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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铸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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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芙洛拉坦白身份之后。芙洛拉终于变得冷静下来了。
然而,她的反应似乎有点太冷静了。在我抛出问题后,她的注意力似乎却根本不在这里。
目光逡巡在我的脸上,打量着我被衣领遮住的喉结处,又迟疑着,飞快地掠过了我的胸口。
我被最后的那一眼弄得忍无可忍:“芙洛拉!你看哪儿呢!”
“呃……”芙洛拉的目光飞快地转了回来,“我只是觉得,你看上去没那么让人讨厌了。”
“现在打扮成女仆的样子,”顿了顿,她又小声而快速地说,“挺可爱的。”
我几乎要被她这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打岔能力折服了:“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在听啦!”
那种刻意扬起的、打趣般的轻松再次消失了,芙洛拉垂下头,低声说:“好吧,我承认。那天晚上那个黄金烛台不是意外掉下来的。是我操纵了它,于是它从对面的壁炉上飞过来,狠狠地砸中了霍根的后脑勺……”
难怪……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在舞会上让我差点摔跤用的就是……”
“你的鞋子上有黄金的纽扣。”
“对不起啊……”芙洛拉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歉。
真有趣,做坏事的时候理直气壮,事到临头倒是开始愧疚起来了。大小姐低着头,无意识地揪着睡裙的衣摆,结结巴巴地说:“但是——但是那只是一个意外。我的魔力很不实用啊,我就会玩点小把戏。总不能一路靠让卫兵摔跤逃出去吧!”
“而且就算你是女人,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她声音低下去,“在外面,多得是会魔法的人,我算什么?我不会骑马,连一把刀剑都没摸过……我只会调情和跳舞……所以没人保护我的话,逃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你可以操控金属操控到什么程度?”我打断她。
芙洛拉一愣:“啊……改变它们的形状,如果比较小块的话还让它们飘在空中飞来飞去,就是这样一些杂耍而已,我的母亲不喜欢我这样做,因为她觉得这不是淑女该做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能操控所有金属,只能控制一下质地比较软的黄金而已。”
“我还是比较喜欢芙洛伦斯的能力,你看她都当圣女大人了,”她小声嘀咕,“她可以和小鸟说话,还可以让玫瑰开放,总之听起来就很优雅……”
后面她还说了些什么,我没再听清,因为我快要尖叫出声了——芙洛拉难道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的能力有多天才吗?!
“芙洛拉,你可以把它融成一把剑吗?”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一串满嵌珠翠的黄金项链挂在芙洛拉的脖子上,鸽子蛋大的红宝主石深红晶莹。
“什么!那怎么行!”芙洛拉想也不想地就打断了我的话,“那可是我成年礼物!”
她语气激烈,带着难以置信的慌乱尖叫道:“而且我的从来没有摸过什么刀啊剑啊这种东西!我可是一位柔弱的淑女!”
“哪位柔弱的淑女会企图把别人摁在地上欲行不轨啊!”
我没好气地反驳,把自己的佩剑“啪”地砸到她面前,斩钉截铁地命令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摸!”
“你可真不是个绅士!”
“说得对!我不但不是个绅士,还不是个男人。”我无赖地说,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好了,这位女士,如果您想扮演一位淑女的话,就到霍根伯爵——他弟弟的婚礼上捧花吧。相信他会愿意给你买很多宝石链子挂在脖子上的!”
“我不要!”芙洛拉再次尖叫一声,她恨恨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又飞快地说,“我知道了。”
“我会努力的。”她急促且含混地说,缓缓举起了双手。
接着,房间中响起了落雨的声音。
但那并不是雨,无数颗光滑璀璨的宝石失去了黄金的支撑,噼里啪啦地从主人雪白的脖子上坠落,砸到地毯上,如同一场宝石雨。
满室都是珠宝摇曳的华光,而在各色宝石瑰丽的摇光中,黄金如水一般在芙洛拉的指尖流动。直至她睁开双眼,黄金坠落成形。
一把与我的佩剑别无二致,却精巧得多的袖剑浮现在空中。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悄悄摸过果盘中一只饱满的石榴,狠狠地向芙洛拉的脸砸去!
