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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玫瑰之恨 ...

  •   夜色深沉。阿尔希弥斯家族的宅邸伫立在黑夜中,如同沉默的巨兽。在这无言的深夜里,所有的灯都陷入沉睡,唯有一扇窗前还透出朦胧的光晕,如这只野兽深黄的眼。

      接着,有人走到窗前,哗地拉上了窗帘。

      最后一只窥探秘密的眼睛也闭了起来,芙洛拉转过身,重新系好了睡袍的腰带。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帮我吗?”她问。

      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中闪亮,望着她殷切的眼神,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芙洛拉冷笑一声:“我就知道。”

      带着这般冰冷的笑容,她的指尖落到了自己的领口。

      这一次她的动作如此冷静而优雅,几乎让我的大脑都没来得及反应。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缓缓伸手,拉开衣领,如一颗洋葱剥开自己,一位没有痛觉的伤者撕开自己的血痂,露出了裸露的肩头。

      在那一直被衣袍遮覆的、雪白的肩膀和手臂上,赫然显露的,是数道青紫的指印。
      指痕粗重,显然来自一双男性的手。

      这印记如此触目惊心,但芙洛拉的表情却分外平静。她平静地拂过了自己身上的伤痕,口中说得却是不相干的话语。

      “阿尔希弥斯没有太多时间了。”她说,神色是一种冷漠的苍白,如退潮后的海边,汹涌过后,一片狼藉。

      “你知道路维德三世的病吧?”她问。

      那种空白的神色令我心惊,来不及接下芙洛拉的话语,便已听见对方陈述句般、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那根本不是病,更不是任何衰老,路维德三世虽然年岁渐长,但与历代君王相比,他的寿命还未至于此。”

      她低笑:“那只是特蕾西娅王后的诅咒。”

      “——那么,你知道我的姑妈、特蕾西娅王后是怎么死的吗?”她忽然看向我,在注意到我茫然的神色后,笑意更深。

      “特蕾西娅也不是病死的,她是被路维德三世亲手扼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

      像顽劣的孩子闯入了大人的棋局,芙洛拉看着我,露出了将所有的秘密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推翻的笑容。

      “一直以来,阿尔希弥斯家族都是通过联姻,来维系着自身与皇室之间的联系。阿尔希弥斯家族提供可承大统的魔力血脉,皇室则为之提供富贵与荣宠,多年以来,相安无事。”

      “直到路维德三世出现。他不甘心就这样顺从既定的婚姻,不甘心就这样妥协于贵族的胁迫,而想要将所有权力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芙洛拉轻笑:“于是,他的反抗便是,四处豢养情妇,一夜风流,留下无数私生子——哪怕是订婚之后。”

      “最早的那几个私生子,都被阿尔希弥斯家族处理掉了。可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终究不长久——所以,阿尔希弥斯家族决定斩草除根。”

      “于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夜,特蕾西娅王后亲手为路维德斟下一杯毒酒——他生性多疑,唯有新婚,是能让他饮下毒酒的时机。”

      “那杯酒的毒性并不猛烈,甚至不如一杯烈酒来得割喉,但它的毒性却绵绵不绝,残存在路维德三世的血液中,让他直至今日都再也无法诞下有魔力的子嗣。”

      “莱昂内尔,当然也包括在内。”

      “说起来,根据家主手记,那杯葡萄酒还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叫做‘玫瑰之恨’,”芙洛拉微笑着说,“而玫瑰的遗恨留存今日,随着路维德三世的日渐衰老而逐渐显露。”

      “路维德三世知不知道,这问题从来不是出在他的那些女人身上,而是出在他自己身上呢?我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觉,自己已在不知何时,饮下了王后的一杯毒酒。”

      “我猜,”芙洛拉平静地说,“从他后来对待莱昂内尔的态度而言,路维德三世大抵从头到尾都不知道。”

      她轻声笑:“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认为特蕾西娅,是阿尔希弥斯家族安插在王宫中的一根尖刺。”

      “更何况王后不爱她。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姑妈和我的姐姐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

      “在斟下毒酒之后,特蕾西娅的任务已经完成,她再也不在乎国王的寻欢作乐——或者说,从头到尾她就没有在乎过任何人。”

      “但这样的平静反而路维德三世恐惧——他的王后竟然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女人,这与他对子嗣的焦虑一起与日俱增。于是,在一个风雨飘摇的夜晚,路维德三世扼死了沉睡的特蕾西娅。”

      “没有人看过特蕾西娅王后的遗容,除了莱昂内尔,与恰巧入宫游玩的我。青黑的指痕印在王后纤细的脖颈上,像对阿尔希弥斯家族的一个警告——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在王后的遗物中发现了凯瑟琳的项链,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但我知道,莱昂内尔从那个时候起,就决心复仇——那时我们还很小,在空空荡荡的宫殿里,我和莱昂内尔拉着手,站在那特蕾西娅王后的棺椁前,如同看见不可跨越的死亡横亘在我们的面前——那一刻,我以为将来我们会成为同盟。就像童话中那些披荆斩棘而来的王子殿下一样,他取代路维德三世,而我成为他的王后,共同走出两个家族循环的噩梦。”

      “却不料最后才发现,我的家族选择了莱昂内尔,放弃了我。”

      芙洛拉轻轻地说,声音如飘渺的雾气,消散在昏暗的房中。

      “我本来以为,你的出现能够令我的父亲心生动摇,却不料,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你我能给得起的。”

