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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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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新街原刘家宅,改添为巡捕房。
凌晨五点钟,跛子爬着到巡捕房的台阶下,从破烂的袖管里伸出血糊糊的拳头,运力砸响了大门。
这一声巨响,惊得里边值班的王巡捕一个趔趄,他正了正帽檐,骂骂咧咧:“天还黑着呢,他娘的谁呀!”
门开了,眼前空荡荡,王巡捕寻思,这也没人呀。
他道自己幻听了,摇了摇头预备关门,忽得一低头,吓得跳了起来:“妈耶,你他娘的是人是鬼!”
跛子的手在王巡捕的裤角上抓出五个鲜红的指印,王巡捕魂飞魄散,跛子嘴里念念有词,好像在说什么,王巡捕细者耳朵听。
“……杀人了。”
天一亮,王巡捕便进了探长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还坐着一位穿着考究的先生,赵探长正在和那先生说话。
王巡捕进门,嗓音发颤:“探长……死人了。”
赵探长皱着眉:“上海滩哪天不死人,没见我这儿正忙么!”
“不是啊探长,凌晨有一个疯子来报案,我四处巡查,发现……发现麻雀街荆楚楼前有十条尸首,经指认,全是霍家的人。”
坐着的那名先生微微一动。
赵探长豁得站起身:“竟有这样的事!”
赵探长转头对那名先生道:“鲁先生,事发突然,我得先去霍家看看。”
鲁世铭眼圈红红的,像是哭了一宿,说道:“赵探长,您也得管管我哥,今晨我上门去祁家追问我哥的行踪,那祁家大少爷一口咬定我哥自杀,我问他尸首在何处,他却闭口不谈。我希望您立刻下令逮捕,问清楚,我哥到底怎么了!”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鲁家霍家,再添上一个祁家。
赵宁当了五年探长了,就没这么头疼过。
赵宁今年二十三岁,曾在法国待过一段时间,回国后,家里给安排了个差事,五年内步步高升,如今也升到了探长。
前先祁家大小姐失踪之案,赵宁便和祁家结了梁子。
祁遇当众把他的得力属下扒光衣服扔到井里,赵宁没忘,鲁家的浑水他本不想掺和,可鲁世铃不依不饶的,又事关祁遇,他心里便有了犹豫。
赵探长思索片刻,对王巡捕说:“你现在到祁家去一趟,请祁少爷来,态度客气些,霍家的事我亲自去看,嗯……就这样办。”
王巡捕刚溜出去,又来了个巡捕,大汗淋漓的闯进门。
赵探长一激灵:“又怎么啦?”
偏生这位巡捕是个结巴:“探探探,探长,金金公子,到到到了,还还还有,祁少少少爷……”
祁遇候在门前,形单影只的。
身后的榕树寿有百岁,阳光穿透伞冠,抚弄青年的满面忧容。
隔着一条马路,车来车往,金烙望着他,心中的平静即将失衡。
仿佛受到了神明的牵引,金烙把手抬到面庞的高度,手指缓缓描摹着。
他在尘烟作画,只为勾勒出爱人的眉眼。
冥冥中,祁遇张开了眸子,目光飘过马路对过的红衣青年,微微恍惚,一时怀疑,阳光下那一抹红影是触摸不到的梦中魂。
祁遇掐了一把自己的脸,是疼的,再看了看金烙,却不见了。
“哥哥。”
祁遇转过头,望见金烙,下意识想要再掐脸。
金烙连忙捉住了他的手,握着他的手腕,贴向自己的脸,再次温声唤道:“哥哥。”
冰凉贴上灼热,祁遇呼吸一窒,想要把手抽开,但比不过金烙的气力,他只好道:“附近有我大伯的人在盯梢,我们这样亲密被他们看见了……不好。”
“哥哥说得是树丛底下藏着的三个么,无须忧心,鹿羡已经处理好了。”十指相扣,托着祁遇的手贴向自己的唇,金烙呢喃道,“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祁遇不住地向后退,几乎靠在粗糙的树干上,金烙揽住了他的背,往怀里轻轻一带。
祁遇重心不稳,踩在了那双价值不菲的皮鞋上,垫高了,才勉强与这个少年平视。
金烙眼含笑意,像一只慵懒的猫儿,□□着主人的手指。
祁遇指尖一阵酥麻,电流似的蔓延四肢百骸。
在那一瞬,祁遇放弃了抵抗,他软了下来,像一汪即将干涸的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源头。
“金公子,您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早知会一声!”
