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花非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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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北和乔半莲回到后山时，议事厅内正传来女子决绝而响亮的声音，似乎正与旁人争辩什么。
“松江县是如何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的，你们难道忘了么？枞国道门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极危险的秘密。由我一人先去探路，也好戴罪立功，找到太子下落，这对水州国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你说得不错，但是六师妹，你可曾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章书语毫不犹豫道：“枞国屡次发难，如今局面蓄势待发，舍我一人之命又如何？”
听出是章书语的声音，寻北同乔半莲不无惊异地对视一眼，加快步子迈入屋中。
推开门的那一刻，正听到座上的颜仙师长叹一声：“唉……此行，你也算成长颇多……你既有此心，那便由你去。”
章书语正要跪下去行礼告别，颜仙师见到寻北与乔半莲二人，皱紧的眉头终于稍稍放松：“你们俩倒是回来得正好。——如今，颜正初门下人已到齐，你们谁，愿同书语同去枞国，一探虚实，寻找太子殿下？”
“师傅！”章书语咬唇，“……我一人去足矣！”
颜仙师不答，只是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我随六师妹去。”
片刻后，有一人站起来，正是门内排行第四的陈斯。
他面带善意地向这位不大熟悉的师妹笑了笑，伸出手：“师妹大义，我愿……援以一手。”
颜仙师满意地点头：“不错，你与书语，剑阵两相搭配，极好！你二人即日启程，陛下那里，我自去禀奏便是。”
说罢他却并不离去，反而示意寻北与乔半莲二人也一起就坐。
寻北却怔愣地站在原地，好像没有听到，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的某一处，像是走神了。
“寻北？寻北！”
“……阿寻！”
肩膀被撞了一下，寻北猛地回过神来，迷迷糊糊跟着乔半莲坐下去。
乔半莲小声关切道：“还在想余杭的事情么？……别太在意啊，阿寻……我们管不了那些的。”
寻北心中微动，看着乔半莲日益憔悴的脸，笑着摇头：“不是的。”
她看着随着章书语枞国之行一事的落定一同渐渐淡去的两个选项，垂下眸。
-自告奋勇
-留在水州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那时，她自告奋勇，随着章书语到枞国去，山高水远，恐怕短时间内再回不来，遑论参与水州道门这边任何的活动。
这些本以为死板僵硬的选项，竟也能决定一段长远时光的走向吗？
这提醒着她——尚有另一个她从不曾想过的选择，摆在眼前。
此时见两人就坐，颜仙师道：“既然难得人到齐了，择日不如撞日，你们这便来说说此行的收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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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北随着同门的脚步一同离开议事厅，可心中却是迷茫的。她漫步目的地在院内走着，一面回想方才在议事厅中的事。
不知不觉，又一次来到那棵海棠树下。
一抹熟悉的倩影突兀地从眼前闪过，匆匆而去，打断了寻北的思绪。
她眨眨眼睛，试探性地叫住了对方：
“……六师姐？”
对方脚步一顿，停在不远处，似乎才看到她：“……师妹。”
“六师姐这就要走吗？不如参加了晚上的庆功宴再出发也不迟。”
这年历练与战事之间的时间分外紧凑，而由于太子万俟间的失踪与余杭意外被破的幻境，今年的庆功宴也只草草在后山师门内办，此刻还正在筹备中，待到傍晚就能开席。
