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戏子一生不由己 ...
春困秋乏,又是日上三竿了。
眼下的十里洋场仿佛是秋雨前沉闷的炙热,每一只蚂蚁都在殷勤地为自己的命运而奔波,银行前川流不息,赌场里人声鼎沸,祁公馆的黑漆大门内,却是初秋的清寂。
青年窝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政治书。
白小姐端着药来,笑道:“祁少爷,你每日只做两件事,可这两件事,在我的眼里都是无用的事。一是拉开帘子,帘子外却什么都没有,二是读书,我看啊,这书上也是一样的空洞,读多了也是头疼,不利于你养病。”
这些日子的相处,对待这位白小姐,祁遇有了新的看法。
白小姐实在是古道热肠,而且富有同情心。
假若金烙日日盯着,她才装出关照他的样子,倒也说的过去,可是金烙始终不曾来过,她没有因此而落井下石,反而为他打抱不平,更加悉心地照料。
祁遇夹上书签,接过药碗,趁热咕咚咕咚喝下。
白小姐:“慢些慢些,当心烫了嗓。”
“你不要再说这一句,再说的话,我就要落泪了。”
“怎么了呢?”
祁遇望着她道:“白小姐,你真像我的叔母。你芳华正茂,而我的叔母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么形容很不恰当,但你方才说那句话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我叔母对我关切的脸庞。”
“你想家了,这就不就是你的家……”
白小姐自知失言,心中愈发地可怜他。
祁遇默声把空了的药碗放在床头柜上,若无其事地把书立在胸前,遮住了他的面庞,等白小姐叹息着离开了卧室,那面“书墙”才彻底坍塌。
祁遇侧过身,泪流满面。
他病好了大半,只是心情不佳,连续半个月都不曾出门去。
白小姐担忧他生出心理疾病,便给他讲公园的大波斯菊开得灿烂,马戏团耍猴子的是多么有趣。
见祁遇反应淡淡,白小姐不禁泄了气。
白小姐毕竟是白小姐,明月歌舞厅的红牌舞女,有的是对付男人的力气和手段。
他不肯去,是因为没有出门的合适理由,白小姐主动为他找理由:“祁少爷,其实是我贪玩,又缺一位先生作陪。最近我那嫁了豪绅的对家邀请了我参加她朋友孩儿的满月宴。若是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倒好似逊色了她,所以你必须要帮我这个忙。”
祁遇道:“白小姐会缺少朋友吗?”
“这个圈子里都是逢场作戏,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朋友的。”
“既是逢场作戏,又何必去凑那份热闹?”
白鸳鸯一笑:“祁少爷听说过交际花吗,交际花怎么能够腻烦交际呢?”
祁遇也就只好应下了。
来递送请帖的小厮特意交代了,府上夫人请来戏班子前来助兴,热闹得紧,要客人们午饭后便去。二人来时台上正演着一段贵妃醉酒,白小姐是爱戏之人,听得津津有味。
底下的宾客连连叫好。
他们来得迟,不愿打扰,坐在了末排。
戏台子底下的大桌就是主人家了,依稀瞧见个背影。
白小姐中途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她们做这一行的,长袖善舞,面子功夫做得极其深厚。
祁遇则坐着不动,咿咿呀呀的小嗓吹进耳朵里。
白小姐挨着他坐回位置上,说道:“上海小有名头的谷家班居然也叫她给请来了,你瞧见台上正唱着的那位角没,人称‘小洛神’,十七八正是水嫩的年岁,这身段模样,早该他大红大紫,只是……”
白小姐叹了口气,惋惜道,“也是该着了。”
祁遇:“什么?”
白小姐意味深长道:“你瞧他长得像谁?”
祁遇目光看过去,正逢演员一个惊艳的亮相。
少年一张瓜子脸扑扑的粉,眼睛比秋夜的星子还亮,也无来由地回望着他,倒像是华清池中杨贵妃在看李隆基。
“人都下台了,你还瞧什么呢?”白小姐纳闷。
“哦是,我走神了。”祁遇摸来手边的半碗凉茶饮下,囫囵道,“像,也不像。”
说着心如乱麻,借口说要如厕。
主人大概有留洋的经历,宅院采取的是中西结合的式样,中式的庭院,偶尔冒出几根石灰色的罗马柱。
祁遇在里面绕昏了头,不知不觉中竟绕到唱戏的后台来,匆匆一瞥,只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在他转身要走时,里面一道清亮亮的声音喊住了他:
“小玲,进来帮我拆下头发吧。”
少年的双手正在费力地解着衣扣,一头如瀑的假发朝侧边落下。
小玲在戏班子打杂,她心细手巧,拆完后保准不掉你一根真发。
“哎呀小玲,你今日是怎么了,笨手笨脚的。”
少年想要自己来,抬头一望面前的铜镜,只见肩头忽然多出一道陌生的身影,他吓得站起身:“你不是小玲!你是谁!”