赵宁尚未踏出门槛,热情的声音便先传了出来。
金烙顿了顿,不大情愿的放开了祁遇。
祁遇不客气地在他绯红的衣角蹭干了手指尖的湿润,往旁边走了一大步,避嫌似的同金烙隔着些距离。
金烙笑笑,望了望衣服角的湿渍,没有在意。
赵宁看也不看祁遇,有目的地向金烙走来:“金公子,快快请进,我已经让下边的人定好了酒楼,您给个机会,让我好好地宴请。”
金烙道:“赵探长不必麻烦,实不相瞒,我是来自首的。”
“我也是来自首的。”祁遇说顺嘴了,“呸,什么自首,我是来……自首就自首,也差不多吧。”
赵宁故作不识,扯着嗓子:“这位是?”
祁遇拱手:“祁家,祁遇。”
赵宁哦了一声:“祁少爷来得正好,鲁家大爷不知所踪,这事与你可有干连?还有荆楚楼十人血案,是否也与你有关?人命关天,祁少爷最好从实招来。”
祁遇:“我来此,便是为了讲清鲁家大爷一事。鲁大爷服毒自尽,我已妥善安葬了他。霍家十余条命案,却不知是从何说起?”
金烙上前一步,看着赵宁:“霍家的事和哥哥无关,全是我杀的。”
祁遇闻言,握住了金烙的手:“你杀人了?你怎么会杀霍家的人?”
金烙不答,祁遇便对赵宁说:“赵探长你莫要听他胡说,霍家一案定有曲折,绝非他所为。”
赵宁额尖直冒汗,心里想:即便是他所为,我一个作探长的,还能把他金公子枪毙了不成,今日到底触了哪位大罗神仙的霉头,派下这二位来恐吓我。
看到祁遇这般维护他,金烙心中一暖,可紧接着他又想到了什么,冷硬地撒开祁遇的手。
“祁少爷就这么信我的为人?”
“我信你。”
听到这句我信你,金烙有一丝的后悔,他笑容凉凉:“可那些人真是我杀的。你既信我,那我说他们该死,你还愿信我么?还是会想,为什么在我眼里,那么多人都该死,或许该死的人是我自己才对,哥哥,你告诉我。”
“我想信你……我信……不会是你杀的。”
“鹿羡,把车开过来。”
鹿羡照办,汽车一个接着一个停在巡捕房前,后备箱齐齐打开,竟是血腥味扑鼻。
金烙徐徐道:“一共五辆车,每辆车的后备箱中有两具尸体,不多不少,一共十具,请赵探长查验。”
祁遇走上前去,被占亭拉住:“少爷,别看。”
“撒开!”
祁遇只看了一眼,便躬身吐了出来,头晕目眩,睁开眼,眼前只有血淋淋的肉,散发着恶臭的气息。
他跪倒在地,把胃里仅有的东西都呕净了。
占亭不忍:“少爷,别看了,不要再看了,咱们回家吧。”
“走开!”
祁遇撑着地,艰难地站起身。
每走一步,每看一眼,心便揪着生疼,走到第五辆车前,祁遇转过身,却发现红衣少年在笑,嘲弄的笑。
“哥哥,你是个少爷,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岂会怜惜人间疾苦。你看着心痛,只是想起了死在火车站前的女人,你觉得死去的蜀葵和他们这些人一样,像个畜牲似的任我宰杀,你站在他们的立场,心生疼惜。你说你信我的为人,可你从未真正了解我的为人。”
“你有让我了解过你吗?”嗓音像是从喉骨裂缝里挤出,祁遇盯着他,苦笑,“跟在我身边这三年来,哭是假的,笑是假的,你藏得好深啊,当我真的一无所知么?”
