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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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是在快天亮的时候开始下的，断断续续、象征性地飘了一会就停住了，完全不够堆一个肌肉壮硕的雪人，顶多只能提供一两场雪仗的弹药。再过两三个小时，公共草坪上就会到处都是被裹得像个圆球的孩子们，尖叫着奔跑追逐，把长椅变成军舰，土丘变成堡垒；同时搜刮有限的积雪团成炮弹互相投掷，轮流扮演拿破仑、巴顿或者艾森豪威尔。
“帕迪以前喜欢哪个角色来着，艾克(*1)？”比尔•默顿离开了窗户，随手把喝空的咖啡杯放进水槽里。
“巴顿将军。”卡佳•卢戈夫斯卡娅•默顿头也不抬地回答，一手拿着锅铲翻弄平底锅里嗞嗞作响的黑椒香肠，一手随意地叉在腰上，“你以前不是还经常陪他一起发疯么，告诉他‘一品脱什么可以挽救什么’(*2)这种废话，差点把他弄成一个小□□——把盘子递给我，比利。”
秃顶的小个子耸了耸肩，抓起两个餐盘递过去。他的妻子总是对他的教育哲学评价不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比尔在“父亲”这个职位上的长年缺席。卡佳坚决不准他们的儿子跟谍报工作沾上一丁点的关系，她的仇视范围甚至还囊括了司法系统和警务系统，因此帕特里克•默顿最终在花旗银行这种风平浪静的地方落了脚，管理着小额贷款这种同样风平浪静的业务。
“或许我也该退休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戳起一根香肠。
“你每次说这句话，潜台词就是‘最近我工作很累’。”对方毫不领情地反驳，搅拌着加了奶精的红茶，“上个星期帕迪和苏菲回来吃晚饭，你不在；林恩夫妇过来喝下午茶，你不在；你在桌球俱乐部的朋友来找你，你也不在。更别提那些唠唠叨叨的电话……你到底在干什么？好吧，我不该问。”她烦躁地拢了一把垂到额前的头发。
比尔•默顿挑起了眉毛，似乎被一长串的指控弄懵了，好久才低下头去继续对付那堆铺满了黄芥末酱的香肠，“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迷人的长头发波兰姑娘呢。”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不是个秃顶的老官僚呢。”他的妻子放下了刀叉，“比利，你58岁了，情报局该把你还给我了。”
她总是把中情局叫作“情报局”。比尔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地咀嚼着他的早餐，想着他在兰利的办公室，‘矿工’组，莱尔•康奈利，以及那个看起来似乎注定要失败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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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最吸引人的地方或许在于那种人间蒸发的错觉，就像随水漂入平缓开阔的河湾，从浮木到沙粒都是静止的。老家伙临死前想必很享受这种迷人的平静。史宾塞站起来，拍了拍沾满雪粉的裤子，把衣领扯紧了些，山林里的气温跟冰窟差不多，克里斯在不远处铲雪，弄出不小的动静。房子里并没有到地下室的楼梯，不知道是设计失误还是故意为之。要是你想检查发电机的情况，就不得不抖抖索索地把那扇该死的活板门从雪里挖出来。
他走下简陋的铁楼梯，靴子在梯级上踩出空洞的咚咚声。几只松鼠飞快地蹿过雪地，蹦到光秃秃的榉树上去了。史宾塞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带一把小折刀到树林里去，撬开枯树的树洞，找啄木鸟或者松鼠贮藏在里面的坚果。他喜欢长时间地呆在那里，假装自己是克斯奇山上的山姆，就差一只猎鹰和铺了温暖鹿皮的树洞(*3)。
克里斯用力把铁锹往雪堆里一插，朝他挥了挥手。
“需要帮忙吗？”
“你应该早两分钟说这句话。”年轻人踢了踢门把手，“下去看看，我希望那见鬼的机器没有坏，否则我们都得冻死。”
史宾塞看了他几秒钟，移开了目光，年轻人似乎没有察觉，只是忙着让自己的双手暖和起来。如果现在就折断他的脖子会怎么样呢？他可以把尸体拖进山林里藏起来，随即回纽约向比尔•默顿坦白一切，企望他会就此放过自己，任务结束，档案封存。棕色头发的男人拉开了活板门，沿着冰冷的梯子往下爬，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几乎让他摔了下去：或许克里斯脑子里也转着相似的念头，而他就这么鲁莽地把自己暴露在一个易受攻击的位置里，年轻人完全可以用铁锹把他的脑袋砸成一个烂番茄，关上活板门，再堆上厚厚的积雪，他的尸体再过两三个月才会开始腐烂，搞不好两三年之后才会被人发现。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铁灰色头发的青年像袋鼠一样在雪地里蹦跳着，企图恢复阻滞的血液循环。特工松了口气，暗自谴责自己的多疑。这是他经历过的最为荒谬的境遇，他们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脆弱如薄冰的平和，有时甚至是情人一般的温暖亲昵，但彼此充满了戒备，好像两只弓起背脊对峙着的狼犬，只需要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会不顾一切地撕咬起来。
发电机没有任何的问题，只是需要燃料。柴油远远地堆在地下室另一角，他把燃料倒进去，重新启动了机器。以前也出过这样的问题，不同的是他和他的搭档需要电力来维持那个塞满啤酒的小冰箱罢了。史宾塞原地站了一会，听着柴油发电机单调的噪音，这是克里斯的房子，克里斯的领地，那个单薄的灰色鬼魂更加顽固地徘徊不去，以至于史宾塞确信自己在每个角落都看得见他的影子，他的目光冷漠而凄恻，那是一双死者的眼睛，永远不会闭上。
看见史宾塞爬上来的时候，蓝灰眼睛的年轻人弯下腰，打算拉他一把，对方却并不领情，他只好收回手，假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有时候我想，”他说，眯起眼睛看着只剩下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山林，“我们下半辈子都可以躲在这里，让中情局下地狱去。”
“这是‘不可告人’计划的一部分……”史宾塞问，拍着沾在衣袖上的雪粒，他们并肩走过雪地，冰渣在鞋底嘎吱作响，“……还是哪部蹩脚小说的结局？”
对方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Chapter 18
