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的爸爸 ...
-
1.
我的爸爸是一个...
我的爸爸....
我的....
我....
....
握在手中的铅笔停了下来，拿起一旁的橡皮擦在白色的作文纸上用力地来回擦拭，随后深吸一口气将橡皮屑吹到桌子上。
“光，你在干什么？”
林藤阳太郎坐在沙发上伸长脖子，看着我面前全是橡皮屑的桌子，露出疑惑地表情。
一听到这个问题，我的身体仿佛被抽去骨头一般，整个人颓废地瘫软滑坐在地板上。
“学校今天布置了作文，要写《我的爸爸》。”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下巴搁在桌子上，把铅笔放在嘟起的嘴上，脑袋里对于接下来要写的内容一片空白。
其实我们平时的家庭作文基本随便应付一下就草草了事，但这次不知怎么的，班主任仿佛受了啥极大刺激，非要大家上台富有感情地当堂朗读一下，还说说什么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机会。
不过说真的，要是评当代端水大师的奖项，我们班主任绝对榜上有名。
“内容有要求吗？”
我摇摇头，因为老师并没有规定要写什么内容。
“那就先从工作开始介绍吧。”
阳太郎拿起铅笔在我废弃的白纸上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工作
2.
坐拥着人口28万人的三门市，在突然的某一天，通往异世界的大门在这里打开了。
从异世界而来的侵略者被人们称呼为“近界民”。他们任意蹂躏门附近的地区，让整座都市陷入恐惧之中。就在每个人都认为三门市毁灭只是早晚的问题时，凭空出现的一个神秘团体击退了近界民。
被称为境界防卫组织“BORDER”的他们，在这边的世界建立了巨大的基地，以此对抗陆续来袭的近界民。
而我的爸爸就是BORDER中的一员。
“嘶....光，你在干嘛。”
“我在介绍工作啊。”
阳太郎的眼角不禁微微抽搐，手指点在一大段的铅笔字上问道。
“这前面一大段和介绍工作完全没有关系吧。”
“哦，那是在凑字数，这样看上去长一些。”
阳太郎瞪大眼睛，露出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后，我这才想起他才五岁这件事情。
“那然后应该怎么介绍呢？”
阳太郎问道。
原本放在阳太郎身上的视线转移到面前的作文纸上，方才因为铅笔芯断了一小节，让我停下了继续书写下去的理由。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后面应该如何写下去。
爸爸是BORDER的一员，然后呢？
对啊，然后呢？
和其他有着工作的上班族一样，拿着工资、天天上班、周末加班、早出晚归、甚至在一两年前夜不归宿已成为常态，而他只不过是做着拯救世界的工作罢了。
他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大抵是阳太郎见我一直面露难色又一言不发的模样，他关心般地突然提高自己的音量打混过去，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男孩握着水彩笔在白纸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这次纸面上印上的是词语让我不禁眯起眼睛。
我抿着嘴，牙齿咬在下唇上陷入沉思。
看法
3.
与其说看法，倒不如说是在介绍我的爸爸是怎样一个人。然而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试图从不同人口中去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太刀川哥哥说，爸爸是正直且强大的师傅。
林藤叔叔说，爸爸是本部最强的战斗指挥官。
岚山哥哥说，爸爸是个认真且负责的本部长。
同学们说，爸爸是值得羡慕的大人物。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我得知这些答案的心情，就好像很久之前，独自把脸贴靠在高楼大厦的玻璃穿上，车流往来，俯瞰喧嚣城市的刹那孤独。
“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呢？”
记忆里，妈妈似乎因为我的问题露出了些许诧异的神情，可随后便被清浅的笑容所取代，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我拉着妈妈的衣角，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今天幼儿园老师让我们介绍自己的爸爸，我回答不上来。”
头顶传来温柔地抚摸，妈妈将餐桌上摆放着的白色相框递给了我。
相框外围已经被时间抹上了破损的痕迹，可里面的内核却已经完好如初，里面是一幅绣着一束紫色紫罗兰的刺绣。
妈妈说，最初相框里放着的是爸爸第一次送给她的花。
后来，为了留恋她将花束做成了干花。
再后来，她照着干花的模样绣成一幅画。
“■——，■——”
四肢传来的阵阵刺痛感刺激着我的神经，令人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奋力地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的清晖与趴睡在我的身旁、眼圈乌黑而憔悴的男人 。
“パ....”
刚想发出一个音节，喉咙深处便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
男人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他站起身来，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怠倦的模样与深邃的眼神，随后呼出一口浊气。失而复得般地握住我的手，随后又卸下了全部的力气跌坐在木椅上 ，发出满足的长叹。
“太好了.....没事真的太好了.....”
对物体的触感随着意识的慢慢恢复而逐渐寻回，男人厚实的茧子抵在我的指尖上着实有些扎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的我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努力地在戴着呼吸面罩的脸上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握住手的力度似乎又紧了一些，他看着我，唇边浮现极致温柔的微笑。
那天，和妈妈出门后，餐桌上摆放着的白色相框最终抵不住时间的磨损摔碎在地上，只有永恒的紫罗兰躺在细碎的玻璃渣中。
突然出现的门，巨大的霸姆斯塔，纵然坍塌的房屋，以及鲜红的血液。
那一年，妈妈被震碎的巨大玻璃碎片刺中了腹部，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个下午。而我十分幸运地存活了下来，其代价不过是脸上有了一条丑陋的疤痕，从额头斜向致嘴唇。
说起来我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据医生所说，之前送进抢救室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
“光....对不起。”
那个正直又强大的师傅、本部最强的战斗指挥官、认真且负责的本部长、以及值得羡慕的大人物，轻抵着我的额头，沙哑的声音埋藏着浓烈的自责。
那一刻，长久寻觅的问题终于有了唯一的解答。
我的爸爸，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4.