金烙眸光一暗。
祁遇续道:“你说得对,我在乎的不是人间疾苦,我玩惯了,和女人玩和男人玩,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也包括你。我们明明能继续玩下去,你为什么要不停地伤害我身边的人呢?”
“后来,我一一查过,沈安正和霍许怜的药在近一年中,改变了药商,那个药商来自黑市;程寿突然要娶沈小姐,也是你旁敲侧击;沈家的人目睹是郑韩奇杀了大佐介郎,而郑韩奇,你们关系很密;世铃蜗居在荆楚楼,哪里来的毒自杀,是你啊……
上海滩不乱,你金公子怎么坐收渔翁之利,这些年来的种种,你要我一一说下去么!”
祁遇弓着腰,手指虚浮地指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不知是哭还是笑。
鹿羡已经带领人占据了巡捕房。
特务手持枪支,随时准备崩掉祁遇的头颅,擦枪走火,一声枪响,赵宁和几位巡捕识时务地蹲下抱头。
金烙蹙眉,命令:“都别动。”
祁遇泣不成声,眼泪大把大把地往外掉,他痛苦地嘶叫了一声,像个破烂风筝似的跌在地上。
金烙大步走到他身前,把外衣脱下,裹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然后又离近了些,搂住他哭花了的脸,当众亲吻他渗出冷汗的额头,动作温存,吐出的字却冷如薄冰。
“哥哥,告诉我,这些是谁同你说的。”
祁遇睁着眼睛,泪珠将睫毛黏在了一起,雾蒙蒙的,可怜无比。
金烙轻轻一笑:“没关系,哥哥不说,我也能查得到,可是哥哥知道被我查到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么?”
“你……威胁我?”
金烙语声低沉,苦笑说:“现在,像是哥哥在拿自己威胁我啊,哥哥感觉到了么,我被你威胁的死死的呢。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祁遇快溺死在金烙的怀抱里了。
金烙松开了手,抽出一把匕首,刀尖体贴地冲向自己,再教祁遇握住刀柄。
银制的刀柄冰凉得没有温度,金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祁家的炮火不能使我屈服,但我永远臣服于哥哥。你疼惜他们的死,那好,我愿意给他们偿命,你刺我一刀好不好,我死了,便放了你。”
祁遇弃了刀,匕首摔在地上,他的心也猛地一颤。
金烙不厌其烦地把匕首塞回祁遇的手中,声音近乎于病态的温柔:“哥哥,别闹小孩子脾气,我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索命的鬼,今日我愿意为了你魂飞魄散,他日再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你认真想,我等你。”
没人相信金烙真的会将性命交给另一个的手里,唯有鹿羡提着一口气。
他知道,倘若那个是祁大少爷,公子便会。
祁遇握着刀,点在金烙的左胸口,刀尖如笔,勾勒出心脏的模样。
刀尖割破衣料,鹿羡深吸了一口气。
谁料,祁遇竟丢了匕首,一头扎入红衣少年的怀中,又是哭,又是拳打脚踢:“金烙你他妈混蛋,就知道吓唬我……你要是再敢发疯,我就直接拿枪毙了你,往你身上戳十个窟窿,把你打成筛子,再丢进黄浦江里喂鱼呜呜!”
金烙呆呆地笑了一声,捋顺他的头发:“把我喂鱼,哥哥可舍得?”
