话，垂眸道，“父亲和母亲在余杭无恙，我已……知足。”顿了顿，又笑起来，“是师姐给大家添了麻烦。此刻也算事了，我们……一道回金陵去吧，阿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水龙吟（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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