因此参加过庆功宴后再出发，一面可以好好放松一番，另一面也并不比立刻出发耽误多少时间。
章书语却眼神一黯，将眼底的忧虑与焦急掩盖在渐临的暮色中，低低道：“……太子殿下的安危，我怕刻不容缓。”
寻北看出她的焦虑，安抚道：“枞国如今与水州正值战事，太子殿下地位尊贵，他们将他带走，想必不到必要时，不会动他。”
章书语却摇摇头，急切道：“落到枞国那些人手中，根本不是生死之忧！你可知我……罢了，你也不必知道这些。”她默了默，道，“阿寻师妹，香山一行也未见得比到枞国更为安全，你要小心。尤其是……傀.儡.术。”
说到傀儡术，她刻意停顿一下，一字一句，似乎生怕寻北听不清一般。
“如果意识不受控制，那便摇响这枚铃铛吧。见它如见我，你六师姐厉害得很，便是在枞国……”章书语居高临下地看着寻北，恢复往日的口气，久违地笑起来，“也能救你一命。”
下一刻，风摇叶落，骄傲的少女已然御剑远去，只剩银铃，随风轻响。
寻北握着那枚铃铛微微出神。
“六师妹这段日子，活得愈发清醒了。”
寻北从怔愣中回过神，看到许久未见的岑玉山不知何时已挨着她坐下了，此刻正看着章书语远去的方向，悠悠道：“……我已很久未曾从六师妹的手里拿到过这铃铛了，倒是有些怀念。”
“这个？”寻北拎起铃铛仔细打量一番。
铃铛是纯银制成的，上面雕刻繁复的花纹，似乎与章书语祖父留下的那枚玉佩上的纹样相同。
“这是章家特制的铃铛，旁人仿得再像，也不及铃声三分清冽。”
“上面还有六师姐的灵力……师兄，它真的能救我一命？”寻北有些不信这小小的铃铛能有这样大的威力。
岑玉山笃定道：“可以。”
“如何能肯定？”
“我与她自小在一起长大，北北，虽然六师妹近几年脾气有些改了，连带着修为也停滞不前，可是时至今日，她也仍是我平生所见，最强、最有天赋的剑修。”
寻北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见过的这么多人里，都无人可比？”
“不能。”
“你也不能？”
“不能。”
“十三师兄呢？”
“也不能。”
“师傅也不能？”
“……不能。”
她终于问出真正想问的：“……那我呢？”
岑玉山笑了笑，摇头不语。
寻北却不想轻易揭过去，追问道：“我呢？我的剑不如她吗？”
岑玉山转过头，沉默了一会，似乎真的在想，又像单纯在走神。
寻北等得不耐烦了，放弃了追问答案，转而说：“师兄，这一次，我超过你了。”
此番历练评级中，寻北史无前例地拿到了一行七人中唯一的一个甲等，也算是实现了当初与岑玉山约定的事。
岑玉山失笑：“北北一直是很厉害的——我是不是也该改口，以后，叫不得北北了。”
寻北转过头去看他，他却复又仰头看向夕阳透过茂密叶影发出的璨金微光。影子于是打在他脸上，无端让人读出几分惆怅。
一时间谁也不曾说话，只有黄昏的金黄明明灭灭。
半晌，寻北下定决心，开口：“师兄，我改变主意了。”
她看向他，对方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同样转过头，看向了她。
两相对视，寻北说：“我想——”
“北北，”岑玉山却打断她，自顾自道，“从三年前我自河东将你带回来，便一直喊你‘北北’。喊到今日，我也……不想改口了。如此……你待如何？”
寻北将到嘴边的话收回去，避开他的视线：“你是大师兄，不可以耍赖。”
岑玉山只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都说一诺千金，你先毁约的，你要加倍偿还！”
岑玉山笑道：“两千金？”
“你真的有？！”
“我可以去找长公主殿下借一些，解一解这……燃眉之急。”
寻北想起皇室的人便一阵不爽，蹙起眉正要答话，却听到身后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守门的弟子直直站在岑玉山面前，喘着气道：
“师兄，长公主殿下请您过去议事！”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周云师弟。”
岑玉山朝那弟子微微颔首，随后站起身，却被身后的人扯住了一片袖角。
他颇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对上寻北显得执拗而灵怪的目光。
“不许去。”寻北说，“你还欠我两个承诺。”
岑玉山抽出袖子，垂眸看着她，默了默，道：“北北，未尽之言，不如等我回来，晚上……”