祁遇弱声说:“你生得这样好,没有鱼会舍得吃你的,就算他们舍得,我也不舍得,你可是我的……心肝。”
祁遇勾住他白皙的颈子,凑上去咬住了嘴唇。
力道发着狠,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祁遇没什么力气,只凶猛了一会儿便败下阵来,藕断丝连,他别过去眼睛。
金烙也垂下了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连带着好看的眉眼,染了一层凛冬森林里弥漫着的苍白雾气。
“我倒宁愿跳了这黄浦江,”金烙微微抬头,笑着说,“等鱼吃了我,你再吃了鱼,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祁遇忍住了扇他一巴掌的冲动,脸色青白交加,觉得他当真是疯极了。
若是旁人疯成这般,他绝不会多看一眼,可金烙却是不疯魔不成活。
“收手吧。”祁遇闭目说道。
金烙惨笑:“总归是前有狼后有虎的,我孑然一身,旁人捧着我也好,把我按在地上踩也罢,我都不在乎,并且要一条路走到黑。”
那一刻,金烙又变得决绝冷漠了。
血腥气还在空气中飘浮着,像是一条条孤魂野鬼,找寻不到回家的路。
祁遇混杂在一起,跌跌撞撞,冲不破前方的雾。
祁遇只觉得头愈发地沉,他倒下了,身下一痛,低头看去,是荆雀楼的那架立式的钢琴。
什么东西飘在了身上。
他抓起来,来不及看,一片又一片从天而降,像是要将他活埋似的。几张轻飘飘的东西,累堆在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
“救……救命。”
叫出口的救命,更像是床第间刺激的哼鸣。
祁遇睁眼看清了,纸张上绘刻着不堪入目的词画,有男人有女人,竟也有都是男人的,他呼吸急促,心肌撕得生疼。
“不行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清醒时,祁遇躺在一张床上,床边开着一扇窗,透着凉丝丝的清风,他定焦在窗外的荆棘丛,半晌移转了目光,哑声说:“这是在哪?”
身边的那个声音对他说:“荆楚楼。”
祁遇倒吸了一口冷气,慢腾腾地缩进被子里。
“哥哥?”
“我梦见霍许怜了,还有他的那些烂东西,不,你有没有想过,是他在那边给我们烧纸呢。”
祁遇直勾勾地盯着金烙,少年一宿未眠,眼下有一抹淡淡的乌青,闻言先是一怔,轻声说:“哥哥,你太累了。”
祁遇眼神不动:“可能吧。”
他不再说话了,金烙也没有话说。
从前相聚时难,却总有说不完的话,纳兰词中当时只道是寻常,想来也不过如此。
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表面上都镇定着,仔细看,一个挣脱不出僵硬,一个止不住地轻颤。
再深厚的感情,也耐不住沉默这头巨兽一口接着一口地吞吃。
见祁遇掀开被子起身,金烙按住了他:“哥哥去哪?”
祁遇头低着,声音发闷:“霍家的事谢谢你担责任,不然恐会殃及祁家,我得回去了,大伯还在等着我,你多保重。”
话脱出口,好一阵不自在,与他何曾这般客气过。
祁遇蹬上鞋子,踉跄地走到门口,就被金烙的人拦住了,这些人手里都举着枪。
枪口抵在脑门上,祁遇硬着头皮道:“不好意思,让一让。”
把门的举着枪很是为难。
金烙开口:“没听到祁大少爷的话么,让开。”
让开了,可前方的道路仍看不到半丝的光亮,祁遇擦了擦眼睛,扭头看了最后一眼,便如一缕风似的飘了下去。
金烙始终背着身,窗外的荆棘丛刺得他鲜血淋漓的,连眼眶都布满了红血丝。
祁遇走后,他如同那断了线的风筝,突然没了力气,缓缓地俯在床边,只是那手指仍死死攥着被褥的一角。
他招呼鹿羡过来。
鹿羡颇为明白道:“公子放心,已经派人盯着了,绝不会让大少爷在路上出什么意外。”
金烙点了点头,淡淡道:“我可真羡慕你。”
鹿羡一愣,低下头:“公子说笑了。”
“赤条条来到这虚浮诡诈横行的人世间,还愿意相信真情……”金烙戚戚地笑了,“可叹我连将这两字吐出口的底气都没有。”
鹿羡头埋得更低了:“可是……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金烙叹息一声:“下去吧。”
鹿羡却没有动:“公子道千柳非我不嫁,而祁大少爷却不能为了公子义无反顾,不是的。我虽不曾上过私塾,也不大认得几个字,只听了一句史记中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千柳的大姐,只当她是个物件,卖面子似的卖给有钱人家。依霍先生的脾性,嫁过去便是不死,也是生不如死。左右不过是个死。”
金烙抬起头,打量着他:“那么你呢?”
