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Chapter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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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蜷在他怀里睡着了，微凉的鼻尖贴着他的颈窝。整栋房子都异常安静，仿佛淹没在九十英尺深的湖水之下，世界被简化成沉重的、幽绿的潮汐。史宾塞迷迷糊糊地觉得他们变成了一团柔软温暖然而形态不定的阴影，即将被浓重的夜色冲刷而去。
他轻轻地抚过克里斯的肩膀，理所当然地触到了那处小小的凹陷，枪伤，一定是的，他太熟悉这种疤痕了，毕竟只有最幸运的狗杂种才能毫发无损地从特工处退休。他很好奇，更准确地说，他正在怀疑的泥淖里越陷越深，尽管他没有找到支持这种怀疑的证据，但对他所从事的职业而言，怀疑并不需要佐证，它是一种本能。
“你很好奇，是吗？”
克里斯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往史宾塞怀里缩了缩，像只心满意足的猫咪。他喜欢这种温暖亲密的身体接触，一场热烈的性也足够让他懒散得不愿思考，但他头脑里属于亨利•帕森斯的齿轮已经冷酷地运转了起来，他向来精于算计、博弈和规避，不过这次他决意摆出一种令人迷惑的诚实姿态，外表的坦率胜过最高明的逃避和掩饰，反正事实就是一盘蛋糕，由捧着它的人来决定切哪里，还有切多少。
“你在想，我或许不是一个记者，又或者更糟。”年轻人闷闷地说，手臂像柔软的蛇一样绕上史宾塞的脖子，后者却拒绝了这个亲密的举动，轻轻推开了他。克里斯眨眨眼，他的衬衫和灰色薄毛衣就丢在床边的地板上，但他懒得去捡，只是把自己裹进厚厚的被子里，像个婴儿一样蜷缩起来。史宾塞变换了一下姿势，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原先情人般的温存突然像阳光下的雾气一般消失殆尽，他们似乎被重新按进陌生人的位置里，因为骤然拉近的距离而尴尬不已。史宾塞听见一丝细弱的嗡嗡声从寂静深处冒出来，好像遥远的蜂鸣，过了好久才想起那是地下室的柴油发电机。
“要是怀疑了，就动手。”年轻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们是怎么对付嫌疑人的，暗杀，审讯，还是当场击毙？”
“一般来说我们会先审问。”史宾塞机械地回答，觉得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没必要。”克里斯低声笑起来，“我确实是个记者，在这一点上我没有撒谎，但我为亨利•帕森斯工作，地洞里的一只小鼹鼠，因为背景清白，所以安插在你身边。只要有可能，我会毁掉你到手的每一条线索，让你永远找不到帕森斯先生。是的，没有什么报道，更没有什么‘深喉’，我自己就是‘深喉’。”他翻了个身，蓝灰色的眼睛在稠密的黑暗里只剩下两点黯淡、灰蒙蒙的光斑，“坦白完毕。你现在不妨像只忠心的猎犬那样叼着我的尸体、摇着尾巴跑回比尔•默顿脚下，说不定他们还能在计划与协调部给你安排一份可以轻松混到退休的工作。我倒是不介意，反正我在两边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自己这套忏悔词所产生的效果，这是裹在谎言外面的第一层包装，必须弄出几个明显的破绽来，然后看似惊慌地逐渐退守，等对方自以为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之后，他就赢了。
沉默被拉扯得太长，催生了一种近乎于玩俄罗斯轮盘赌那样混杂着兴奋的惊惧感，他知道史宾塞总是带着枪，一把毫无个性的史密斯维森1076，被10mm弹击穿气管的感觉估计不怎么好。年轻人在枕头上蹭了蹭，微笑起来。
“你不相信。”
“是的，你太轻易松口，我不喜欢这样的供词，它们多半不是真的。”
“严刑拷打敲出来的情报也不见得有多可靠。”年轻人哼了一声，伸长手臂，捞起皱巴巴的衣物穿上。他拧亮了落地灯，按他习惯的姿势窝进柔软的单人沙发里。“我不是什么坚守原则的圣徒，我只是想……逃走，活下去。”他移开了目光，盯着褪色的墙纸，靠近墙根的地方有一块青黑的霉斑，“因此我会抓住每一个机会。”
“那么你的表现并不合格。”史宾塞冷冷地说，他披上自己的外套，北卡罗来纳州的冬夜不太有人情味，尤其是在暖气不足的情况下。“你不叫克里斯•唐宁，也不是什么见鬼的记者。《纽约观察家》人事部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你不该选这样的掩饰身份，比尔•默顿不用花多大功夫就能拆掉它。”他重重地在床沿坐下来，揉着自己的前额，“你是谁？”
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阴悒，他死死地抓紧了扶手，好像坐在颠簸的舢板上，“反正，在政府档案里，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他疲倦地说，闭上眼睛，“身份……无关紧要。”
“我们要回纽约，尽快。”史宾塞烦躁地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你就能把我丢给比尔•默顿和他的审讯员，然后轻松地脱身。”年轻人冷笑了一声，“你不觉得你自己很像个傻乎乎的小男孩么，莱尔？遇上麻烦了就哭哭啼啼地跑去扯爸爸的裤腿。”主导谈话的缰绳又回到了他手里，克里斯微微往前倾身，好像准备扑击的猫科动物，“不，我哪里也不去。只要我离开这里，谁也不能保证我能活过一天。再说，”他重新陷进沙发里，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我累了，也很……害怕。”
“不，你不会死。”史宾塞干巴巴地说，耸了耸肩，“你会被两人一组的审讯专员轮流问讯，直到榨不出情报为止；你会成为污点证人，在法庭上按着圣经发誓，在此之前，你还会替我们把亨利•帕森斯钓出来。做完这一切，中情局才会仁慈地让你下地狱去。”他哼笑了一声，棕色的眼睛却像两面镜子，平板，毫无感情，“假如你拒绝我们的条件，我就当场轰掉你的脑袋——这是秃顶老比尔的指令，我不是什么哭哭啼啼的小男孩，我只是个俯首帖耳的政府雇员，为水电账单和离婚赡养费奔波劳碌罢了。”
灰头发的年轻人没有回答，只是蜷缩在沙发里，好像要消失在那些厚实的垫料里面。他听见脚步声接近，却没有睁开眼睛。史宾塞用力把他按进怀里，克里斯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莱尔……”他开口，随即又摇了摇头，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他并没有看见年轻人那个转瞬即逝的微笑，充满了讥嘲，以及施行罪恶的残酷快意，就像园中的蟒蛇。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Chapter 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