祁遇手里还握着一支贵妃的步摇钗。
少年退到桌角边,很快反应过来,歉意一笑:“你是前院的宾客吧,真对不住,我一直在忙着解衣裳,没来得及转过头来,听到脚步声,把你误认成别人,还使唤你……使唤你帮我拆头发,实在是不好意思。”
“一大段话,有一半都是对不住,该是我对不住你才是,扯下你好多头发。”
少年脸颊一红,好在敷了厚厚的粉,他道:“我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不算什么,方才是我失礼,让大爷看了笑话。”
“我没认错的话,你是小洛神?”
“那是人家抬举我,送我的艺名。”
“那你的本名叫什么呢?”
少年愣了一下,迟疑地说了出来:“银笙。”
“那我们算是认识了。”
一句没头也没尾的话,结束了这段巧遇,妆楼里有人喊银笙的名字,要他赶快来搬衣箱。
银笙大声应了一嗓子,莫名地多看了一眼祁遇,他穿着举止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他会是谁呢?
脑海中飘过许多阔少的名头,似乎都不是他。
“阿笙,你来不来啊!”
“来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
面对白小姐的问题,祁遇并没有回答。
看得出他对听戏不感兴趣,白鸳鸯便也随他去了。
台上又换了一波戏子继续唱,果然没有小洛神唱得好。
祁遇的心思既不在台上,又不在台下,短短的半个时辰,却如坐针毡。
一个抱着孩子的洋女人走到祁少爷的身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哦买噶,祁骚爷,你珍么在遮里?”
丈夫闻声赶了过来,匆忙地接过妻子忽然丢过来的孩子,还没抱稳,就见着妻子热情地搂住祁遇的脖子,吧唧印下一个香吻。
他没有一丝半点的身为丈夫的生气,而是打量着祁遇,微笑道:“祁少爷,好久不见。”
“刘先生,你从国外回来了,我不知道原来这是你家。”祁遇的目光被刘砚名怀里的混血娃娃吸引,更为震惊,“你和佳郁有了孩子。”
当着佳郁的面,刘砚名言语上也十分的大胆。
“我们各取所需,传宗接代而已。”
祁遇闻言,也不知是否该为他庆祝了。
刘砚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起香槟,无奈笑道:“我兄长仍在国外,他这个人在国外喝了满肚子的洋汽水,思想却十分的顽固,我和佳郁——
总之,这也是我兄长的授意。他是不肯坦诚地面对我了,我却要为了不违背祖宗规训,生儿育女。身为一个在社会里的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祁遇与他碰杯,默声饮下。
一旁,佳郁拉着白小姐说热络话。
奈何白小姐不是沈小姐,听不懂英文,只能够随着佳郁的语调作出一些夸张的表情以示回应。
一起用过晚饭,刘先生公司有要紧事先走了一步,佳郁体贴地同他吻别,引得一众妇女艳羡。
祁遇闲来无事,想到手边还有一支步摇钗未曾归还给那小贵妃,也不知这个时候他还在不在。
圆月高升,照得大地一片银白。
祁遇又绕到了妆楼,夜深人静,和白天的热闹喧哗形成鲜明的对比,各色的戏服堆积在地,梳妆台上满是斑驳的油彩。
已是人去楼空了。
想到有借口下次再见,祁遇莫名地有些高兴。
但这绝不是爱慕,而是一个多情浪子的新鲜。
有蜀葵、小穗、沈冰清等人的前车之鉴,他暗暗告诫自己,对待女子再不可随心所欲,但是同样的道理,换到男子的身上,他又犯了这个戒,而不自知。
妆楼前还盖了一间用于日常弥撒的小教堂,白天不曾亮灯所以不怎么惹眼,偏偏晚上亮了一盏小小的烛苗,把彩色玻璃映得好像透明的蝶羽。
祁遇顿住了脚步。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相凑……相弄。”1
又尖又细的小嗓从庄严肃穆的教堂中传出,比白日里听到的更娇柔尖细,一波三颤,词句更是露骨,听得人脸红心热的。
这么晚了,也不知是谁在教堂里唱戏。
祁遇一探身,当下惊得没了血色。