      “路维德三世已大限将至,遗毒的荆棘盘旋在他的每一滴鲜血中。然而,曾与他一道策马行军的国王骑士军却依旧忠心耿耿。失去了国王信任的莱昂内尔,如果想取而代之,就需要培养一支拥立他的新军队——而培养一支新的军队,则需要大笔的费用。”

      “那么,这笔费用,要从哪里来呢?”芙洛拉笑起来,微微地偏了偏头,看向了我,“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但这一刻,我宁愿我不知道。

      然而,芙洛拉不再给我逃避的机会了。她垂下眼眸,轻轻地说:“于是他们把我卖了。”

      “霍根侯爵,从前两任妻子手中继承了大笔财富与爵位,最终掌握矿石贸易的新贵,他不但能够提供大笔的资产供养军队,手中的矿脉同样也能成为武器的来源——无论如何,都是阿尔希弥斯不能放过的一块肥肉。”

      “但这块肥肉却因为你我的拖延而准备飞走了,沿海的瘟疫和封城令霍根心生恐惧,迫不及待想要逃回北方的领土中去——但这怎么可能是阿尔希弥斯愿意看见的事情?”

      “所以,在最后的送别晚宴中,我的父母授意,让喝醉了的霍根进到了我的休息室里。我大声求救,没有人听到,大门也紧锁。”

      “他醉醺醺朝我走过来……满身肥肉,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和手臂……”

      “然后,我杀了他——不!不是我杀的!”

      芙洛拉的声音已经开始绝望的颤抖,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薄冰之上,她慢慢拽起衣领,忽然开始狂乱地发着抖:“真的不是我杀的他!”

      “他明明已经扼住了我的手!我动弹不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头顶的黄金烛台掉落,当的一声!就砸中了霍根的头!”

      “那只是一个意外!不是我!不要把我关起来!”

      “带我走吧!求求你!艾希礼!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太天真而已,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锦衣玉食,就是为了用婚姻为这个家族换取荣光。不过是我总天真地以为,只要我长得够美,舞跳得够好,总会有更好的男人为我倾倒而已!”

      昏黄的烛光在芙洛拉的侧脸摇曳,切割出一半明、一半亮。她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渐渐低了下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求救注定是个笑话,她冷笑一声,仿佛梦游般,说出来最后的话。

      “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骑士,更不存在什么白马王子,无论是莱昂内尔,还是你,最后都放弃了我。一切都不过是命运的价码罢了。”

      夏季黎明前的黑夜,原来也是这样的寒凉,凉风从窗帘的缝隙漫进来,让芙洛拉脸颊上的光影明灭,如同一轮即将沉没的月亮。

      而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思索着、思索着,忽然问:“芙洛拉,既然霍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害怕?”

      如同无声的闪电划过大地,寂静时分,芙洛拉转头看向我,眼中忽然有杀意一闪而过。

      “你以为事情就那么简单吗,”她恶狠狠地说,语气却悲凉又嘲讽,“阿尔希弥斯在乎的从来就不是霍格。而是他背后的整个势力。”

      “是啊,霍根死了。”她苍凉地笑,“可是他还有一个弟弟。”

      “为了夺取王位,这一笔魔矿的交易必须达成。我的父亲封锁了一切消息,假装霍根还在公爵府逗留,然后将一封密信,快马加鞭送到了他弟弟手里。”

      “我的父亲要将我嫁给他。两个家族就这样达成了协议,霍根的弟弟继承他的爵位,不再追究霍根的死亡,继续完成交易。”

      “这当然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有人得到爵位,有人得到军火,阿尔希弥斯又一次把持了王位的抉择。”

      芙洛拉颤抖着说:“除了我。”

      “所以,你现在还要问我害怕什么吗?我最害怕的,就是世界上这样的事情根本就没完没了!艾希礼!别以为我没想过逃走!”

      “可是我又能逃到哪里去!你看见今晚那些戒严的岗哨了吗!”

      “我是该去勾引一个园丁或是侍卫,求他带我私奔吗?还是该就这样自己跑出去,手无寸铁,然后等着流落贫民窟,被卖到妓院,一轮一轮地往下掉,然后有朝一日赶到大街上乞讨,跪在那些飞驰而过的贵族马车面前,求他们行行好吗?”

      “艾希礼,你以为你说的那些话,没有人想过、做过吗?你知道她们下场如何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就不懂,”她恨声说,“艾希礼,因为你是一个男人,而我,是一个女人!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更举不起剑!骑不了马!那我就应该去死吗!”

      “不!”

      我打断了她的话,紧紧地注视着芙洛拉,而我的手指沿着衬衣的领口,一颗一颗地往下解开了扣子,直到停在了胸口。

      脖颈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然后,我将手探入领口,松开了一直紧紧缠绕在胸前、让我无法呼吸的束缚。

      “芙洛拉,如果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女人呢?”

      望着芙洛拉呆滞的双眼,我在倒影中看见自己的眼睛闪闪发亮。一切都变得平静,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镇定地说:“现在,把你是怎么杀了霍根伯爵的事情,再说一遍吧。”

      ——不要再忍受,再不要沉默了。应该去死的,从来都不是我们。如果这个世界一定要我们如此屈辱、如此沉默、如此不明不白才能活下去的话,那就让这个世界去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玫瑰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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