“咔!”
清脆的穿透声响起,那柄金色的细剑准确无误地穿过了那只石榴,将它一斩两半。石榴啪地掉在地毯上,溅出一地鲜红,汁水淋漓,鲜血般顺着黄金剑的剑身缓缓滴落。
我将目光转向芙洛拉,看见后者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只碎裂的石榴,晶莹赤红的籽实暴露在空气中,与满地宝石交相辉映。
就在她怔愣的时刻,盘中最后的几只鲜果被我抄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都砸向了她。
“芙洛拉!”我喊道,在话音响起的那一刻,在芙洛拉惊讶的双眸中,那柄纤细的剑忽然飞起,光华一转,空中数只鲜果被齐齐斩断,噼里啪啦砸到地上。
“……你是天才,芙洛拉。”在满室清香中,我忍不住颤声说道,“你难道一直都没发现自己的天赋?”
“我、没有人教过我。”她惊疑不定地说,好像也被自己吓到了,“天——我快要晕过去了!”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中却闪动着一种攫取的光芒。这一刻,我明白她的感受。当魔力的光辉第一次在我手中闪耀,这快乐同样如利剑一般强烈地穿透了我的心房——武器已在掌中!一万句对于柔顺美德的赞誉,都不如亲手将命运的权柄握在掌中!
“把束腰摘下来吧,芙洛拉,你不再需要它了——我早就想说了,这种东西是人戴的吗,亏你能穿着它跳一整夜的舞!”
“而且今晚你还贴身把它穿在睡裙里面,”我认真地补充道,“真的不会把自己勒断气吗?”
“……我等会就摘!烦死啦!”
我笑起来:“好了,芙洛拉,让我们一起转过身去,把各自的衣服换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要走的话,我想我会有办法的——但这个事情容后再议,天就要亮了,我真的该走了。”
“你难道要把我抛在这一片狼籍里吗?这满地的水果该怎么办!”芙洛拉叫道。
重新扣好了自己男装的纽扣,我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尖尖的犬齿,对她咧嘴笑道:“自己看着办吧,芙洛拉!难道当你下定决心离开一个地方,还要考虑怎么给它收拾残局吗?”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环顾这金碧辉煌的闺房,我轻声说,“曾经我听过一句话——珠宝与黄金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我曾对此嗤之以鼻,但现在,我发现这句话在你这里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庆幸自己的勇气与幸运吧,芙洛拉。”
我朝她挥挥手,走向了窗台:“再会!”
天确实要亮了,在曙光漫过地平线之前,万物都沉浸在最深的一片暗色里。在这最后的黑暗中,一阵寒凉的风吹过,令我打了个哆嗦。一片巨大的云翳飘过,我披上斗篷,在阴影的庇护下跃出了窗外,消失在昏暗的黎明前。
——数日之后,霍根伯爵向阿尔希弥斯之女求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奥尔德林。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霍根伯爵已经死了。他死在芙洛拉的魔法之下,带着一身的污血和死不瞑目的双眼,被阿尔希弥斯公爵秘密发丧,深埋地底。
我猜测,他们计划在莱昂内尔登上王位、一切局势稳定后,再宣布霍根伯爵的死讯。
然而不会再有那一天了。
这场求婚轰动了整个奥尔德林,令无数倾心芙洛拉的人心碎。而面对求婚,芙洛拉欣然允诺,却紧闭房门,宣称如果霍根伯爵想要迎娶她,必须先打造一顶光芒远胜于特蕾西娅王后之冠的新娘头饰。
众声哗然。
而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耳边响起的,却是落雨的声音。
在最后回头的那眼里,我看见芙洛拉打开了她所有的首饰妆匣,戒指、耳坠、项链、头饰,乃至那顶光芒闪烁的王后头冠都浮动在空中,随着芙洛拉的魔力而旋转。
无数的珍珠翡翠、宝石玛瑙,如同急雨一般坠落在这房间之中。令人想起久远的传说,在那人神共存的神降时代,天上神明看中了人间美貌的少女,便化身黄金雨去夺取。
——而如今的芙洛拉孤身一人站在这灿烂辉煌的宝石之雨中,要用黄金去铸自己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