就见那本该是做忏悔的圣洁之地,竟赤身缠拥着一对,他们明目张胆正对着耶稣的雕像,暗里偷欢。
逼仄狭小的忏悔室里,挤满了白花花的欲。
戏声还在,但祁遇耳鸣一般,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个时候,视觉感官便尤为强烈起来。
一道白是有妻有子的刘先生,另一道白是人称小洛神的当红花旦,什么红不红的,都膨胀成为了白色。
以为还是个孩子的少年,早就不是个孩子了,他讨巧的瓜子脸上浮着贵妃春日醉酒的浅红,原来这才是贵妃醉酒——这才是红。
“小洛神,你红了,好难请啊。”
“我就算是个角,不也是爷捧的……”
“欸别弄那个,你明个还要上台,我怕你嗓子捅得唱不了戏。”
“哪的事儿。”
“……哎呦是,哎呦,就这小嗓厉害着呢。”
戏声戛然而止。
祁遇也彻底厌烦上了听戏。
白小姐是带他走出来散心的,没曾想,他的心事更重了,总一个人在花园子里转。
宴席后银笙朝人打听了祁遇的身份,想必是知晓了,还在为“使唤他拆头”而担忧着,以谷家班的名义向祁公馆送上许多的礼,夹了几张卖座卖的最好的戏票子。
连续送了几次被拒,暂停了一些日子后,银笙竟亲自带着礼物上门来了。
一个戏子,大白天上一个少爷的家里,怎么想怎么荒唐,但祁家今非昔比,银笙的背后定有人指点。
祁遇心明净似的,客气地把人引入门来。
银笙一身雪白的长褂,卸去脂粉的皮肤略显疲态,脸颊上浮着些小巧的雀斑,甚是青涩,仔细瞧只能算是个俊秀的少年郎。
祁遇微微失望,请他坐下。
银笙探身瞧了瞧,才坐下道:“府上真是宽敞,只是祁少爷身边怎么也没个侍奉的人?”
祁遇笑道:“我一个家道中落的少爷,还需要什么人侍奉?倒是有位心善的白小姐常来探望,我知道她也有自己的事,不愿耽误了她,再者说了,我有手有脚的,哪里需要侍奉呢。”
银笙果真是少年人藏不住心性,当即问:“金公子也不曾来过么?”
祁遇装傻道:“哦?哪一位金公子?”
银笙没想到他会如此迂回,脸色白了一瞬,堪堪挤出一抹笑来:“那日办满月酒的男主人刘先生同我私下有些交情,他常点我的戏。刘先生说,你们也是有些交情的。”
“刘先生是怎么说的?”
“刘先生说,当年他巧做成人之美。”银笙呷了一口茶水,笑不露齿,“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若是有什么误会,还请见谅。我和那位金公子也有些许的渊源,人人都说我长得像他,而对我避之不及,不肯把我当成角似的捧,唯恐损了金公子的面子。”
祁遇盯着他,摇了摇头。
银笙:“祁少爷不会不认识金公子吧,还是说,不肯为我做个引荐。”
“乍一看,上妆后的模样是有几分相似,却仔细瞧不得。”
祁遇靠在沙发背上,笑叹一声,“你要我为你引荐一二,实在不是我不肯帮忙,你也看得出,他不常来我这,我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他了。你当他金烙是什么人,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么?”
“是了,是这样了,”一连说了两个是,银笙道,“对不住,今日是我打扰了。”
银笙是依着刘砚习的吩咐,来此试探祁遇的。
刘砚习自己上门来多有不便,一个戏子却可以随意利用。
银笙自知是恩客手中的一把刀,但见这祁家大少爷不似传闻中一般华而不实,且极有风度,对于他刁钻的问题,青年对答如流,好像什么都瞒不过眼睛似的。
银笙自觉羞愧:“真是对不住。”
“帮你拆头发,你说对不住,现在你提着礼物请我来看戏,你又说对不住,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银笙起身同祁遇道别。
祁遇将他送出门去,望着西天的云彩,远远地,只瞧见“镜花水月一场空”这一句——
镜花水月是他,一场空也是他,还记得去年的冬天,金烙总是是黑漆漆的进门,又黑漆漆的离去,只是为了能和他相拥而眠。
自他重新住进来,已有半月余,该来的人一次都没有来过,他也不愿意多想,一想,心就要碎了似的疼。
白小姐拎着食盒走过来,笑道:“你在等谁?”
“刚送走谷家班的银先生。”
“小洛神?你们有交情吗?”