“说起来，一般作文开头不是要先介绍长相吗？”
“人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小南拿着我和阳太郎一起构思的作文，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好像的确挺有道理....”
我和阳太郎顿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玉狛支部联盟小队作战大成功。
“耶，美人鱼战士与企鹅男孩合为一体。”
5.
“为什么要和其他同学打架？”
影子映射在水泥地上，灰质与影的配合低调且沉寐。我没有回答男人的话，用脚踢着路灯旁边的小石子。
“算了....你没有受伤就好。”
我听见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大大方方地打量他。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端正有方，浑身都是内敛而温和的气质。深邃的双眸倒映着微光，他立在那里，仿佛是破除黑夜而来的一抹晨曦。
“他们嘲笑我的名字，还抢妈妈绣的紫罗兰刺绣，嘲笑是我给爸爸带了灾害。”
男人愣在了原地，脸上是一时的失神。
“不，光，你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的。”
我看着他回答道。
我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角，迫使嘴角使劲上扬，不知不觉中滚烫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滴在衣服上，滴在尘土上。
在那之前我做了一个梦，爸爸和妈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沐浴着春日暖阳的海面上，白色的浪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整天悠闲地来回起伏在沙滩上。妈妈沿着沙滩一路走来，大海的味道里混杂进了一丝淡淡的花香，仿佛被它引诱着，突然出现了一大片朝阳。
男人抱着一大束的紫罗兰站在前方，紧张、期待、激动充斥于心。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能否把你比作夏日】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可是你比夏日更加可爱，更加温婉】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休恋那丽日当空】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转眼会云雾迷蒙】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休叹那百花飘零】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催折于无常的天命】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的美貌亦毫发无损】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rest in his shade】
【死神也无缘将你幽禁】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你在我永恒的诗中长存】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只要世间尚有人吟诵我的诗篇】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这诗就将不朽，永葆你的芳颜】
百货商场橱窗中排列着的整齐福袋，大晦日倒数活动，聚集在涉谷的人们欢庆着零点时分的花火与钟声。
温暖的被炉，蜜柑与热茶，电视机里播放着红白歌会。
幸福而温馨的日常。
可....
那里并没有我的痕迹。
男人见状着实有些慌张，这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我这副鼻涕拉呼又难看的模样。他不知所措地挠挠头，最后无奈地伸出手将我抱起。
“光....”
“我们取这个名字，是希望这个孩子自己、以及所遇见的人都能拥有幸福闪亮的人生。”
男人抱着我慢慢走着，开始询问我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秋风吹在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的脸上。
“你就不能帮....嗝我擦一下脸....再嗝....嗝....吗？”
“那要下来自己走吗？”
我下意识地环抱住男人的脖颈，随意地用脏衣服蹭了蹭脸上的混合物。
“真是的，不是说过别用脏手揉眼睛吗？”
“你这不是腾不出手来嘛。”
秋夜里，昏黄的路灯下，是拉长了的破碎的、幸福的影子。
6.
忍田真史走进玉狛支部的客厅，就看见两个小孩已经相靠着彼此睡在一起。
“光的作业写完后，和阳太郎和与小南一起疯了一阵子。”
宇佐美栞向忍田真史解释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
忍田真史熟练地收拾好摆在茶桌上的作业，并将其塞进书包里，随后又抱起熟睡的忍田光，向玉狛支部的各位道别。
在回家的路上，忍田真史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湿漉漉的液体浸湿了衣肩，耳旁处传来呢喃的细语。
“爸爸....”
“对不起....”
路灯的灯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影子在地上交织，宁静而和谐。
男人闭上眼睛又一瞬间再度睁开，心中仿佛有场海啸，可是静静地，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7.
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从来没有和我、和妈妈，一起去过迪士尼，因为他总是很忙碌。
爸爸的弟子说，爸爸是正直且强大的师傅；爸爸的同事说，爸爸是最强的战斗指挥官；爸爸的下属说，爸爸是个认真且负责的本部长；我的朋友说，爸爸是值得羡慕的英雄。
可是我觉得，他们所说的并不是我的爸爸。
我的爸爸是一个普通人。
他和所有上班族一样，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
他最擅长做的食物是だし巻き玉子。
他第一次送给妈妈的花是紫罗兰。
他给我取了【光】这个名字，寓意着希望这个孩子自己、以及所遇见的人都能拥有幸福闪亮的人生。
他是世界上芸芸众生的一员。
他在我心中的故事从来就不是英雄的故事，也不是需要励志成为英雄的人。
他只是我的爸爸，
有着普通人的人生，
书写着普通人的故事。
我是你，你是我。
我们是孤独的，但又不孤独。
我们被困在时间里，但又是无限的。
我们是凡人肉身，也是日月星辰。
——马特·海格《活下去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的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