“你带我出宫去。”寻北却复又将那片袖角拽得更紧，一瞬不瞬盯着他，一字一顿，“这就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传话的弟子睁大眼睛：“阿寻师妹，我们没有准许是不能出宫的……何况长公主那边……”
寻北却不理他，只仰头看着岑玉山：“我知道你有办法。……师兄，带我出去玩。”
岑玉山顿了顿，又一次对上寻北灼灼无声的目光，一时移不开眼。
昔日小小的姑娘如今长得愈发挺拔漂亮，微挑的杏眼映在微微泛红的脸上，就像一只雪白的狐狸。此刻，那对浓黑的瞳仁定定地看着他，竟是一份久违的固执与坚持。
自来到宫中，寻北便是最认真刻苦的那一个，这样的固执，她从不曾在修练以外的事上表露过。
垂下眸，那片雪白的衣角被她拽得皱巴巴，她却还使劲儿地不肯松手，红润的指甲都微微泛了白。
红白相融，煞是好看。
像暮春初绽的西府棠，莹而粉。
半晌，他终于长叹一声，示意传话的弟子先行离开，无奈道：“今晚见不着殿下，看来也借不到那一千金了，”他转过身，含笑朝寻北伸出手，“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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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热闹的庆功宴正在觥筹交错中进行，谁也不曾发觉席上少了两个人。
而此刻寻北正乘着岑玉山的剑，穿过宫内道门设下的结界，来到热闹的街市。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寻北看着沿途的商贩小物甚是新奇，最终在一家小摊坐着吃馄饨——据岑玉山说，这是金陵做馄饨面最好的一家，吃过的都说好。
寻北吃得一干二净，问：“师兄，金陵可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岑玉山摇摇头：“当年我带你初来金陵时，该走的地方都已大致看过了。三年间，金陵并无变化。”
寻北撇撇嘴，一边再次走到街上，一面质疑道：“你日日来城里，就没什么新发现？”
原本按事先说好的，逛到此刻也该回去歇息了。可二人许久未曾同游，兴致颇高，到了此时也都有些意犹未尽。
岑玉山沉吟片刻，道：“或许……”
“玉山？”
寻北抬起头，看到万俟珂正带着贴身侍女，从对面的锦楼中朝他们走过来。
岑玉山见到万俟珂也有些意外，惊讶片刻后简单行个礼，面不改色：“殿下。”
似乎全不记得今晚放了公主殿下鸽子的事情。
万俟珂看到寻北，笑起来：“我道今晚怎么喊人也不来，原来是小师妹回宫了，带她到金陵城里玩去了。”
岑玉山笑了笑。
“也是，若是再不抓紧些玩，到时候走了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其实今日我叫你来，本也无事，只是有一样东西，想来还是亲手交给你，我才好安心。小梅。”
身后的侍女手中托着枚精致的锦盒，得令将它恭敬地递到岑玉山手中。
甫一碰到盒子岑玉山便脸色一变。
“如何？”万俟珂笑着比了个手势，“我们到戏楼里，再谈？”
岑玉山拱手道：“请。”
知道他们谈的事情或许她听不得，寻北自觉跑到楼下看戏听书，却不想二人这一谈便谈到天已蒙蒙亮的时刻。
岑玉山叫醒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寻北，御剑将她带回了宫中。
“我们不日便要启程到香山，与鹤江谈盟约的事。届时长公主也会去，是以我们多少要提前商讨好。”岑玉山解释道。
“……嗯。”寻北打着哈欠，强压下心中的烦闷，飘到房门口关了门，又听到岑玉山在门外伫立片刻，道：
“本想带你去城郊瞧瞧，可惜明日便要启程了。等枞国事了再回金陵，我再带你去。——如果……”
寻北想说不去就不去，下次也不去了。迷蒙之间却已睡着了，因而没有听到岑玉山最后几近无声的私语——
“如果那时，水州国尚在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花非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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