祁遇讲得直白:“他想巴结的人是金烙。”
白小姐唔了一声,她刚跳完舞,身上汗淋淋的,阳光照射下白皙的皮肤透出点点橙红。
她一边俯下身整理饭菜,一边念叨着:“若说谁想巴结金公子,这一点都不为怪,但就没见过他肯搭理谁的。祁少爷你就不同了,金公子处处以你为先,你却对他不理睬。”
“他哪里处处以我为先了?”
“光我清楚的,就不少哩!”她打开了话匣子,“祁家大小姐的那个案子我记得最清楚,金公子为了抓住那个癞头王,差点被对家一枪毙了。有些卖命的事情,他其实不必亲力亲为,但和你祁少爷有关的事,他压根儿不放心交给别人来做。瞧,我每日送来的饭食,都是他依着你的口味要人做的,简直比自己吃饭还要挑剔。”
饭菜精致,每一道都是他喜欢的。
原来如此,要不说就算白小姐再心细如发,也不可能这么的了解他。
祁遇夹了一口菜,却吃不下去。
“我当时都瞄准了癞头王,但金公子偏偏要活着……要不是他枪法快,中枪的就是他。”白鸳鸯道,“你总说他是为了利益,可祁少爷,你有想过么,倘若金公子他真是为了利益,又何苦在这种小人物的身上拼命?”
“那他是为了什么!”
“他是为了你啊。”白鸳鸯热泪盈眶,“祁少爷,我知道你失去了很多的亲人,可是金公子他很小的时候亲人就离他而去了,他过了十来年的苦日子,你先前待他好,现在又要离开他,再铁石心肠的人又怎么受得住呢,在他的心里,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啊。”
祁遇冷漠道:“我是走了,不是死了。”
白小姐哑口无言,默默道:“如果我求一求你,你就肯原谅他,那我愿意在五台山一步一阶的叩首,你对他心死了,他对你没了希望,这怎么成。”
“白小姐,你可真奇怪。”
“你以为我瞧不得你俩好?”
祁遇叹了口气:“我和他,是孽缘。”
“我前半辈子一直在出卖我的身体,我早就厌烦了这种恶心的勾当,又不得不对客人笑脸相迎,直到遇上金公子,他和我遇见的每一个男人都不同,我是自愿跟着他的。”
白鸳鸯话锋一转,“我也以为我会嫉妒你,但是祁少爷,我打心眼里觉得你可爱——可以被爱。”
祁遇很难理解白小姐的这种感情。
他行事霸道惯了,只等着人家过来哄他,他拉不下脸来去说些哄人的话,长久的僵硬着也不是个办法。
“白小姐,你代我传个话。”
“什么?”
“这两张戏票子是银先生留下的,你代我向金公子传个话,就说我要他陪着去看戏。”祁遇又低低地添了一句,“若是他不肯,我就要约旁人了。”
他以戏相约,不知怎地风声就传了出去。
梨园的卖座更是高涨,有多少人都是来看另一出戏的,早早地座无虚席。
台上先演着一段“邹氏思春”,小寡妇一只小脚探出帐帘外,绣鞋上的流苏抖了抖,轻轻踢掉了。
鞋子跌落台下,引得看客疯抢。
祁遇看得一阵头皮发麻,竟暗暗庆幸金烙失约。
台上演的东西越来越没个正形,他坐立不安,起身要走,却被等着瞧热闹的看客按住,肥头大耳的一乐呵:“祁少爷急什么呀?等不到金公子,不如跟大爷我去吃香喝辣!”
祁遇皱眉:“放开!”
那客醉了酒,说话间放肆:“还以为自己是祁家大少爷呢?不就是个被男人上过了的破鞋嘛!装什么三贞九烈!”
话音刚落,祁遇用另一只手给了他一拳,正中在眼睛上,当即流下两行血,痛得他撒了手,吱哩哇啦大叫着。
祁遇担心他追上来,忙大步向院外跑,正赶着有人进院来,没刹住脚,猫腰撞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什么人啊,硬得和铜墙似的。
祁遇呲溜一下,跌倒在地。
他皱着眉一抬头,金烙又是那身黑白的风格,白衬衫比旁人要少系三颗扣,本该笔挺的西裤被这场“投怀送抱”撞击得满是褶皱,本人则十分讶异,想要伸手拉他一把,却被他错开了。
什么东西在心里冒着泡,咕嘟咕嘟要沸腾了。
金烙的目光聚在祁遇的脸庞上,这些日子总算把身子养得好起来了,肤色又有了光泽,看来白小姐的工作做得不错,他温声道:“不是说想要看戏,怎么出来了?”