“变数意味着生机,我不愿意熬死在荆楚楼。”
此刻,这个名为鹿羡的少年将他的野心展露无遗,“千柳不顾雪家,不顾霍家,是她偏私利己,所谓义无反顾——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无奈之举罢了。祁大少爷顾虑重重,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只盼公子不必连日为此伤怀。”
“我自以为那封诀别书足以以假乱真,毕竟是雪二姑娘亲笔手书,没想到这一回竟是我自作聪明了,只是你先前为何不说?”金烙顿了顿,“哦我明白了,你怕说出来后,我这个曹操让你成了杨修。”
鹿羡迟缓跪地:“公子算无遗策,唯独将情这一字,看得过重。”
“放心,我这个人,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门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迈着方步,点了一只上等的雪茄,守门的见是郑韩奇,便没有拦住。
“哟,你们正聊着呢!”
郑韩奇戴着一顶牛皮帽,帽檐几乎遮住了那双烟囱灰的眼睛。
见金烙没有请他坐下的意思,他干脆贴靠在墙边,笑意仍旧是温和的:“你们两个小孩子,谈什么情说什么爱?依我看,这情情爱爱啊,就是西游记里的白骨精,褪去花里胡哨的皮囊,只剩一副森然白骨,倒人胃口。”
鹿羡从地上爬起来,招呼把门的都出去。
金烙对着郑韩奇冷声道:“光天化日的,你怎么敢来?”
郑韩奇咧开嘴笑:“清清白白,为何不敢?”
“程寿呢?”
“好着呢,能吃能喝能嚷嚷,骂天骂地骂爹娘,就是不肯吐出点有用的东西。”
“呵,他竟是条忠心的狗。”
郑韩奇耸了耸肩:“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程寿还觉得自己挺男人的呢,重刑之下,关于祁如信的底细是一丁半点都不肯吐露,我一查,你猜怎么着?好家伙,程寿前脚被抓,后脚祁如信便和日统的大帅勾连上了。”
烟灰掉在了袖子上,郑韩奇俯身吹了吹。
见他这般泰然自若,金烙忍不住道:“现在各方势力都在追捕你……”
“我知道。”郑韩奇笑着说,“我也没想过要活,不,换句话说,从我决心革命的那天起,我就把我俗世的□□抛开,以灵魂奉献伟大的事业。”
金烙难得未嘲讽他:“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
“孩子,我是来劝你的。”
时隔多年,这名中年将至的男人再一次喊他孩子,郑韩奇掐灭了烟,表情变得严肃正式:
“这句话我反复说过多次,在火车上没能救活你姐姐,我很抱歉。我不是一名称职的医生,倘若在国外留学的那几年间,我没有去花天酒地,而是翻开课本好好看一看,或许你就不会失去那唯一的爱。”
少年坐在地上,半晌,只是轻轻摇头。
一个两个,都来劝他。
郑韩奇一边观察着他,一边说:“如果你姐姐还在世的话,你就会发现,某位大少爷的爱其实不过如此。我不是挑拨你们之间的感情,他爱你,也爱祁老爷,也爱蜀姑娘沈小姐,不难打听到,他对燕子洲数不清的莺莺燕燕说过爱,那样多情的性子,你如何招架的住呢。我深知,你和祁大少爷不一样,你除了他,谁都不爱。”
金烙听到了最后,骤然发笑。
郑韩奇吃了一惊,目光从怜悯化为忌惮。
面前的金公子,早就不是火车站上无依无靠的少年了。
郑韩奇初次感到巨大的无力,他挠了挠耳朵,试图将刺破耳膜的笑声驱走。
金烙停了下来,唇角弯着:“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
“我不认为我说的话有哪里好笑。”
金烙冷了面容:“不必将疑心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明白你的意思,祁家欠我的,我不会忘,我姐姐当年未完成的,我会替她完成。”
郑韩奇松了口气,不知不觉中满头大汗。
“说开了就好了,别怪我,上头放心不下你,而我暴露了身份,即将撤离上海。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恐怕要你一人独战。”
金烙问:“是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听没听说过,山海藏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