一边眼神示意鹿羡。
鹿羡立刻明白,带着人走进了梨园。
极快地响了一声短促的哀嚎,片刻后,鹿羡出来了,枪支也收回皮夹子里,向金烙点了点头。
祁遇不安地望了一眼戏园。
金烙握住他的手,摩挲着问:“想看戏的话,我陪你进去看。”
这次,怎么甩也甩不开了。
经过一滩血,金烙没怎么想便踩了上去,血色的脚印排了一连串。
戏台子上仍唱个不停,正唱到“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温”,扮虞姬的角儿画得浓眉大眼,见着院外头来的那陌生的公子,手里的剑差点跌落在地,音也颤了三分。
金烙却叫了声好。
金公子叫好,众人更是纷纷鼓掌。
祁遇松了口气,总算是过了那段了不得的艳曲,金烙紧攥着他的手,随着曲节奏在腿上敲着拍子,倒像是入了戏一般。
祁遇看着像是在听戏,余光总往身旁瞟。
金烙注意到了,转头盯着他瞧。
他像是被定住了似的,语声干巴巴的道:“你瞧戏,别瞧我。”
“戏没甚么意思。”
祁遇瞪眼:“那你还叫好。”
金烙淡淡道:“哥哥喊我来,不就是要捧他么,我岂敢说一句不好。他这个人很有心机的,先攀着刘先生,得知了许多十里洋场的秘辛,包括你我。他在北方也算个名角,来了南方就什么都不是了,日夜想着如何把南方的道唱通,我帮一帮他,也是举手之劳。”
祁遇警惕道:“你查了他么?”
感受到手上的冷意,金烙敛了笑,压低声道:“这哪里用得着查,我和他是一样的货色,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把想要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只有哥哥你看不出。”
祁遇怔怔道:“我是看不明白你的。”
金烙一来,台上的角是拼了命的唱,下午原本只有两台戏,硬是给加到了三台,就连许久不曾登台的班主谷月桥也作为压轴罕见地登了一回场。
“谷先生,久仰。”
“金公子才是大名鼎鼎。”
谷月桥尚未来得及卸掉装扮,举止间尽显老艺术家的风范,他就要一躬扫地,却被金烙托起:“老先生与我之间,不必行虚礼,请坐。”
戏园清过了场,从热闹非凡到一片静谧。
金烙道:“说起戏来,十几年前,我在北平的梨园见过谷先生唱那段我在城楼观山景。短短几句,听得我姐姐潸然泪下,她说,北平城何尝不是‘城外乱纷纷’,只是少一位诸葛亮来坐镇。”
“竟有这一段渊源。”谷月桥感慨。
金烙很少说起从前,祁遇也注目听着。
他瞧着谷月桥,道:“我姐姐还说,这位先生的戏唱得很有风骨,要么大火,要么就要迎来大祸了。”
“人火了,祸也就来了。”
谷月桥长叹道:“谷家班在北平名噪一时,但我有一个原则,就是不给日本人唱戏,因此而得罪了不少的人,无奈之下戏班子南下。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都不知道该拜哪一方码头,见着金公子,我心才放下了。”
金烙点点头:“谷先生的意思,金某明白。”
谈话的过程中,银笙始终立在师父的身侧,干些端茶倒水的活,水盈盈的目光悄悄地瞅着金烙。
待他们走后,银笙摸着自己的脸庞,问师父:“人人都说我像他,您瞧着,我像么?”
谷月桥一巴掌扇过来,厉声道:“把你那点不干净的心思都给我吞进肚子里!你和刘先生的那点腌臜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第二个金烙,也要想想有没有第二个祁少爷来捧你!”
银笙感觉到了屈辱,泣声道:“我们谷家班在北平的名号是多么的响亮,可是到了上海,连一个小小的乡村马戏团也要和我们抢饭碗,师父,您心里咽的下这口气么?您不想把谷家班继续发扬光大么!又不是我们技不如人!”
谷月桥沉沉阖目:“时运不济,是命。”
银笙默声流着泪。
谷月桥睁开了眼,炯炯有神,在空寂无人的戏台子上迈起台步,一捋长髯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息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2
银笙只想到了八个字。
戏子一生,身不由己。
他也爬了起来,哭花了的脸一笑,小嗓一夹,上台随着师父唱了起来:“愿以大王腰间宝剑,自刎军前,以报深恩啊——”3
1.选自《醉春风·浅酒人前共》
2.选自《垓下歌》
3.选自京剧《霸王别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戏子一生不由己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
,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
[我要投霸王票]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
晋江小说阅读,无广告,只要注册就是资深VIP,买文千字三分不能更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